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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悬疑小说论

2015-01-09朱全定汤哲声

文艺争鸣 2014年8期
关键词:巫术小说创作

朱全定 汤哲声

悬疑小说是用悬而未决曲折的情节推进故事发展的一种小说形式。通篇小说以强烈的悬念引导、严密的逻辑推理取胜。我国的悬疑小说是舶来品,是汲取欧美“黑色悬念小说”的营养本土化的结果。欧美“黑色悬念小说”成型于20世纪40年代,是在硬派私人侦探小说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通俗小说文类,在西方五六十年代广为流行,其特点是“充满紧张的悬念”,关注的重点不是破案和严惩罪犯,而是“剖析案件发生的扑朔迷离背景和犯罪的心理状态”,作品的叙事角度也与传统侦探小说不同,它通常“依据与神秘事件有关的某个当事人或案犯本身”。

中国悬疑小说起步比较晚。一开始它是网络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是它赖以生存的土壤。2001年,蔡骏开始在互联网上连载《病毒》。2004年,《达·芬奇密码》在中国文学类图书中热销,促使随后几年“不折不扣地成为了中国图书的悬疑年”。网络文学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反应快。但是,网络小说又容易造成大量跟风作品出版。2005年,中国悬疑小说创作驶上快车道,鬼谷女创作出版了《碎脸》,网络点击量短短数周就超百万。2005年9月,李忆仁的《枯叶蝶》被出版界誉为“东方的《达·芬奇密码》”。2006年,天下霸唱创作的系列小说《鬼吹灯》陆续出版,受到其“灯丝”的热捧。2007年,南派三叔出版了《盗墓笔记》,至此具有我国特色的“盗墓系列”悬疑小说初步形成。2007年“《死亡笔记》事件”爆发以后,悬疑小说的出版受到冲击,以装神弄鬼、感官刺激、血腥暴力为主要内容的作品受到限制,但是,尽管受到制约,悬疑小说创作还是生生不息,悬疑小说的销售还是极为火爆。当下中国的悬疑小说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地吸引读者?其中有哪些值得肯定的美学要素,有哪些值得注意的负面影响?本文以中国悬疑小说创作的两位领军人物蔡骏、那多的创作为中心,展开自己的思考。

悬疑小说为什么会在当代中国流行,答案很简单,就是它能够给人们精神愉悦,可以在工作情绪之外获得另一种情绪释放。当下社会人们所承受的生活压力、工作压力极为沉重,所产生的精神焦虑极为紧张,悬疑小说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消遣性,它让读者愉快、精神愉悦、忘记现实。它的目的在于娱乐。

根据作品的表现手法,可以将悬疑小说分为现实型悬疑和超自然悬疑两类。现实型悬疑小说指偏重推理分析的悬疑小说,作品中没有过多的笔墨去渲染恐怖诡异的气氛,而是把离奇的情节作为推进故事发展、引发读者好奇的主要手段,运用的是缜密的推理分析来进行解疑。现实型悬疑小说以蔡骏为代表。蔡骏的小说一般都有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作为引子,而这个历史事件确实是真实的。根据真实的历史事件赋予离奇生活细节,敷演出神秘的情节推理,这是蔡骏经常使用的创作思维。例如伦敦泰晤士河畔,国会广场屹立百年的大本钟在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7日10点07分毫无预兆地突然停摆。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与此同时,留学英国的春雨与恋人高玄擦肩而过;在发现高玄完全丧失记忆后春雨又亲眼目睹他遭遇一场车祸……与此同时,春雨正抱紧高玄躲过飞车,自己却卷入银行劫案,中枪卧倒街头……也是与此同时,没有撞车巨响,没有子弹呼啸,春雨和高玄登上同一节地铁车厢,却因为分别来自不同时间,即使重逢对面,也终将永别……这就是蔡骏的名著《旋转门》的故事情节。大本钟停摆是真实发生的,故事生活细节却很离奇,在离奇的生活细节的组合中,真实的历史事件却成为了神秘故事的起因。由真实性触发,运用偶然性推理,达到必然性的结论,蔡骏的小说有着自我的特色。

超自然悬疑小说以那多小说最具有代表性。运用超自然的神秘,构思故事情节是那多常用的创作思维。问题是这些超自然现象的运用常常会造成不可思议的阅读效果,而“不可思议”太多了,又常常引起人们对他的小说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对这样的怀疑,那多心知肚明,他采用了两种手法加以弥补,一是用一条似乎真实的新闻作为故事的引子,例如他的名作《那多灵异笔记》,这部由11个故事组成的小说,每一个故事都是从一条新闻引发开去。二是充分渲染一些超自然的心理情绪,以说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世界,于是弗洛伊德的内心力量实验、茨威格的人类诅咒等超验幻觉以及巫术幻术在他小说中反复使用,例如他的《百年诅咒》《甲骨碎》等小说均可以看作为超验文本。似真似假,似乎都有那么一个生活或者心理的根据。从一个看似真实的新闻事件出发,写离奇的生活,并用超验的心理灵异证明其合理性,灵异而又飘忽,构成了那多的小说特色。

现实型悬疑小说和超自然悬疑小说的分类也只是创作手法不同而已,将离奇的生活碎片编织成充满悬念的逻辑推理,并从中发散出神秘气氛,这才是悬疑小说的创作思维核心,也是悬疑小说的美学特征所在。在阅读心理维度上,它的侧重点不是价值观的启迪、正义感的激发,也不在于情感的煽动、英雄性的渲染,而在于好奇心的满足,在于在匪夷所思的情节中获得的一种可信(也可以是不可信)的阅读快感。这样的阅读快感离社会意识形态的要求较远,却扎根在人类的本能之中。因此,它没有社会批判的深刻性,没有生活反思的厚重感,却具有心理情绪释放的普遍性。这就是当下中国悬疑小说得到普遍欢迎的重要的原因。

将悬疑小说阅读全部认定为浅阅读的说法不正确。就以约定俗成的说法,将人性刻画的小说看作为深阅读,将情节小说看作为浅阅读,悬疑小说也不能全部划为浅阅读。刻画人性的小说就是那么深刻,情节小说刻画人性就是那么肤浅,这本身就是一个望文生义的说法。优秀的情节小说一定会深刻刻画人性,表现人性,悬疑小说同样如此。中国的悬疑小说兴起与网络写作分不开,当下中国的悬疑小说作家都曾经是网络写手。蔡骏、那多、鬼谷女、庄秦、大袖遮天、麦洁、七根胡、一枚糖果等,都是在网上红火之后,达到一定的点击率,才引起了各大出版公司的关注。广西人民出版社、接力出版社、重庆出版社都争相策划和出版他们的网络连载小说。正是由于这些出版机构的认可和介入,中国悬疑小说创作流派才得以崛起。中国悬疑小说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泥沙俱下、披沙沥金的过程,有着大量的泥沙,却也淘洗出不少金粒。蔡骏、那多有相当多地深刻地表现人性和人生的作品。蔡骏的表现比较直接,他一般在批判贪婪、嫉妒、自私等负面人性中达到对满足、宽容、博大等正面人性的推崇和赞美,那多的小说常常是在否定人生的负面追求的基础上,推导出人生对自我、世界乃至宇宙的正面思考。悬疑小说也在追寻经典,优秀的悬疑小说一定是读有所思的“深阅读”。条条大道通罗马,悬疑小说走的是自己规划出来的那条道,优秀的作品同样是人性人生的深刻表现。当然,悬疑小说的确是良莠并存,大量的作品只是停留在感官刺激的层面,而这些作品却又有相当的阅读率。科学的评价和引导应该是当下评论界的当务之急。endprint

要论悬疑小说的鼻祖,当推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以开拓和独创精神创作美国文学”。一生著述颇丰,其作品集凶杀、悬疑、恐怖、科幻等通俗畅销元素于一体,融合了西方传统经典文化与工业革命科技成果。爱伦·坡对悬疑小说的贡献是他推崇的艺术创作的统一效果论。在《创作哲学》(The Philosophy ofComposition,1846)中,他提出了创作的统一效果论(the Unity of Effect)。他认为聪明的艺术家不是将自己的思想纳入他的情节中,而是事先精心策划,想出某种独特的、与众不同的效果,然后再杜撰出这样一些情节——他把这些情节连接起来,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最大限度地有利于实现那预先构思的效果。技巧娴熟的文学艺术家应该如何从“效果”入手进行创作呢?爱伦·坡认为应该是经过精心策划、巧妙铺陈,力图“在短篇小说这种文艺形式里,每一事件,每一描写细节,甚至一字一句都应当收到一定的统一效果,一个预想中的效果,印象主义的效果。”在《创作哲学》中,他承认自己喜欢从考虑效果入手。“在众多能感化心智或日(更宽泛些说)灵魂的效果或印象中,我应该为眼前的这篇选用哪种?”爱伦·坡认为每篇作品都应该收到一种效果,效果的设定就是创作的开始。统一效果论是他侦探、恐怖、神秘、推理小说的美学总结。自1841年爱伦·坡创作小说《莫格街血案》,世界文坛上就出现了一种新的文类:侦探神秘小说。之后,他又创作了《玛丽·罗热疑案》《窃信案》《金甲虫》等作品,这些被认为是世界侦探神秘小说鼻祖的作品的形成过程,也就是他文学创作统一效果论观念的形成过程。在这些小说中他都力图制造惊险、恐怖和强烈情感的效果。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他精心打造每一个细节,以此传达出他实现设定的主题:美的幻灭与死亡的恐怖。爱伦·坡的统一效果论,以及“作品的结构细节应该为整体目的服务”的观念,对后世的侦探、恐怖、神秘、推理小说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时隔多年,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柯南·道尔感慨地说:“一个侦探小说家只能沿着这条狭窄的小路步行,而他总会看到前面有爱伦·坡的脚印。如果能设法偶尔偏离主道,有所发掘,那他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了”。

爱伦·坡的足音同样在当下中国悬疑小说中回响。蔡骏、那多等人的创作几乎毫无例外地是这种统一效果论的追随者。蔡骏、那多小说的主题都相当明确,从对丑恶人性批判中达到对美的人性赞美。惊险、恐怖和强烈情感冲击都是他们的小说所要追求的效果。在叙事中,蔡骏整篇作品就是一个大的悬念,解读这一悬念就是小说的目标设定。围绕着这一悬念,小说精心构思了一些离奇的细节,用层层推进的方式引导读者进一步阅读,层层地达到了惊悚恐怖的效果。例如《地狱的第十九层》就从女大学生春雨收到一封短信开始,“你知道地狱的第十九层是什么?看似一则游戏短信,多读几遍以后,就会让人的思绪不可自拔。春雨深陷其中,并且踏上了地狱真相追寻不归路。“你己通过地狱的第1层,进入了地狱的第2层。”“你已通过地狱的第2层,进入了地狱的第3层。”……通过地狱层数的不停地暗示,读者随着主人公的脚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充满好奇地要了解一个名为“地狱”的短信游戏。随着一步一步的通关,一个叫春雨的女生经历一系列恐怖故事,读者的听觉、视觉被调动了起来,感受到神秘恐怖的气氛一阵阵袭来,并且越来越强烈。那多小说的叙事常常与蔡骏相反,他经常一开始就设定一个惊险、恐怖的悬念,这个悬念就是他的小说预先设定的效果。然后通过多重论证说明这个惊险、恐怖事件的合理真实的存在。由于这些预先设定过于灵异,很多细节仅靠逻辑推理解释不了,那多就常常使用超验的本能加以化解,例如《凶心人》中的幻术、《幽灵旗》中的催眠术。

中国作家对爱伦·坡的追随,甚至达到意象设定。“猫”这个意象在西方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是具有某种灵性的邪恶力量的意象。人类最原始的情感之一就是惧怕。黑猫让西方人心生恐惧。西方作家喜欢借用“猫”这个意象,给作品增添了魔幻和奇诡的色彩。爱伦·坡的作品常常写到猫,他还专门写了一篇小说《黑猫》,写猫受虐,使主人疯狂犯下杀妻之罪。在蔡骏、那多的作品中,猫也时常会带来恐怖的讯息。“春雨养了一只美丽的猫,有一天它不幸地被汽车撞死了,她将猫埋葬到了宠物公墓后边的泥土中。但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那只猫敲响了她的房门……”《地狱的第十九层·第28节》)。在小说《天机》《猫眼》中更是让一只白猫反复出现,并且赋予它阴柔的神态,蔡骏以此来营造惊悚的氛围。那多在《变形人·九命黑猫》中,一开始就用一只“骨骼柔软,被卡车轧,从楼上摔下摔不死的黑猫”营造诡异的气氛,接着就是一声声凄厉尖锐的猫叫会时常回荡在读者的耳畔。在小说《清明幻河图》中,那只叫做“小煤球”的黑猫能使裘泽面对古董心有灵犀,仿佛就成为了裘泽手中的一把具有魔力的钥匙,协助裘泽缓缓开启那扇巫术时代的大门……爱伦·坡是西方悬疑小说的鼻祖,东方的中国悬疑小说也将其奉为祖先。

爱伦·坡的小说是影响中国当下悬疑小说的远方的足音,美国作家丹·布朗(Dan Brown)的小说是影响中国当下悬疑小说的近期的镜像。丹·布朗的小说“不光集谋杀、恐怖、侦探、解密、悬疑、追捕、言情等多种畅销因素于一身,还融合各种文化符号和当代高新科技于一体。”在《达·芬奇密码》中,丹·布朗在保持小说节奏紧凑、悬念迭起的同时,还创造性地对西方宗教进行了重新阐释,而这些新的阐释足以动摇西方人的信仰基础。为了破解密码、找出真凶,这部小说巧妙地穿插了各领域的知识:密码学、符号学、艺术史、中世纪教会史、秘密社团、加密术等,最后是哈佛大学宗教符号学教授罗伯特·兰登携手密码破译天才索菲·奈芙,破解了隐藏在达·芬奇艺术作品中西方宗教的天大秘密,而这一秘密的揭破又直接触动了西方人的人生信仰的根基。《达·芬奇密码》给蔡骏创作带来很大的影响,让他“明确了悬疑小说的定位”,同时给了他极大的自信心:悬疑小说创作同样可以创作经典。密码解密是《达·芬奇密码》解密的关键,在蔡骏的小说中也经常借用,其中最为明显的小说就是《地狱的第十九层》。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叶萧是这样解密的:首先推断英文字母为密码,那么最简单的设置就是——=0、=1、=2、=3、=4……依此类推,直到=25。如此这般,用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与O到25的数字互相替换,这是换字式暗号的基础。解开“741111”这个号码,首先要把“7、4、1、1、1、1”这六个数字分解,分别以换字式暗号规律的英文字母来替换。最终,叶萧不但立刻读出了它的英语发音,而且明白了它的意思——地狱。这样的解密方式明显地受到《达·芬奇密码》的启发。丹·布朗的创作喜欢在历史中寻找疑案。将其设置成悬念,再用知识作为解密的钥匙,在解密的过程中产生颠覆性的结论。这样的创作手法同样频频出现在蔡骏和那多的小说中,蔡骏接受采访时说他阅读最多的是各种不同的历史资料。他的小说确实展示了他丰富的历史知识,他常用一个历史事件作为背景,罪恶之源都来自那个历史上过去发生的疑案。在充满悬念与推理的故事中,不断地增加知识元素,这些知识元素既是解密的难度,也是解密的趣味,由此形成了蔡骏小说“知识悬疑”的显著特点,具有一定的历史知识厚重感。那多的小说更是如此,几乎都是历史追踪、文化寻谜,将历史文化的神秘转化成生活本色,将崇高敬畏转化成苍白可笑,从而影响人们的历史观念、文化观念,乃至生活信仰,例如他的小说《神的密码》、《甲骨碎》等均是如此。将陈旧事件赋予新的解读,并给予观念上的更新,这是典型的丹·布朗式的思维,中国的悬疑小说作家们显然跟随其后。endprint

爱伦·坡、丹·布朗等西方悬疑小说作家们实在是太强大了,跟随其后的中国当代悬疑小说作家们要超越他们实在是太难了。问题是中国作家们有没有“设法偶尔偏离主道,有所发掘”呢?也还是有的,那就是在中国本土特色元素中寻找灵感,并给自己的小说赋予本土化的色彩。正如那多所说“中国的悬疑作家完全能从本民族传统文化中汲取养料,写出民族风格的、并能为世界所接受的东方悬疑畅销书。”

最能体现中国本土特色的元素不外乎是两个,一个是中国特有的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一个是中国特有的历史和文化。这两点正是蔡骏、那多等中国悬疑小说作家体现本土化的两种努力。蔡骏的小说《幽灵客栈》是个典型的例子。作者不仅让读者感受到了在那个疯狂年代,人性的扭曲和泯灭,更是通过这样的事例披露出人性的弱点,拷问人的灵魂。进而读者从中可以读出中国传统文化“是非分明”地“劝人”的道德规训。用中国特有的事件构成中国环境,并从中展现中国式的道德意识的人文情怀,这样的小说本土色彩自然就十分浓厚。与蔡骏的政治敏感性不同,那多更喜欢中国人文景观的点缀,在《甲骨碎》中欧阳文澜居住的院子是按照苏式园林风格布置的,随处可见奇石假山,配合老树隔挡出许多景致,充分体现了东方建筑美学特征。在《清明幻河图》中,汝窑的碎瓷片、充满悬思的对联、东方巫术、罗汉床、澄泥砚、韩愈的古诗、惠山泥人……这些中国风韵晕染其中,使得散发出中国画的气息。作为生活在上海的那多,作品中的海派地方特色自然少不了。《甲骨碎》中的一些场景,就设置在了最具上海特色的石库门中,读者从这里追随主人公,进入了那些老旧的弄堂里,沉浸在作者精心编织的新奇想象而又充满逻辑和推理的世界中,时而还能聆听到独具地方特色的上海方言:“侬有毛病啊,侬阿是毛病又犯了。”“我看她眼乌珠定洋洋,面孔煞煞白,赶快朝她眼睛盯牢的方向看。”还能陪同主人公何夕“品尝”到上海本帮菜:“烤子鱼,马兰香干,外婆红烧肉,扣三丝,蟹粉豆腐,水晶虾仁。两个冷菜四个热菜,外加一份小吃糯米红枣。”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挖掘上,中国悬疑小说作家显然更喜欢在原始文化和民间传说中寻找灵感,地狱惩罚、生死轮回、阴阳交错、灵魂附体、神怪显灵、蛊术巫术等成为了中国悬疑小说作家情节设置时常用手段。蔡骏在小说中常将这些原始文化和民间传说作为一种知识宣导,例如中国老百姓祭奠去世的亲人时,会有一些中国民间特有的丧葬民俗。在《地狱的十九层》中清幽的妈妈来收拾女儿的遗物。春雨“看到她在楼下的空地用粉笔画了一个圈,然后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到圈里。”“清幽的妈妈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条白色的睡裙——这是清幽那晚中邪似的转圈时穿的睡裙。这时春雨才明白了她在干什么,原来是在焚烧死者的遗物,将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化为灰烬,寄给阴间的鬼魂使用。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都是这么处理逝者遗物的,春雨记得小时候家里也烧过死去长者的衣服。粉笔画出的圆圈旁边还有一个小开口,大概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到阴间去的通道吧。”蔡骏显然是要告诉读者中国人怎样祭祀亲人的一种方式。同样在这部小说的第39节中,蔡骏这样写道:“他在纸上缓缓地写下——地狱的第1层:拔舌地狱,‘挑拨离间,拆散他人,诽谤害人,说谎骗人,将被打入拔舌地狱,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在我国原始文化中,地狱是阴间地府的一部分,用于关押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蔡骏通过古老的地狱传说,让读者了解有关地狱的知识,什么人将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这样的文字显然是蔡骏有意而为之。

与蔡骏相比,那多笔下的中国原始文化和民间传说显得更为灵异。他很喜欢写巫术和幻术。当读者看到《清明幻河图》这个书名,自然会联想到北宋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可是这部小说并不是写人间生活世态,而是写支配人间生活的巫术。巫术一直被认为是支配人类生活的超验现象,古老而又神秘的法术,旋绕人间挥之不去。《清明幻河图》的封面上写着此书“解救禁锢了200年的巫术精灵”。远古流传的巫术仪式失效了,新的巫术开始了,照相巫术、假货巫术、对联巫术、Lv包巫术、车巫术、《清明上河图》巫术、龟甲巫术在这部书中神奇地轮番上演。从这些巫术的名称就可以体会到,老的巫术没落了,新的巫术在新的时代、新的人类身上重新复活,有了新的生命。小说再现了一个亦真亦幻的巫术世界,弥漫着灵异气氛,其中不乏诡异的内容。在那多的笔下,巫术和幻术是超验的力量,只有阶段性,没有终结性,绵延流畅,世代传递,因此一些历史秘密、警示和教训借助巫术和幻术,同样可以绵延流畅,世代传递。例如,生存对于我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样的问题几乎是所有的作家所要在小说中揭示的人类的最终关怀。作为一个悬疑小说家的那多就用幻术来回答这样的问题。在《凶心人》中,当朱自力、何运开为保命争抢食物时,那多“看着朱自力手里的那根白骨,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刚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最高等的教育,再昌明的社会,人骨子里的丑恶,还是一样抹不去。或许,那并不能叫丑恶,只是动物生存的本能吧。”那多认为死去的萧秀云一定是利用幻术传递信息给幸存者。他丝毫不怀疑萧秀云有假扮鬼神的能力,令他心惊的“是她对人性负面情绪拿捏把握得竟然这样精准”。生存对于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多的回答是:本能,从古到今都是如此。不过,他是利用幻术作出了这样回答,这是悬疑小说式的回答方式,是那多式的回答方式。

中国的悬疑小说作家都很喜欢《聊斋志异》,蔡骏和那多也不例外,蔡骏作品中的女主角大多都有“聂小倩,气质,沉默、忧郁、敏感,却又有执著的追求,例如《幽灵客栈》中的水月。蔡骏并不隐瞒自己对聂小倩的喜欢,他有时在小说中直接用聂小倩给他的女主人公命名。他的小说的结构也常显《聊斋志异》痕迹,例如《猫眼》就是《聊斋志异》式叙事方式:充满秘密的黑色的房子,两个毫不知情的男女,故事在不断的探秘的过程中展开。那多似乎更喜欢《聊斋志异》的氛围。在《变形人》中,那多“有些不安地再环视了一下,赫然发现在离我不远处的工地旁,竟然有一个孤零零的白色的影子……那惨白色的影子徐徐转过身来,我这时才看清,原来是一个长发女子。”妖异的长发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视野中,这样的描述是《聊斋志异》中比较典型的女妖现身法。endprint

蔡骏平时喜爱的唐诗、宋词、中国悠久的昆曲艺术也影响到了他的创作。在《神在看着你·25章》中,老人轻轻地吟出了苏轼的《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并以此来构造故事的氛围。在《天机·第八章·山间公墓(五)》中,将昆曲《牡丹亭》杜丽娘游园中那段“那荼蘼外烟丝醉软”的唱词穿插其中,刚刚目睹春天的美丽,便将要郁郁寡欢而死,唱的是杜丽娘的词,显然是小说主人公的心境,给人一种凄美的感觉。那多小说很少有蔡骏那样的雅致的情调,但他却有一段新闻记者工作经历。这段经历虽然短暂,但却影响到了他的新闻写作模式。新闻稿件看似客观记录,却又给不在现场的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那多充分利用了新闻稿这样的真实感和疏离感,在似真亦假的新闻写作中做足了文章,写出一幕幕真实的幻境。

中国悬疑小说深受西方悬疑作家的影响,从最初的单纯模仿,到今天融入大量的中国特色的民族元素,创作出具有个人特色的悬疑作品,发展着实令人瞩目。但是与西方悬疑作品相比较,中国作家创作的悬疑作品虽有佳作,却没有经典。分析问题大概有三:

一是西方的悬疑小说基本上是“人类视野”,一般是从人类发展的角度思考哲学、宗教、政治等宏大的话题,追寻人类生存的根据,还原人类活动的本色(当然是小说家言)。而中国的悬疑小说基本上是“中国视野”,写中国人的文化环境和生存法则。当然我们可以说“越是中国的越是世界的”,但是当中国话语与世界主流话语偏离的时候,中国话语就显得偏窄和狭小,特别是当悬疑小说的美学结构基本上还是追寻人类生存根源的西方话语的时候,中国视野就有了很多难以展开的局促地方,这就是为什么当下中国很多悬疑小说缺少深度,读起来很像刑事侦破小说的原因。

二是对本土文化需要淘洗和超越。从中国丰厚的原始文化和民间传说中汲取创作营养,是中国悬疑小说作家得天独厚的创作优势。问题是如何拿捏超验的灵异之感和科学解密的关系。在我们看来,科学解密还应是悬疑小说解密悬案的主要依据。如果总是依靠灵异之感解决悬案的难题,就很容易堕入灵异故事的窠臼之中,就会与中国民间流行的“鬼”故事无异。

三是应该强化小说意识。小说就是要写生动而具有个性和内涵的人物形象,尽管是类型小说,同样是悬疑小说作家追求的目标。与西方的悬疑小说相比较,这是中国悬疑小说普遍的弱点。中国的悬疑小说注重情节的诡异,很少见到丰厚的人物,即使是蔡骏、那多等优秀作家作品中,人物基本上是情节的一个符号而己,有时也就是扮演了一个故事的叙述者而已,例如《那多灵异笔记》中的那多。另外,应该挡得住影视的诱惑,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当然会提高作家作品的知名度,但是作家决不能为了“触电”而有意为之。影视剧本的写法会增加小说技法的丰富性,但是小说绝不是剧本,否则会影响小说的整体美感。这样的问题在蔡骏和那多的小说中都有。

究其原因,可以看出中国的悬疑小说作家的个人文化素养和知识储备都有提高的空间。只有站得高,才有远视的前景,但是站得高需要文化和知识的支撑。文化和知识需要中国的,更需要世界的。中国悬疑小说作家应该有文类自信,任何一种小说文类都可以创作经典,悬疑小说同样如此,而况中国的悬疑小说创作正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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