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者
2015-01-09漆月
漆月
机舱里空姐甜美的笑容和温婉的声音完全进不到石光明夫妻的世界里。
方平眼睛肿得像小水萝卜,泪水不停地冲刷脸颊,几缕头发从发髻散落下来,粘在脸上,方平全然没有感觉。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胸前的玉佛吊坠,不停地祈祷,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稣、安拉,求了一遍又一遍,只盼着诸神能原谅她平时不拜之罪,保佑儿子平安。
三个小时前,石光明酒兴正酣,像往常一样在饭局上应付自如,方平的一通电话,从此把他打入地狱。方平讲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只记住了三个词:儿子、车祸、抢救。石光明一遍遍看手表,倒数着飞机抵达的时间,手里捏着已经处于飞行模式的手机,明知不会响,却忍不住看,脑子里各种想法在拼命地往外冒。
石光明工作忙,小昊基本是方平在照料。年过三十才生的儿子,虽然是掌中宝却从不溺爱。小昊也特别争气,从小就没让大人操过心,成绩好,爱运动,一米七八的个子,还有半年就研究生毕业了,已经有好几个好单位向他抛出橄榄枝,儿子在犹豫是工作还是出国留学,人人都羡慕石光明方平养了个好儿子。唯一的一次老师打电话告状,是高二,班主任说小昊似乎喜欢上班上一名女生,两人过往甚密。方平紧张得不得了,让石光明出面做儿子的思想工作。石光明硬着头皮奉命找儿子谈心,让儿子挥慧剑,斩情丝,说了诸多大道理。儿子等他发挥完后,也不多说什么,只说知道了。头一次,石光明觉得儿子长大了,做父亲的摸不透儿子的心思。但石光明心里还是高兴的,在他看来,儿子起码是正常的,有着青春期的男孩子的萌动。那女孩子的照片他见过,集体照上儿子正站在那女生的后面,五官端正,一张青涩的脸微微扬起,是个清秀的孩子。在父子第一次正式谈话的结尾,石光明悄悄对儿子说,刚才那些话是妈妈让我跟你讲的,现在是爸爸要跟你讲的,儿子,你眼光不错,但是,要两促进,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吧?小昊颇为惊愕地看着他,倒是死硬着嘴说,都说是你们想多了,我们就是比较好的同学关系,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可能真像小昊说的,本来就不是恋人关系,或者是对方父母也施压了,老师再也没有因此事告状,小昊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这件事在家里就不再谈起。
经过此次谈话后,父子俩的关系悄然改变,小昊有些想法也愿意跟他交流。方平每回见儿子跟他一起谈时事谈军事谈体育谈人生,倒有些醋意,说石光明拉拢腐蚀儿子,是想篡党夺权。儿子总说,妈,我们谈的东西太深奥,你不懂。父子俩会心一笑,石光明总是很满足,幸好是儿子,要是女儿怎么办?肯定只跟妈妈谈心吧?从儿子身上,他看到自己生命的延续,儿子就是他石光明最大的骄傲。特别是小昊考上大学后,周围的亲戚朋友同事都知道他石光明的儿子是重点大学的本硕连读生,每次人家夸儿子,石光明嘴里谦虚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是莫大的满足感。
半梦半醒中的方平突然惊呼着儿子的名字醒来,额上的汗珠密布,两眼惊恐。
石光明被她的惊叫声拉回现实。
方平低声啜泣,老石,我看见小昊了,他什么话也不说,背着书包向我挥手,我想叫住他,可是他没听见一样走了。
石光明握着她的手,安慰着,你是太担心了,可能我们一到那里,小昊已经醒过来,吵着要吃你做的红烧肉。
夫妻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随着飞机起落。赶到医院,已是凌晨四点,长长的医院走廊,只回响着石光明方平夫妇慌乱的脚步声,在沉静的夜里尤其显得诡异。看到小昊的老师和同学的那一刻,石光明的心就像石头沉到了湖底,在他的生命中永远记住了那天凌晨无边的黑暗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方平战抖着双手掀开盖在儿子头上的白布,眼泪如山洪暴发。
儿子的五官还是那样的俊朗,仿佛随时会睁开眼睛,热切地说,爸爸妈妈你们来了。如果命运只是跟他们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石光明会万分感激上苍。可恨的是,儿子永远不会听见父母声声唤他的期盼与绝望。方平抱着儿子的头,凄厉地惨叫一声,小昊!晕死过去。
石光明抱着方平,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眼泪肆虐。三个月前,夫妻俩还高高兴兴地送儿子上飞机,没想到一家人再次相见已是生死离别。
儿子的后事在学校的协助下,很快办完了,从墓园回到家里,方平就倒在小昊的床上。几天来,方平一直处在呆滞的状态,任谁劝慰,她就只会流眼泪。石光明强忍着伤悲,还要处理各种人情往来。等送走了所有人,石光明也跌落在沙发里无力起来,像被抽走了身上的骨骼,疲软、悲伤,心里被挖空般的痛。
几天前,这个家也是常住人口只有两人,但是充满生活的气息。方平爱干净,家里总收拾得一尘不染,连种在墙角高几上的绿萝也每天擦拭一次叶子,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总被这盆绿萝惊艳,青翠得像仿真花。现在,才隔了几天,家里就有一股霉味。窗帘没打开,屋里很暗,只听见墙上挂钟走针的声音。这个挂钟还是三人一起买回来的,儿子特别喜欢这个帆船结构,如今他的航行已经结束了,挂钟还在走着。
办公室来电话,秘书小林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能否出席明天的局务会。石光明有声无力地问清了时间,答应参加。
就算再悲伤,生活总得继续,工作也要继续。
石光明热了饭菜,去叫方平。
方平已经起来了,紧抱着儿子的枕头正坐在儿子的书桌前一页一页地翻着儿子的照片。泪迹把白底暗花的枕头晕染得像一杯绿茶翻倒在上面,房间里擤鼻涕的卷筒纸丢满了纸篓,高高地堆成一座小山。相簿被泪水洇湿而粘在一起,翻页时,方平用指甲抠了抠才翻过来。
方平一边翻一边指着照片说,这是十岁生日的,他说长大要当科学家。这是上初中的,跟同学组建了足球队,还把腿弄断了。这是全家去北京旅游,他说一定要到北京上大学。我们儿子从小聪明又听话,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把他给带走了?
石光明知道,儿子去世,方平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石光明想拿开方平抱着的枕头,扶她去吃饭。方平用力把枕头扯了回来,左手紧紧抱在怀里,右手用力摇着石光明,儿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石光明心一紧,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说道,老方,儿子最爱你,你这样让儿子怎么走得安心。你整理好心情,过几天去上班吧,工作忙了,才不会太难过。
没有了儿子的家,像切换上了静音模式。不知四季更替,屋里永远是窗帘紧闭。两个人都在家,却不知道说什么话,电视不敢开,看到电视里的人笑会想到自己的苦,看到电视里的人哭更难过。看不得别人结婚,听不得谁家生了孩子,这些都会把伤口撕开,流血不止。方平每天除了上班,就一头扎进儿子的房里。以前方平每天晚上都要去跳广场舞,每天都会在小区里跟人聊天——她本来就是很能说笑的人,现在的她除了买菜极少跟别人讲话。单位为了照顾她,让她去了档案室,从此,她的话更少了。
石光明每天都按时回家,可有可无的饭局都推掉了。一个以儿子为重心的家,失去了重心,就只能无限地朝着深渊坠落。他和妻子唯一的区别是,他在清醒地坠落,方平已经失去了灵魂。明知道救不了,还是想拉她一把。
方平在梦中看见儿子鲜血淋漓地叫着妈妈,方平想给他擦干净身上的血,总是擦不干净,鲜血像打地鼠一样老捂不完,不停地往外冒,方平换了一块又一块白色的毛巾,慌乱地堵着血眼。可儿子还是一点点地冷却,方平不停地搓着儿子的手脚,把儿子抱在怀里,哈着气温暖他,但儿子依然冰冷地死去。方平总是大叫着儿子的名字惊醒,醒来后就冲到儿子的房间,四处找儿子。找不到,又开始哭起来。小昊,你一定是冷了。小昊,你一定是饿了。小昊,你回来看妈妈了。
长期的哭泣,方平的眼皮永远是肿的,由于眼球干涩,眼睛蒙上一层混浊的云翳。一哭,眼睛就干涩得生痛,越哭就越没眼泪,越没眼泪越痛,越痛越哭。方平每哭一回,都像被火炙烤着双眼。
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情节,石光明也有些烦闷。他又何尝不是经历着失子之痛?方平不管不顾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他又不能无动于衷。只好安慰着方平,打湿毛巾给她敷眼,再折腾半宿,迷迷糊糊地才睡着,天又亮了。
外面的阳光永远照不进屋里,家里清冷、寂静。两个人默默地吃饭,能听见彼此咀嚼的声音。方平倒是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顿饭都要摆上儿子的碗筷,轻声叫着,小昊,吃饭了。每天上班下班,也总要对着儿子的房间打招呼。每天方平都要拿儿子当季的衣服一件件搓洗,又一件件熨平折好,周末给儿子换洗床单被褥,把脸贴在床单上、衣服上,不停地跟儿子说话,只有这时,方平才是平和的。方平一直不肯在墙上挂儿子的照片,对她而言,儿子还在,为什么要挂遗照?儿子的手机,方平也定期存话费,每天都会给儿子发短信,也用儿子的手机永远隐身地挂着QQ,接收着与儿子有关的蛛丝马迹,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儿子活着的气息。
有一天晚饭,方平突然说,何笑莹结婚了。
石光明摸不着头脑,什么何笑莹?
方平说,就是小昊高二时谈的那个女孩子,她读完本科就考公务员回来了。
石光明说,你又上他的Q了?以后别上了,会吓着孩子们的。
方平说,我隐身。我现在好后悔,要是当时我没反对他们,会不会他们早已经结婚了?或者孙子都有了。
石光明愣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方平突然放下筷子,捂脸哭道,小昊,妈妈对不起你,你的人生还没完整就走了,为什么不是妈妈去死?
方平呜呜咽咽的哭声终于惹恼了石光明。石光明重重地拍下筷子,厉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石光明的饭局渐渐多了起来,可有可无的饭局他一定会去,别人邀请他,他会很快回请。开始,石光明还对方平报备,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到后来,也懒得说了,方平也习惯只做两个人的饭——她和小昊的。不问,不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空气。家里的空气能让人窒息。逃离家,对石光明是解脱,他可以逃脱方平祥林嫂般的悲伤;躲在家,对方平是安全,她可以逃脱外界对她的同情、怜悯或事不关己茶余饭后的惋惜。
妹妹来看他们时,几乎吓了一跳。家里的窗帘紧闭,遮光布把阳光都挡在窗外,屋里屋外两重天。墙角高几上的绿萝早已枯死,干枯的藤蔓委屈地低垂着,张张蜷曲的枯叶一触即掉,似乎在哭诉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干枯的命运。花盆边上已经长起一层白霉粒,盆里的土裂开一道道口子,像一道道微缩的无底深渊。唯有墙角那张完好的蛛网在昭示着它才是这屋里的活物。
妹妹伸手去拉开窗帘,方平喝道,不要开,我家小昊怕光。
妹妹心里碜了一下,放下窗帘,坐在小沙发上。方平尖叫着,快起来,那是小昊的位置。
妹妹突然觉得背后冷汗直冒。看着哥哥满头的白发和嫂子极不正常的敏感,悄悄转过头抹了一把眼泪。
妹妹说,哥,嫂子,要不,你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吧。你们才五十岁,领养个孩子也算不上老。
是啊,才五十岁。小昊去世半年,在医院工作的同学也曾劝石光明,还可以再生一个嘛,现在绝经的妇女还可以打通,重新怀孕。
石光明苦笑,年轻时,在生了小昊后,方平也曾经怀过三次孕,因为政策,最后都打掉了。最后一次做人流前,医生曾说,方平打了这一次,就再也不能怀孕了。方平哭着说,总觉得这个是女儿,要不她辞职回乡下偷偷生下来吧。石光明自己就是计生干部,辞职偷偷生孩子这事也只能想想罢了。最后,是方平流着泪把那个生命扼杀了。从做普通的计生干部到计生局副局长,石光明未曾后悔过当年的决定,但如今,悔不当初。小昊走后,方平还曾经哭着说,是因为年轻时犯的罪,把自己的孩子杀死了,现在得到报应了。
石光明和方平来到孤儿院。来之前已经跟民政局局长打过招呼,院长领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过来。石光明说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没想到这孩子除了健康,还很清秀,见了他们还很礼貌地叫叔叔阿姨好。石光明心底划过一丝窃喜,方平淡淡地笑着,和声问小女孩的名字和年龄。
方平向来是喜欢孩子的,来的路上还在路边超市买了一包巧克力。方平拿出来,说,好孩子,去和小朋友一块吃吧。孩子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石光明向院长了解领养的手续,方平自己在院里转。在楼梯转角处,两个小女孩正在她下面半层的楼梯拐角说着话。
你这次要被领养了吗?
嗯,比上次那家卖菜的强。
你要是走了,你的那件白裙子可以送给我吗?
行啊,以后我应该有很多的。
那个一脸得意的小女孩大方地给她的朋友派送方平给的巧克力,脸上的轻蔑、忘形与世故跟刚才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判若两人。方平咬着牙,转身去找石光明。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别人遗弃的孩子,在孤儿院这样的地方长大,怕心智年龄早已超出同龄人许多。方平只是想找一个单纯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纵然比不上小昊贴心,也必须得是无心机成为一家人。只怕这个孩子并不这样想,如果孩子只是为了逃离孤儿院,长大后将他们作为踏板,到时又如何能承受起背叛之痛?罢了,不是自己生的,怕是再多的温暖也焐不热。
领养的事就这么作罢了。很长一段时间,方平都在自怨自艾,埋怨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以致今生没有儿女福。
方平的一个中学同学来看她,吓了一跳,方平的样子苍老、憔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捆在脑后,许久没有保养过的卷发早已不成型,干枯、发黄,从前合体的衣服已经宽了许多,皱巴巴地罩在身上,一走路,就空荡地晃着,与从前那个干练时髦的小昊妈妈判若两人。
同学临走前,说,方平,我常在一位居士家听佛法,佛说凡事都有因果,也有转运的方法。反正你也没事,不如也来听听吧,或许可以开解你的郁结。
方平不以为意,就算是如来佛祖也不可能让小昊回来,既然不能回来,别的都没有意义。
同学倒是不气馁,又邀约了几次,方平拗不过,终是去了。没想到,方平从此一头扎进去了,不但雷打不动的定时去听弘法,还在家里设了佛堂,请了菩萨和各种经文在家里供着,修习佛经,长期吃素。家里不再是霉味,而是长年香火缭绕。
方平忙了起来,石光明也不清楚她每天干什么,开口闭口总是佛门术语,他是不求甚解。有几回,石光明看见方平急匆匆地抱着儿子的衣物往外走,问她干什么,她很神秘地说,你不懂。
石光明也由着她,有所寄托总比整天阴郁着好。方平还是会偶尔毫无征兆地流泪,但已慢慢走出失子之痛。偶尔也会跟邻里聊聊天,每当有人谈起孩子的话题,她总会悄悄离开。
如果这样继续,往后的日子兴许会更舒坦些吧,家里在装修佛堂时换了窗帘,死了的绿萝撤了,换了盆滴水观音——是方平从大师那里请回来的,看着还算养眼。能看看电视,夫妻俩也可以说说话,这在小昊刚离世那段时光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晚上,石光明在看本地新闻,方平在抄经书。方平总是虔诚的,每次抄佛经前一定要沐浴更衣,那间用书房改造成的佛堂,方平每天都要用毛巾一寸一寸地擦着地板,生怕染尘。新闻里正播着警方打掉了一伙打着佛教旗号诈骗的犯罪分子,以消灾、转运、做法事为名诈骗大量钱财。石光明自言自语,这种骗术也有人信?
出来喝水的方平看了电视一眼,水杯突然滑落,在地板上炸裂,瓷片四散,像一朵凄艳的花。
倾盆大雨下了一夜,石光明找方平也找了一夜。能叫上的亲戚朋友都出动了,找遍了方平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清晨,石光明在墓园发现倒在儿子墓前的方平,方平像一只遭遇暴风雨的鸟儿,折断了翅膀,蜷缩在儿子墓前,全身湿透,奄奄一息。
清晨的灰雾蒙着毫无温度的朝阳,太阳也像是灰色的,周围是一片死白色,几只黑色的鸟掠过头顶,发出凄厉的叫声。
方平看见儿子从朝霞里向她走来,笑盈盈的,干净爽朗。方平拉着儿子,急切地问,儿子,你去哪了,妈妈好想你。儿子扶起方平,捋顺她的头发,笑着说,妈妈,你好久不弄头发,都不漂亮了。方平破涕为笑,小昊让妈妈做,妈妈就去做。小昊却站起来,缓缓后退。方平急了,想抓住,但儿子却越走越快,方平加快脚步,就快抓住了,听到身后石光明在声声呼喊,方平,你回来。
石光明用力掐了她的人中,方平幽幽转醒,只有眼珠动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滴滴点点地淌着水,重重地盖着半边脸。方平的眼神空洞得像这晨间的墓园,毫无生气。石光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比死亡更冷的绝望。
石光明看着瘦削的方平,心里暗暗自责。方平受骗,他是有责任的。因为方平的自闭让他喘不过气,成为他的包袱。自从方平去听了所谓的“佛法”,她的情绪好了许多,他也认为只要她正常了,他也省心了,从来没有仔细问过她的情况,如果多了解一下,也不至于让她遭此一劫,本来就站在崩溃的悬崖边上,再让人推了一把。
石光明叹了口气,握着方平的手说,方平。
方平怔了一下,好多年没叫名字了。
方平,钱财没了就没了,你没事就行。有些话,我藏在心里不说,以为你也知道,但显然不是。今天我想告诉你,以前的都翻篇吧,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孩子,我也是你的孩子,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吧,我争取活得比你久一点,哪怕一天也行,我一定不让你来送我走。
方平眼泪哗哗直流,抱着石光明,两人似孩子般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