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孚旧事
2015-01-09张旖箫
张旖箫
角色:洛丽塔,阿娜贝尔,亨伯特的初恋情人。
你听过这么个故事吗?很短,却很冷。
一个男孩在顶楼看到一个女孩正在跳绳,总是数九十九,九十九,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总是数九十九?”
“想知道为什么吗?过来,我告诉你。”女孩神秘地说
当男孩靠近她的时候,女孩一把把他推下了楼,接着数一百,一百。
第一次把这个故事当笑话讲给亨伯特听的时候,他的反应得用“恐怖”来形容,可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却是一笑了之:不就一个很短很冷的笑话而已嘛!
我是阿娜贝尔,亨伯特的初恋情人,电影《洛丽塔》中的“我”着墨不多,基本上是单纯而美好。
可我真如此吗? 别忘了,我是亨伯特洛丽塔心结的根源。
读者们如何看洛丽塔呢?邪恶?妖精?任性?
亨伯特在《洛丽塔》中描绘洛丽塔的时候说他“我看见了阿娜贝尔”,“蜂蜜样柔腻的肌肤”、“薄软的胳膊”、“褐色短发”、“长睫毛”、“大而漂亮的嘴”。综上所述,我想,论容貌,洛丽塔长得大约有几分像我。
论性情,洛丽塔也有我的影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和略带的邪恶放肆。
单纯而美好又是怎么回事呢?是亨伯特矫情的一厢情愿,或者亨伯特压根就在说谎?我想都不是。他说:“对她性格的记忆已远不如许多年前。”盖棺定论的时候,谁不是找好话说呢?况且他是那般迷恋我。
亨伯特在《洛丽塔》中说,我在科孚死于伤寒。这句话令我相当恼火,揉碎桃花尚且红满地,我的夭亡他居然一笔带过,本姑娘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写!
我和亨伯特均出生于1910年,本姑娘还大他几个月,我们的相识显得理所当然:我的父母和他的姨妈是朋友,他并不喜欢我的父母,形容我的父亲母亲为“秃顶、褐黄皮肤的利先生和肥胖、脂粉浓厚的利夫人”,这令我心里有些添堵,尽管是实话。
我的父母在离米拉娜饭店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幢别墅,这就是我还算豪华的家。最初,我们聊些周遭的世界,随后话题便上天入地了。我曾经告诉亨伯特我想成为非洲的一名护士,亨伯特说他想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间谍。结果我们都没有如愿,亨伯特压根不是当间谍的料,我则是因为我比未来的工作对象们更早地辞世了。
倘若我的生命如亨伯特般漫长,或许回忆起初恋会变味,复杂,异样的感情,甚至后悔?不得而知。偏偏我的生命终结在含苞待放的年龄,所以,我无须拥有丝毫的羞愧。
亨伯特的帅气而彬彬有礼很符合我的审美观,对我近乎着迷的爱恋令我感动着、躁动着。他常常目不转睛地热切地注视着我,久久地停留在我身边不愿意离去……我小小的虚荣心就这么被满足着。然而说到爱,我不禁迷茫起来,爱是什么?深深地喜欢吗?
科孚,是我的记忆停留最多的地方,毕竟它是我死亡的地方。这个位于希腊西部伊奥尼亚海,爱奥尼亚海中的岛屿,对于喜欢海滩和树木的我而言,无疑是天堂。沿岛周围美丽的沙滩,遍布岛屿的橄榄树丛,无花果树、柑橘林和葡萄园,还有中世纪威尼斯人建造的双尖塔城堡。
我的死因是伤寒,却不是读者们想象的病死。这由伤寒杆菌引起的急性传染病在19世纪20年代的欧洲显得小菜一碟,赖特早在1898年研制出了伤寒疫苗,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该种疫苗得到了有效的采用。更重要的是,在我进入科孚岛前,我已经注射过疫苗了。
我在科孚岛的遭遇正如开篇那个又短又冷的故事,只不过,我是被推下楼的男孩。
其实,在我的结局没有到来之前,我一直有机会选择成为跳绳的女孩。
亨伯特形容自己为健康地成长,我呢?洛丽塔任性张扬、些许邪恶、叛逆的一面,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父母对我并不疏于管教,却太过溺爱了,使得我的任性、自我得以放任自流。
举个例子,我曾经和好朋友露丝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卖部把客人喝剩的饮料凑成一瓶,然后对过往认识的男生说请他们喝饮料以捉弄他们。
第一个来的人是杰克,这个擅长打网球的高个子男生一口回绝了:“你们会有那么好心!”我和露丝笑了起来,他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我们的不安好心。第二个男生,我们琢磨了一番,觉得该生不会上当,犹豫一番后,决定“放过”他;第三个是传说中暗恋我的人,我笑容甜美地向他打招呼,他显得异常高兴,拿起饮料瓶就喝,等他喝完离开,我们再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们笑什么呢?那种恶作剧得逞的心态,不要说你没体会过。
在科孚岛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并未走远,各国在千疮百孔中着手复苏,这便是二、三十年代的欧洲。战争夺走了祖国世界金融中心及世界霸主的地位,经济出现严重衰退。对我的影响,主要是父母都忙碌起来,他们说是带我去科孚岛度假,实质却是把我寄养在单身的姑姑家里。
他们说,姑姑博学而多才,让我跟着姑姑学习拉丁文和法语。
姑姑已经三十八岁了,看起来却像一个未到三十风姿绰约的女人,举手投足带着些许优雅,些许风骚。不大不小的我已经深刻地理解魅力和妖精,我会长久的对着镜子,模仿姑姑的一举一动。
姑姑家是一座小别墅,门前是葡萄园,葡萄园的尽头有一排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很瘦,骨架却是高大的,背稍有一点弯曲。每天我走过的时候,她总会问我:“姑娘,你认识威廉吗?他是我儿子。”
记得她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有些同情她,我估计她受过严重的打击才导致精神异常。然而次数多了,我厌烦起来,不再理会。人心并不温热,别指望别人对你的灾难有太多太持久的同情,麻木不仁的到来总是或早或晚,人们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姑姑没有固定住家的佣人,只是每周一安排一个黑人妇女来打扫、准备一周的面包、奶酪等食物。姑姑的生活保守枯燥在屋内的装饰可见一斑:一切从简的家居,你找不出任何多余的东西,屋里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至于教授我拉丁文和法文一事,姑姑宛若一个严厉而乏味的老师。她教学方法是照本宣科、听写和背诵。我叫苦不迭,却毫无办法。
一次她似乎心情很好,和我说起命理。命理这东西,总是有人信有人不信,姑姑正是相信的那一类人。我忍不住问起葡萄园前长椅上的老太太一事,姑姑冷冷地说:“她不会活得太久了。”她的回答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如果她是讨厌老太太而随口说说,倒也无妨,然而,我却感觉到她知道些什么,企图做些什么。
爸爸曾屡次告诉我姑姑酷爱看书,她最得意的就是她的书房。初到姑姑家,我就提到姑姑的书房,姑姑的脸色一沉,告诫我书房是我的禁区,一个稀松平常的地方在我眼里顿时神秘起来。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早上姑姑出门,忘带走钥匙。我悄悄溜进了书房,书房比她所有的房间甚至客厅都大,一列列书架林立着,标着分类标签,宛若一个小型图书馆。我游荡了一周,并没有找到任何特别的东西,不甘心地继续转了一圈,才发觉墙上赫然贴着一张通缉令。
高颧骨、身体壮实,相貌并不可憎,反而显得有些儒雅,上面介绍该犯人卷入13起的谋杀案中,悬赏一万英镑。
“如果我能抓到通缉犯,拿下一万英镑,多好啊!”我自言自语道,努力记下他的特征,然而看到日期的时候,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我终于死心,锁好门离开了。百无聊赖,思前想后,决定去找隔壁比我大三岁的男孩贝利去海滩玩。
我知道贝利正在谋划着如何追求我,他身高一米九几,论外表论才华,都在亨伯特之上。但此时此刻,我还喜欢着亨伯特,即使没有亨伯特,仅凭他已有过三任发生关系的女朋友这点,他就已经出局了。
尽管我嫌弃贝利风流,但我也清楚他的行为再正常不过了。
我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成人们的世界,父母老师想方设法把我拽入的世界;另一个世界是我们自己的世界,我真正想呆的世界。第一世界自然是大人的世界,我们一致看齐的世界,能不是第一世界吗?
20世纪初的欧洲,已经屈服于一场性行为上完全抛弃传统道德观念约束的主张和实践,即性自由或性革命。性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变革同样也影响着我们,十三四岁的我们,已经定格在早熟的轨道上了,生理和性教育我们已经公开讨论,周围的甚至有小朋友都偷食禁果了。我和亨伯特当然不会视流行于无物,好奇也好,悸动也罢,总之,我们彼此相恋,彼此纵容,毫无羞怯地面对着一切。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无聊吗?正是无聊我们才如此。夸张吗?不夸张的事情咱没兴趣。
我需要朋友,所以我不打算回避贝利。
出门路过葡萄园的长椅时,我又看到了那位老太太。她依旧重复她的问题:“姑娘,你认识威廉吗?他是我儿子。”
我厌烦地扫了她一眼,她的双颊有些发红,气色不错啊。
“我姑姑说你活不久了。”我恶毒地说。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菊花般荡漾开了,阴森地笑起来:“是吗?恐怕活不久的是你和你姑姑吧。”
“你怎么诅咒人?”我恼火极了。
老太太的笑容尚未收敛,剧烈地咳起来,咳着咳着,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长椅上,嘴角可怖地流出血,垂下的手正落在我的脚下。我几乎吓傻了,回过神的时候,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尖叫:“啊!”
闻声而来的当地居民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送到了医院,随后我直奔贝利家,一连数日,我都没法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此时我才开始寻思,姑姑长得如此漂亮,居然孤身一人,为什么呢?姑姑寂寞吗?一个人的日子,她可曾恐惧?为什么她的书房贴着通缉令呢?
此后数日,再不见老太太。不见她了,反而有些不习惯,和姑姑提起,姑姑显得漫不经心,只是“嗯”了一声。
后来听人说,老太太只是肺结核引起的晕厥,姑姑对此显得有些焦虑,她说:“我们去医院检查检查,肺结核是传染病。”
十多天后,老太太又回到长椅上。
真是阴魂不散。
她是诅咒我们,还是真的知晓命理泄露天机?她真的疯了吗?我无可救药地沉浸在对老太太身世的猜测和她的恶毒的预言中,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姑姑的课我总没精打采,没有胃口,也睡不着,姑姑问及,脑中的想法直接冲出口:“姑姑,赶她走!”
“赶谁?”姑姑莫名其妙。
“长椅上的老太太。”
姑姑看着我,笑了:“赶一个撒泼的疯子可以,赶一个成天痴坐的疯癫的老太太不怕人笑话?再说,长椅是市政府的,谁爱坐就坐。”
“老太婆诅咒我和你都会死。”
“你不会也跟着她疯癫去了吧,她的话,你也信。”素来温和的姑姑显得极其烦躁,说起话来一改往日的平和淡漠。
我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大脑飞速地找台阶下:“是不是你和他的儿子有关系,你的男友不也叫威廉吗?”
“怎么可能呢?龙生龙凤生凤,论人种,她是棕色瞳孔、灰色头发的阿拉伯人种,我的男友是金发碧眼的北欧人;论模样,她和威廉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任她和谁混血也生不出一个毫无相似之处的金发碧眼的儿子。再说,英国叫威廉的人可得一堆堆地数。”姑姑有些不耐烦。
“哦!”我应了一声。
两周后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海滩上,我和贝利遇到了长椅上的老太太。
“这个老太太精神有问题。”贝利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告诉我。
“是人都知道!”我没好气地说,“她还在找她的儿子威廉。”
贝利笑了起来:“我的公主心情不好啊。”
我没答理贝利,看见老太太在海滩上拄着拐杖缓缓挪动着,满心纳闷:这个疯癫而神秘的老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说她要去哪里?”我问。
“我们跟着不就知道了吗?”贝利望着老太太的背影答道。
我顿时精神大作:“好主意。”
我们跟着老太太穿过橄榄树丛,进入一片无花果林,在一个拐角处,老太太仿佛人间蒸发,再也寻她不着。
我们怏怏地打算原路返回,居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根据夕阳西下的方向,可以分清东南西北,我们家在东方,向着太阳落山的反方向走,也许能到家。
我的提议多么有见地啊!一直到我们面对着一片橄榄树林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太天真了。姑姑家的附近并没有橄榄树林,我们穿过橄榄树林后,能到哪里?我的脚已经发软了,更可怕的是,夜幕慢慢降临了,恐惧笼罩着我们。
如果能碰到人就好了,至少可以问问路。我和贝利祈祷着,再望向四周的时候,橄榄树林一端有亮光。
“上帝听到我们祷告,给我们指路了?”我诧异地说。
“恐怕是见鬼了。”贝利面带惧色地说,“我们过去吗?”这个比我大三岁的男生,怎么感觉比我小三岁呢?好吧,我拿主意。
“去!”
走近了,没有人,却是一串蓝幽幽的火而已,鬼?当然不是,我知道那是磷火。再看贝利,他已经脸色发白,瞠目结舌地目视前方。
“磷火而已,不怕不怕。”我略微舒了口气,说。
贝利没有反应,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啊!”我正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真是见鬼了?”我暗自问道。
“别怕别怕,是人!”我暗自安慰自己,衣背正在一点点湿透。
月亮早已升起来了,借着月光,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高颧骨,壮实的身体。从他诧异的神色,我明白他并不比我们好太多。
有人不是挺好的吗?可乌七八黑的,他一个人跑到树林里做什么?埋尸体吗?想到谋杀一事,我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小姑娘、小伙子,你们好。”他打招呼。
“你好。”我和贝利颤抖着打招呼。
这张脸也太熟悉了,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强压恐惧问道:“我们迷路了,我们想回家,可不知道怎么走?”
“是啊,我们迷路了。”贝利附和着说道。
中年男人问明地址,便给我们指了路。
贝利立即拉着我走了。
“等等。”中年男人突然叫住我们。
从贝利突然打住的举止,我知道他在恐惧。这么胆小,我忍不住暗自嘲笑他。
“什么事?”我回头问。
“要不我送送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能行。”贝利战战兢兢地说。
走远了,贝利才松开我的手,我的手湿湿的,满是贝利的汗。
“他长得好像五年前的通缉犯查尔斯。”贝利说道,我望向贝利,只见他的满头大汗在月光下发出盈盈的光。
我也想起了书房里的通缉令,没错,太像了,顿时浑身哆嗦起来。如果当时我能想到他长得像通缉犯,我的恐惧丝毫不会小于贝利。
“查尔斯很复杂,居然说他是杀手,又是老师,还是银行工作人员,他的谋杀手段很高明,总有不在场的证据,警察都拿他没辙。他介入的谋杀案很多,至少13起,他最后暴露自己是因为他杀人的时候被警察当场目击,他的逃亡之路正式开始。”贝利说着。
“抓他的警察可以从你家排到这里,庆幸五年前他被你姑姑举报,被警察逮捕并执行了死刑。”贝利继续说,“不过他真是个天才。”
原来如此,难怪姑姑把海报贴在墙上,想来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壮举。
月上橄榄树梢头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家,我只觉得自己剩下半条命了,我把林中的所见所闻告诉姑姑,姑姑的脸上出现了骇人的神色。
“姑姑,通缉犯死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姑姑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死了,绞刑,千真万确!”
我注视着姑姑眼睛,试图找出落泪的痕迹,姑姑只是泪光闪烁后,再无其他。但我的想象力已经把姑姑和通缉犯有内情联系起来了,她可能爱着通缉犯?她藏匿过通缉犯?
随后,姑姑赶我去睡觉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是树林里的一幕幕。
姑姑和老太太似乎知道些什么、隐瞒些什么。为什么老太太会进入树林?既然查尔斯死了,那么我们在树林里见到的人又是谁?老太太和他有关系吗?
第二天,正当我预备把一切疑点都告诉贝利的时候,突然传来门铃声,我被吓了一跳。往窗外一看,来者不是其他人,正是贝利。
我快跑过去开了门,正要说话,贝利迎面就说起来:“我已经把树林里的见闻告诉警察了,太像了,也许杀人狂查尔斯真的没有死。”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
“如果他是真的查尔斯,为什么不杀我们灭口呢?”我反问贝利。
我想起了姑姑,继续说:“我姑姑举报查尔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贝利,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贝利说,伴随着头部一个明显的回缩,“你问你姑姑啊。”
“姑姑说起查尔斯的时候,挺伤心的。”我说。
“这倒是有意思。”贝利回答说。
“我们再去一次树林,看个究竟吧。”我提议。
贝利的脸上立即出现了恐惧的神色:“你要当侦探我可不奉陪,有时间我宁可去海滩晒晒太阳。”
“胆小鬼。”我撇着嘴不屑地说。
“谁胆小啊!我们市民不安居乐业,瞎掺和警察的事情做什么。我都告诉警察了,你好歹让人家警察有个立功的机会。”贝利狡辩道,明明就是胆小,真是个巧舌如簧的臭小子。
然而,我一个人也不敢去。
两天后,一个胖警察和一个瘦警察来找我们。
“你们真的见到了很像杀人狂查尔斯的人?”胖警察问。
“是啊。”我和贝利异口同声。
“我们把树林都掀翻了,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瘦警察接上话。
我这才明白过来,疑似查尔斯即使真是查尔斯,也无须杀我们灭口。我们只是看到一个人很像而已,报案又能说明什么呢?搞不好警察还当我们恶作剧。
两周后,姑姑突然病了,发着高烧,等到她的腹部和胸部出现了玫瑰疹的时候,我们才慌忙去看医生。
果然不出姑姑所料,姑姑感染了伤寒。接下来,我被隔离,我们居住的地方被划为危险区,严查传染源。
最后防疫工作人员在姑姑家的蓄水缸里找到伤寒病菌,然而,好好的蓄水缸何会产生伤寒病菌,继续检测所有的水源,伤寒病菌检测均为阴性。
自然滋生,抑或人为投放?
如果是人为投放,那是谁?杀人动机呢?
在隔离的病房里,父母来过几次,他们安慰我说咱注射过疫苗,不会有事的。
可我还是害怕,老太太的诅咒真的应验了吗?我会死?姑姑也会死吗?我把那天和老太太的对话告诉父母,父母满口答应着,说他们会告诉警察,让警察寻找老太太。
我隔离到第七天的时候,一家小旅店出现了一例伤寒病例,随后防疫人员调查发现,3号房的房间的垃圾筒里有一个伤寒杆菌的培养皿。
有人蓄意用伤寒病菌进行谋杀?如何取到伤寒病菌呢?
查询住过3号房的客人的时候,老板说有近期只有一个持美国护照刚从美国来的名叫米高·杰克逊的人住过。问及相貌,是一个灰色头发碧绿眸子的老人。警察说这相当于断了线索,因为他们查不到任何关于米高·杰克逊的信息。
化名和伪装素来是杀人凶手的拿手好戏,尤其是查尔斯,对此他简直是天才。
在我隔离的第十天,姑姑还是死于伤寒了,三十八岁,多年轻啊,美丽的姑姑连自己的相片都没有,爸爸特意亲自回到伦敦,企图为姑姑找一张遗照。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一盒相片。
姑姑在伦敦大学的集体合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也想去伦敦大学,我看着合影,想起两个月和姑姑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细心地看着相片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姑姑曾经的同学。哎呀,相片上还有一个人,杀人狂查尔斯,我赶紧把这个新大陆通知爸爸。两天后,爸爸带给我一个消息,警察已经去伦敦大学查过了,相片上的人是威廉,姑姑的男友,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毕业后威廉不知去向。而姑姑也曾和父亲说起她相恋三年的男友突然失踪了,二战后,姑姑定居科孚岛。
原来威廉就是查尔斯,难怪姑姑如此伤心。我猜测五年前,威廉和姑姑在科孚岛重逢,最后,姑姑大义灭亲,把既是威廉又是查尔斯的前男友送上了断头台。
我的隔离期限将结束的时候,警察找到了老太太的尸体和一具中年男尸。老太太的尸体是在她居住的小木屋里找到的,死因是肺结核;男尸则是在树林里找到,当时尸体和凶器已经被掩埋,但是埋得不深,尸检报告分析死者死前曾服用了安眠药,致命原因是胸口的数处刀伤,该男尸最后证实是杀人狂查尔斯。
那么,当年死的是威廉了,他是冤枉死的,还是故意替查尔斯顶罪?他们长得如此相像,查尔斯也是金发碧眼,是兄弟吗?威廉在失踪期间都干了些什么?
查尔斯的不在场证据,是因为威廉吧?查尔斯的谋杀案,威廉参与还是没有参与?
由于两人死期较近,难免怀疑起两人之死是否有联系。凶器指纹检测,居然是老太太的指纹。
老太太为什么要杀查尔斯?她口中的威廉是姑姑的男友威廉吗?可是,姑姑不是说了吗,老太太是棕色瞳孔、灰色头发的阿拉伯人种,威廉是金发碧眼的北欧人,任她和谁混血也生不出一个毫无相似之处的金发碧眼的儿子啊!
我紧张地度过了两周后,总算没有发烧,欢呼雀跃的我和接我的父母正要离开隔离病房的时候,却被告知不能走,因为我的粪便里查出了活的伤寒杆菌。
然而我是如此健康,为什么?随后进行了血检,我居然是健康带菌者。
如果你知道伤寒玛丽,你就会理解我的恐惧和绝望。
难道是我害死了姑姑?
可是,之前和我一起住的人都平安无恙啊。贝利不也活蹦乱跳吗?抑或,是这两周内我才成了带菌者?
医生分析说,我应该是和姑姑一样感染了伤寒,然而我却没有发病,成为了罕见的健康带菌者。
此时医生们才想到杀人犯取到伤寒病菌的途径:玛丽·梅伦。尽管她现在已经被隔离,然而,她并没有丧失一切人身自由。打电话去玛丽的传染病医院查询,三个月前,玛丽曾遭受过袭击。
医生对隔离中的我使用了可以治疗伤寒病的所有药物,但伤寒病菌却一直顽强地存在于我的体内,一如玛丽。与其成为另一个她——健康带菌者,我情愿当初和姑姑一起死去。
“那个女人,本身就是一场灾难。”历史如此评价她,玛丽·梅伦从此以“伤寒玛丽”的绰号留名于医学史。可我不想和玛丽一样成为医学史的一个难以理解的案例,父母为我请求医生对此保密;面对近乎终身监禁的生涯,我简直生不如死。
我不甘心死在整个案子还是疑点重重的时候,努力继续赖活着。一个月后,阿拉伯老太太的档案查到了,老太太当年并没有生育过孩子,她在孤儿院领养了两岁的威廉。警察又查了当年的孤儿院。
原来,当年孤儿院里有一对金发碧眼的孪生孤儿:一个是两岁的时候被老太太抱养的威廉,另一个是一岁的时候被一对美国夫妇抱养的查尔斯。
老太太的杀人动机估计是发现自己的威廉是替罪羊,所以她杀了查尔斯替威廉报仇。
警察后来找到了查尔斯的护照,根据出境、入境时间的吻合推测,杀人狂查尔斯企图为孪生兄弟威廉复仇,他去美国找到真正的伤寒玛丽带回来致命的伤寒杆菌,投放在姑姑家的蓄水缸,谋杀姑姑复仇。
在我隔离期间贝利来看过我几次,他说他很想我,我告诉他我也很想他。他问我真的吗,我立即回答我发誓是真的。
一个人的日子,不靠回忆能活吗?
淋漓的血迹已经干了。
我对医生说我睡眠困难,然后把安眠药攒起来,最后一起服下。临走前我很想见见亨伯特,然而我更希望父母告诉他,我只是病逝了,如此而已。
在一个复仇的故事里,我如此的无辜,命运却让我成了陪葬,为什么?我屡次问上帝,上帝告诉了我这个故事。我接着问:“为什么无辜的男孩会被跳绳的女孩推下楼?”
上帝不再说话。
我问命运女神,她说:“命运并不只是因果循环,更多的是机缘巧合。”
见到撒旦的时候,我忍不住再次提起这件事,撒旦冷冷地说:“没人让你去死,你也可以选择成为跳绳的女孩,‘健康带菌者玛丽不就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吗?”
我想起了无辜的洛丽塔,故事结束的时候,洛丽塔说,是亨伯特毁了她。
纵然她曾经任性张扬、肆意地挑逗亨伯特,可她才十四岁啊。十三四岁,谁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没有阿娜贝尔,就没有洛丽塔。”亨伯特如是说。
从此,我不再纠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