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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泉村新传

2015-01-09陈小玮

新西部 2014年6期
关键词:祠堂村民

陈小玮

因为一直住着人家,灵泉村的四合院才躲过了“文革”浩劫。到上世纪80年代初,这里完整的四合院还有13处,但30多年之后,四合院仅剩一处。

三年前,一个致力于古村落传统住房建设的援建项目落地灵泉村,给这个关中东部曾经有名的“财东村”带来复兴的希望。

“城墙中间那个用砖头堵上的洞,就是东城门,那一片被土墙围着的是古寨,村上人躲土匪用的。”李均考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手指着左右两边对记者说。

东城墙边这一片十几亩花椒树,是李均考夫妇种的。几年前种下的花椒树,今年就产椒了。为增加收入,李均考在花椒树下套种了药材。

75岁的李均考,双手来回推拉着一个像独轮车一样的农具—前方一个铁轮,后面的扶杆下面是带刃的刀头,三个锄头刃宽,前后推拉几下,既能除草,又能翻土,省时省力,比锄头效率高。或许是干旱的缘故,他走过的地方,飘着一股轻尘。

合阳“财东村”

“若要发,买卖带庄稼。”这句流传于合阳的俗语,充分印证了灵泉村人的发家史。灵泉村也成为合阳有名的“财东村”。

“灵泉人从啥时候开始经商的,现在还找不到有据可查的资料,但最兴盛的时期是同治光绪年间直到民国初期。”原合阳县文化馆副馆长、陕西省民俗协会副会长史耀增对记者介绍道。

清末,灵泉村数百人在外经商,如同现今的打工潮一般,范围西至甘肃兰州,东到山西太原,南至广州以至香港。

“四大家,八小家,二十四个匀户家。”是对灵泉村出名商号的概括。

“匀户”是指规模中等的商号;“小家”则是相对“大家”而言,并非只有一间门面的小本生意;四大家则指恒聚昌、长发丰、义聚合、义聚正四大商号。除过“长发丰”(俗称“丰号”)在太原专门经营玉器外,其余商号经营范围“上至绫罗绸缎,下至牛笼嘴鞭杆”,无所不包。

党福祖是聚义永号的后裔。据他说,聚义永号是总号,下辖聚信恭、聚信隆、恒聚昌、黎本源等分号,遍布各地的商号采用连锁的方式经营。

灵泉人经营的商号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义聚合,俗称“合号”。

清同治年间,义聚合由党祝山、党林炳、党倚堂等人合资开设。光绪中叶一分为二,有了义聚正、义聚合。党祝山任义聚合号的经理,以西安、三原为基地,在兰州、太原、汉口、广州、香港等地设立分号或派人驻庄(类似今日之办事处)。他们把从洮、岷、青海一带采购来的药材、发菜等土特产运往南方,又将南方的海产、茶叶、布匹以及杂货运到西北,同时经营工艺品。

1900年庚子之乱,慈禧与光绪逃难西安。逃难的皇帝,日常消费依然奢靡。为了将南方的海产品运进西安,合号打通了经商洛山区通往江汉平原的运输线。经营海产品,让合号获利三十余万两白银,并一举成为陕甘巨商。党祝山被推举为西安广货(亦称南货)帮首领和商会常务理事,成为西安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灵泉村东头的一个涝池,颇能验证当年这个村子的富裕程度。渭北旱塬自古缺水,每个村庄几乎都建有一个涝池,也就是挖个或大或小的土坑储上雨水,供村民日常洗菜洗衣使用。但灵泉村的涝池却是青石铺底,四周还有青石雕刻的狮子。这种高档次的涝池在关中地区几乎是看不到的。

古村落的形成

“修这城墙时,挑一担土能挣一个麻钱。”党中普对记者啧啧叹道。

新村一家小商店门前,坐着七八个老人。离这里四五十米远就是灵泉村的西城门。

土城墙是同治时期一场战乱后重建的。那场战火把灵泉村毁得只剩下一个石牌坊。为修城墙,官府从韩城、澄城等县调来了大量的民工,修了三年。

据遗存的碑文记载,该城墙建于“光绪丙申”年(公元1896年),城墙高达七米多,厚半米到四米不等,周长约三千余米。现在就南门到西门这一段完好,其余已残破不整。

灵泉村西、北、东三面被一条深沟环绕,呈半岛状。将村庄环绕起来的城墙,在东、西、南有三个城门,西门与南门的直线距离不超过50米。据说原来还有一个瓮城,起分流洪水的作用,现已夷为平地。

三个城门惟一保留下来的只有西门。尽管两扇铁门锈迹斑斑,但门上排列整齐的铁钉,以及城门外面门洞上方“金汤巩固”四个字,证明着曾经的坚固与结实。

“我们的祖先是党项族人,打了败仗后定居在这儿了。”党中普说。

灵泉村有一座坐西向东、飞檐斗拱的建筑,这就是灵泉村党氏的老祠堂。门楼两边八字墙上“受姓西来,瓜緜椒衍;修祠东向,山峙河横”的砖雕对联,交代了党氏的来历。

献殿檐下北墙上嵌有立于明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的党氏三代祖宗碑,讳午者为灵泉村党氏始祖。党氏老祖先先落脚于灵泉村西五里的清善庄(俗称东卓子),后迁到灵泉。如今灵泉村里百分之九十以上为党姓人家。

“有来灵泉考察的专家说,老祠堂坐西向东,是羌族太阳崇拜的遗迹。”史耀增对记者说。

太阳从东方升起,祠门朝东,可以最早地沐浴清晨的阳光。原来村上有八座分支祠堂,现除了南祠堂外,其余的全部在农业合作化后拆毁。

“后来分支祠堂,多是坐南朝北,这是与汉族融合的结果。”史耀增解释道。

据史耀增考察研究,灵泉民居多为灵泉人处于鼎盛时期所建,因而房屋起架高,间口大,气势宏伟。灵泉的四合院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结构。门房、腰房和上房称之为大房的,两檐流水;一坡流水的厦房,体现了关中“房子一边盖”的特点。

一般人家的大门,都开在一侧。后巷“药铺家”(后裔为党福喜)的宅第则开有中门,门前有拴马桩、上马石,门前的台阶全部用青石铺就。门房两侧有高大的护头墙,山墙卧砖到顶;厚重的木门上钉着铁花,美观而又坚固。前院一边三间厦房(即厢房)。腰房有中门通向后院,以木屏风为隔断。后院厦房有木楼,可以堆放杂物。檐口采用悬柱滚檩结构,既增加了走廊的宽度,又显得恢弘大气。上房下部是三面砖箍窑洞,窑顶建起木结构的大房。这样整个院落中的建筑从前往后逐渐升高,寄寓着“后辈更比前辈高”的美好希望。在腰房与厦房相接的山间墙上,东为“五子登科”,西为“竹林七贤”,外方内圆,四角有装饰。构图自然,雕工精细,是不可多见的艺术珍品。

“药铺家的院子很有代表性,可惜现在也被破坏了。”史耀增对记者叹道。

灵泉村还有一样代表性的物件是拴马桩,被称为“庄户人家的华表”。竖在大门外的拴马桩,一来增加门房的雄伟气势,二来显示主人的富有,最后才是拴牲口的实用功能。拴马桩桩顶造型多为胡人御狮,因为胡人善养马,灵泉人希望借此使得六畜兴旺。

原来村上三条巷道,光拴马桩就有上百个,现在几乎都卖光了。

所剩无几古民居

“我家这院子有200年了。”后巷一户人家大门前,坐着的一位大爷说。

“能进去看看不?”记者问。

“进去看。”大爷热情地说。他自己依旧坐在大门口。

院子的厢房,住着人,房子维护的还好。门房没人住,宽大的木门上木棂槅已残缺不整。

“门房是我兄弟的。找人看了,维修要花50万元,没钱,撂下了。”大爷淡淡地说。

“灵泉村的老房子如果不被破坏,那比党家村档次高。”这是灵泉人最爱说的一句话。

1998年,韩城党家村的书记师引莲来灵泉参观后也确实留下一句话:“灵泉的四合院大气得多!”

据史耀增介绍,1981年前后,灵泉古村落还保护得很好,完整的四合院有13个,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村庄。现在剩下的四合院只有一个。“那院子原来在灵泉根本挂不上号。”史耀增说起这些痛心疾首。

“到我父亲那一辈,老院子挤着十几口人。晚上炕下面的脚地,都睡着两个人,根本住不下。”党庆功补充说,“住在新村,一家都有好几间房,宽敞多了。”

到上世纪80年代末,村里在城外划新村,老村也开始拆建了。现在,灵泉村也能看到拆后的痕迹。

中巷一户人家,大门被拆光了,从外面的巷道上就能看见厢房山墙正对大门的照壁上的砖雕。水磨青砖的中央是飞檐翘角的一个庙宇,四角装饰有葡萄枝叶,最外边一圈是万字图纹。

天井里一个老奶奶在收晒在院子里的玉米杆。她告诉记者,“这屋子原来是两层,房间里有楼梯。”

临街的门房,拆得只剩下一面青砖墙,中央赫然一个大洞。“太可惜了,那院子稍微一修就能住人。”史耀增惋惜地说。

三四年前,有人想买这院子。但门房归几家人所有,价钱说不到一块,卖不成。最后把房拆了,一家只分了几根椽。祖宗牌位没人要,就被撂在照壁砖雕里。

“道通洽川有神泉,风追明清多老宅”的灵泉村,保存完整的老民居群落大概只有南门附近的公共建筑了。

老祠堂与民俗馆

进南门朝前走不到100米,就是老祠堂。

进得老祠堂大门,南北分别是结构严整的厢房,正对的是祭拜祖先的献殿。再向后走,是供奉祖先影轴和牌位的上殿。祠堂特色鲜明,被《白鹿原》等多部影视剧选作拍摄场地。

老祠堂南边那一溜面粉厂的11间大房,布局不同于老式四合院,但从大门门楣的装饰图纹能看出这是老物件。

“灵泉社全体社员创建,公元1958年8月23日竖柱上梁。”这段文字显示,这里确实是人民公社时期的建筑,用的却是两座党氏分祠堂拆下来的部件。院子四周的墙上,散落的麸皮还在,面粉厂早已无踪。从锁着的大门缝望进去,能看见养在门道的三只羊。

前巷南边第一家挂着“民俗馆”牌子的是小祠堂。“民俗馆里原来满是从村民家借的家具、农具,后来都被主人卖了,现在剩的几件东西,都是主人不要了的。”村民党红印对记者说。他原来是村上的保管员。

现在不要说借,连看都不让看。前几天村上一户人家的一个门墩石丢了,先前有人出价两万元都没卖。这也是村民不让进家里看的原因。

福山是位于灵泉村东南沟壑里的一座小山,状如一只巨蝎翘尾东行,俗称蝎子山。福山现存的建筑,有资料可查的最早可追溯到明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经过不断增补修茸,现已是儒、释、道三教和睦相处的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洽川风景名胜区的一个重要景点。

在史耀增的建议下,村上利用两个祠堂的地方,办起了民俗馆。

“办民俗馆,是为了让灵泉人知道自己东西的价值,有自豪感,另外也让外边的人知道灵泉的历史价值。”令史耀增没想到的是,民俗馆开了两年后就关门了。

“我们希望老城不变,人往外搬,不要拆城里的老房,但没办法,政府不出面,咱说话没分量。”看着老民居在眼前一座一座地消失,史耀增心里的那份无奈,不是语言能表达的。

前些年,村上老民居拆得只剩三四家时,有一户村民提出,“老院不拆可以,能不能在外面划庄基”,但这个要求没有被答应,村民只好把老房拆了。

援建传统住房

一大片葡萄地后面,是一片崭新的透着明清建筑风格的青砖瓦房。

这里是陕西妇源会在嘉道理慈善基金会资助下,在灵泉村开展的传统住房援建项目。

2011年春,慈善基金会董事局的嘉道理夫人以及中国区项目主管李健民先生一行在陕西视察项目期间,看到那些突兀在青山绿水中的钢筋混凝土住房,惜叹着关中传统民宅的消亡。

妇源会萌发了一个设想—在传统民居村落实验性开展传统住房建设项目。妇源会在参与2008年四川地震灾后嘉道理重建时,从援建300余套乡村住宅中积累了一些经验。

在寻找援建对象时,妇源会了解到1980年以前,灵泉村村民都居住在古城堡内,住的房屋都是20世纪初乃至更早时期的古民居。后来弟兄分家、住户不断增加,一些村民开始在城外建房,现在住在老村里的只有120多户,不及新村人家的一半。无论新村还是老村,传统住房风格都极少得到传承。

“最初,妇源会想把援建项目建在老村,但没地方,只好建在新村南边。”党中信说。

2013年10月,嘉道理慈善基金会资助200万元、村民自筹300多万元建设的灵泉村传统风格新居基本建成。新房在外观上保持了明清时期青砖、蓝瓦、人字梁结构。或许是出于投资方面的考虑,院落格局选择了三合院,上房、门房一脊两檐(两沿流水),只有一溜的厢房是单檐(一沿流水),房顶有花脊、脊兽等装饰。

“与现代民房比,传统房的造价要高很多。灵泉村村民年均收入不到2000元,没有外界资金支持,是不可能建起来的。”合阳妇联办公室主任、合阳传统民房援建项目协调人谭映娥说。

牛东文、吴小芳夫妻是灵泉村5组项目援建户。

“要不是项目资助,自己家不可能盖三合院,也不可能将上房和厢房一次盖成。”吴小芳笑着说,“这笔项目款确实用得值当,我们赶上了好机会。”

建房时,村民提出的意见会被吸纳。比如,原先外墙设计了一大一小两个窗户,这不符合村民的审美习惯,就把大小改成一样的了;最初户型把卫生间设计在家里,村民建议将卫生间安置在后院的化粪池旁。

作为新农村建设在传承传统民居方面的一种探索,这个项目在灵泉村被村民们接受和认可。接下来,还会有二期项目进行。

“上房、前房能隔出卧室,每间房子都比以前的老屋大了许多。将来搞农家乐或家庭小旅馆挺方便的。”村民王冬莲已经开始对新生活有了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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