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声中与您共同感受施兄
2015-01-08朱逢博
朱逢博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曾有一位在国内外音乐学府努力了十二度春秋,并载誉归来的歌唱家,他给听众带来了这么多无与伦比的声乐作品,他的歌声震撼和净化着人们枯竭的心灵,并丰富和美化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他就是我的丈夫和老师施鸿鄂,我一直称他为施兄。
1962年在芬兰赫尔辛基第八届世界青年联欢节古典声乐比赛的现场,当评委和听众们听到从舞台上挂着的布幔后面传出那支嘹亮且闪烁着迷人光彩的歌曲《黎明》时,他们并未曾看到这是一位来自遥远中国的黄皮肤青年人,他们只感受到了黎明时分喷薄而起的辉煌阳光和歌者对生命、爱情强烈的崇拜与呼唤。当剧院里骤然爆发起震耳欲聋的踏脚声和掌声时,这枚金质奖章已毫无疑问地归属于施鸿鄂了。这份荣耀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亚洲,因为这是第一位东方的男高音在欧美引以为豪的古典声乐艺术比赛中获此殊荣。这首由施鸿鄂精心演绎的《黎明》也为他在声乐世界迎来了自己的黎明。
在施鸿鄂掌握了意大利美声学派的真谛后,他的音色、音量都发生了质的变化,气息流畅,声音宽阔明亮、富于磁性,尽显出一位戏剧性男高音特有的品质。在《普西里柯的渔夫》这首并不为众人熟悉的歌曲中,他用深刻而真挚的情愫唱出了渔夫在深深的夜色里,面对着无际的大海思念着爱人的那份悲凉与落寞,从另一个角度表达着人类爱情中那一种刻骨铭心的深沉、寂寥与绝望。相反,在《噢,玛丽》这支情歌里,施兄魔术般地变幻出了热烈奔放、无所掩饰的典型意大利式爱情倾诉。
施鸿鄂生长在一个对他并不公平和适宜的年代,他虽然学了歌剧专业,但他一生并无用武之地。他常提起自己的恩师勃伦巴洛夫在斥责学习不够认真的同学时说的话:“你这样唱下去就只配唱唱《我的太阳》这样的小曲!”
而让施兄哭笑不得的是,当他回国后却是由于演唱了《我的太阳》这种“不登大稚之堂的意大利小曲”才使中国的音乐爱好者认识了自己,并接触到驰名于世的意大利美声学派的演唱方法。对我而言,曾听到过许多声乐前辈和当代名家演唱此首名曲,唯独施兄的演唱让我以一位女性的角度触摸到由他秉性中带出的那份忠厚细腻、诚挚热烈的真情,让我真切地感觉到由他歌声里传递出的爱意就如丝丝阳光般灿烂和温暖。
与施兄相濡以沫四十多年,听其声如见其人,在为他守灵的那些无眠的日日夜夜。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他那充满着感情的歌声,就如同沐浴在爱情的河流里,他把自己纯朴的真情真爱全部融化在每一首歌曲中了。在我曾经步履艰难的艺术道路上,他是这样地顶着巨大的压力以“正统”的身份支撑着我这个备受非议的“流行”妻子。在我与他合演的美妙的流行的歌曲里,除了交织着我们两人无尽的爱情,也留下了彼此无限的牵挂。听着我俩这些令我热泪长流肝肠寸断的歌声,不仅勾起我一段段难以忘怀的回忆,也更想让大家领略到他在爱情中含情脉脉柔情似水的一面。我曾听说,人们常以生死相依的誓言来寄托自己对生离死别后的期盼,我想,如果爱人之间真能有生死之间的拥抱,那我们两人的二重唱就是这永远纠缠相拥的歌声了。
施兄的一生是爱的一生。他爱生活、爱生命、爱祖国、爱亲友,他用自己的歌声把一个极富内涵的“爱”字挥洒得丰富多彩、死去活来、感天动地、沁人肺腑。真诚的他以自己醇厚奔放、有着王者风范的音质和忠贞挚热的心灵抒发出对祖国对民族壮怀激烈的大爱。《松花江上》这首歌曲几十年来经由无数歌者演绎,施鸿鄂用他那浓郁悲壮的中低音质给听众展现了历史上那个年代里,中华民族遭受危难时的沉痛和激愤,他又充分发挥自己那富有金属穿透力的铿锵高音,替我们吼出了不畏强敌、奋起反抗、捶胸顿足、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号。特别是最后那两句声泪俱下的“爹娘啊”,撞击着每位听者的心房,这种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与戏剧性技巧的完美结合是令人永难忘怀的。而静静细听施兄演唱的《牧歌》,则像是翻阅到一页可以昭示后人的声乐教科范本。虽然整首歌曲只是由四十个歌词和四节旋律组成的简单乐曲,然而施兄却用如此庄重动人的声音向我们描绘出蓝天白云和辽阔草原如油画般凝重的意境。施兄有着诗人的气质和优美的乐感,他那特殊的嗓音如同无数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粒子,在相互交融碰撞和摩擦间汇成了瀑布般的音流荡漾在我们的脑海之中。
《生命的星》是著名作曲家谷建芬创作并献给中年人的一首激情洋溢、内容深刻的歌曲,它是浓缩了施鸿鄂一生的绝唱,也是施兄在演唱处理时用情致诚、感悟致深的艺术结晶。我听着歌曲中的字字句句不由地回忆起那年3月16日,这一天,不可逃避的最后告别终于来到了,当我万般悲痛地俯身去亲吻施兄那安详得如沉睡似的面庞时,一股冰冷的凉气刺痛了我的心底,冻结了我全部的哀思,此刻,我才真真地明白施兄已经离我远去的残酷现实。他的生命之星已然飞去,带着他的魂永远闪耀在静静的夜空,活跃在他留下的热情歌声中,请记住他吧!记住我们的施兄!
在我手工刻录他演唱的14首中外歌曲碟片,馈赠热爱他的至亲好友时,我幸运地找到了施兄一首难能可贵的精彩歌剧唱段录音,那是歌剧《托斯卡》中的著名唱段《星光灿烂》,这还是他在上海音乐厅举办独唱音乐会时,我用家中简陋的手提收录机在剧场二楼侧座上录下的实况。当时他五十开外,在根本不用麦克风扩音的演唱形式下,以自己最真诚的歌声“灌”满了整个剧院大厅,与我们今天感受到的中外歌唱家们有幸使用堆积成山的高级音响设备所获得的演唱效果有着天壤之别。施兄在国外学了歌剧表演专业,但他在回国后的社会环境中未能正常地发挥出自己在此方面的才能,正像他的恩师曾经对他预言的那样:“毕业后你如果留下来,在歌剧的世界舞台上迎接你的将是掌声和鲜花,如果你回去了,只能去做一块别人的垫脚石!”施兄选择了后者,他回来了,责无旁贷地、无怨无悔地做了中国歌剧艺术的一块基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在舞台上奉命演唱着他并不熟悉的京剧《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文革”后,他花费了数年的时光重新调整回自己原有的演唱方法。但当时的音乐发行商从市场接受能力出发,均未选录过他所见长的歌剧作品,以至于这支未经任何技术修饰,混杂着观众厅里各种杂音的歌剧唱段《星光灿烂》,就是施兄留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和最珍贵的咏叹调了!
让我们在歌声中共同感受施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