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的文化景观与社会心态生成
2015-01-07冯琼
冯 琼
网络流行语的生成本身具有着特殊的社会意义,代表着社会在某一个特定时期的亚文化思潮,包含着复杂的意义生产和含义建构过程。以2013 年末的“三行辞职信”为例,网络集体智慧的另类表达让辞职信从个体层面蔓延至群体层面,一时间形成热点的社会舆论。“老板,你这么穷,工商局知道吗?”“雾霾太大,我找不到路。”这两个句式瞬间在网络上流行起来。笔者看来,网络流行语的大肆兴起无疑是一种相对隐晦却隐含着社会情绪的话语,其代表着创造者和传播者的社会心态。
流行语——语言市场集市性的“叫买叫卖”
网络流行语的创造是语言市场中供交换的产物,它的传播则是产品运输和消费的过程。在网络等公共领域中网民参与了各种直接和间接的互动,散漫而且毫无组织的集市性“叫买叫卖”。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表述被别人听到,得到他们的回馈,置身于这一集市性的交流情景中。同时每个网民也在不断调整和修正自己固有的认同,都在把自己的文化符号投入到喧嚣的叫卖声中,相互分享着想象性的文化符号。
图1:2013 年十大网络流行语
纵观2013 年的网络流行语,不同的网络文体皆以草根的形式,以标新立异、戏谑、嘲讽、双关为文化的主基调。在喧嚣的自由集市中,网民参与协商、争论、批判,创造着共同的集体经验。从文本分析的角度,可以看出网民以“非我”的身份创造了最“真我”的话语。
一、谐音双关。谐音双关是利用词语同音或近音的条件,使其既具有本身的表意作用,又可以从其表意中引出含意,而以含意为主,构成一语双关的效果。使用者有意识地使用同一话语在特定语境中包含表里双重意义,表层义与深层义之间存在着主与次、真与假、显与隐的关系。
“负分滚粗”是2013 年席卷在网络上的热词。意为因言谈相貌胜负分数相减为负数,不如滚出去,带有娇嗔、天然萌、毒舌、仗义执言、阴毒腹黑等复合意味。“滚粗”是“滚出”的谐音双关,起源于百度李毅吧,后泛滥各大贴吧论坛,是让不受欢迎的人离开楼主所开的帖子的委婉说法。前几年流行的糖高宗、姜你军、油你涨、苹什么、鸽你肉,形象地展示出群众的无奈和抗议。谐音双关造词法含蓄而幽默得益于网民丰富而奇特的心理联想,彰显了社会流行文化风貌。
二、借代引用。在修辞学中引用是指写文章时,有意引用现成语、诗句、格言、典故等,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说明自己对新问题、新道理的见解。在网络流行语中,引用则一般表现为借引电视剧或综艺节目中的流行话语,拼接式地引用到其他语境下,达到另外巧妙的表达效果。
流行语“皇上,臣妾做不到啊”是电视剧《甄嬛传》中皇后所说的“臣妾做不到”而引出的一句经典台词,网民竞相仿写句式,使得臣妾做不到体迅速走红网络。“晚上不要超过一点睡,臣妾做不到啊!”“一小时不刷微博,臣妾做不到啊!”“不吐槽,臣妾做不到啊!”网民将自己的文化符码整合重构,在语言市场中与他者分享交换,形成了一个个话语高峰。
三、嘲讽戏谑。人艰不拆(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累觉不爱(很累,感觉不会再爱了)、不明觉厉(虽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喜大普奔(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男默女泪(男的沉默女的流泪)、细思恐极(细细思想,觉得恐怖之极)、说闹觉余(其他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感觉自己很多余)等网络流行语是2013 年迅速火起来的缩词。
无厘头捎带戏谑的话语实际上是网民民意表达的符号,“人艰不拆”“男默女泪”“说闹觉余”折射了当代年轻人消极的生活状态。面对现实社会的矛盾和冲突,利益分配的不均等导致社会成员心态不平衡,政策环境变动也较大,导致人们不安全感丛生,由此衍生了一系列主张阶层对立的负面心态。
新意见阶层社会心态解读
对网络流行语的剖析,透露出新意见阶层的社会心态。
一、政治意识:民主狂欢与颠覆。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谈到,“狂欢不是供人们驻足欣赏的,而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甚至不是供人们表演的;它的参与者们置身其中,根据有效的规则来狂欢。”①在网络流行语的创造与传播的过程中,民众不只是“驻足欣赏”,而是切实参与其中,真实的感受到了狂欢带来的快感。巴赫金还认为,“狂欢节创造了不同于官方世界的第二世界和第二生活,从而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权威式的单声部的一言堂,使得大众民间文化空间与官方主导空间的对话成为可能。”②网络流行语的喧嚣狂欢不可避免携带着网民的叛逆表达,形成不同于传统文化领域的第二世界,网民借助时代话语以此嘲讽社会安抚自己焦虑、躁动的心灵。
“人的行为、姿态、语言,从在非狂欢式生活里完全左右着人们一切的种种等级地位(阶层、官衔、年龄、财产状况)解放出来”③,网民从现实的等级森严制度中解放出来,在虚拟世界中获得自由和权力,发泄愤恨,表达了“权利诉求”,追求平等,或对抗不平等。如“元芳,你怎么看”“躲猫猫”“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非常艰难的决定”等网络流行语最先用于网民对官方说法质疑和不满,嘲讽了事件背后或有蹊跷。网民在民主参政、社会参与的过程中透露出越来越多的话语权和批判思维,在话语喧嚣的过程中发泄了对社会极端不满的偏激情绪。
流行语创造非常态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是“颠覆”,网民通过黑色幽默的文字、讽刺图片、恶搞游戏、意识形态等形式策略性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尤其是结合了日常生活常出现的各种文化符号进行加工,创造出颠覆性的论述和影像在网络上散播。如网民将杜甫形塑成“杜甫很忙”的形象,“杜甫很忙,正野外实战CF 游戏”“杜甫很忙,正骑车去商场购物”“杜甫很忙,正上网在QQ 空间写诗”,网民用拼贴、挪用、戏谑等特殊的表达方式来寻找一种释放内心压力的途径。作为一种非官方、非理性的表达,网民在虚拟空间里肆无忌惮的演说,是寻求快感和参与感的一场网络狂欢。
2)依据最大主应力准则分析了受采动影响的含应力包裹体煤体的破坏方向及破坏轨迹,理论分析获得动力现象发生后会形成口大腔小的楔形或唇形孔洞。
在社会转型时期各种阶层矛盾加剧,贫富分配不均,往往导致多数社会弱势群体心理失衡。在一定程度上,网络流行语给网民带来了喧嚣的民主狂欢,颠覆权威的快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等、自由、民主。
二、社会意识:“想象性社区”的身份认同。由于媒介文本的混杂性和传播速度使得网络无时无刻不在吞噬并融合着许多毫无联系的文化符码,生产出新的文化产品。网民作为参与者或者观众在虚拟社区中获得的认同感部分正式来自于参与网络编码、解码的仪式这一过程本身。参与媒介本身具有某种仪式性的力量,它使得每一个参与讨论的网络观众都会经历“在场”的感觉,“在场”与“缺席的他者”共同建构了参与者之间的社会认同感。
网民间的社会认同感集中体现在相互比惨、集体自嘲。正如人民网祝华新所说的,“互联网成为弱势群体展示伤痕和互相取暖的平台”,网络流行语则是展示伤痕和互相取暖的文字符码。聚集在网络的用户大多为青年群体,由于追求理想和改变现实的无奈与无助,他们无法实现自己的预定目标,因此长时间处于青年自我身份的认同焦虑中。网络上频频爆出的炫富“拼爹”事件是产生认同焦虑的导火索,从郭美美公开炫富、微博晒干爹赠送的“连体钞票礼服”、李×ד拼爹”、大学新生坐千万豪车来校报道等炫富拼爹事件,无形中区隔了精神和心理上的阶层等级。
“屌丝”一词是群体身份认同的典型代名词。起源于百度雷霆三巨头吧对李毅吧会员的爱称。出自《后汉书·岑熙传》:“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有蟊贼,岑君遏之;狗吠不惊,足下生氂。”,形容渺小的屌丝如同灰尘一般,再怎么吠叫也无法掀起大风大浪,折射出社会的残酷与无奈,后为交流方便简称为“屌丝”。球星李毅认为:“能够自称‘屌’,也只有80 后与90 后能够干得出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们都不是官二代或富二代。‘高富帅’不用付出什么,就能获得高质量的生活。在高节奏的生活节奏下,‘矮穷丑’的‘屌丝’自嘲体才会流行。”自嘲为“屌丝”“矮矬穷”的群体,他们往往身体状态受到心理和精神状态的影响,在日常生活中自嘲正是舒缓内心的积极需要,也是在别人嘲讽自己之前对自己嘲讽完毕的自我保护。④或者说,“屌丝”以自我矮化的方式放下身段来取得跟社会、跟自己的和解,是积极融入主流社会的另类做法,以取得自己相应的身份认同感。
三、文化意识:后现代文化的“愉悦”暗示。从网络流行语的发展态势来看,其传媒文本娱乐化倾向明显。娱乐化按照传播学上的通俗解释,就是事物以更显著的煽情性、花边性的内容或形象出现,让一切形态的思考变得更具诱惑力,以更贴近观众、更容易吸引大众关注的目的。传媒文化的娱乐化考察的是一个过程,即传媒文化逐步向娱乐文化过渡,逐渐转化到娱乐之维的动态历程。网络流行文本的娱乐化倾向体现在后现代主义的“仿像”,用符号文化对现实生活进行娱乐化解构。
罗兰·巴特在其著作《文本的快乐》中提出可以将快乐分为“愉悦”和“极乐”两个层次,前者指一般意义上的愉快的感觉,主要是心理上的满足,而后者指全身心沉浸在其中的极度快乐的感觉,主要是生理上的满足。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网民热衷于制造娱乐文本,很重要的原因是信息爆炸的媒介环境导致可供选择的信息越来越多,网民沉浸在丰富而且五花八门的信息海洋中感到无所适从,为了能在品种繁多的信息中一眼就被相中,使自己传播的信息更有接近性与可读性,这就成为当代传媒的一种必需的选择——有意识地加入娱乐元素,满足心理上的愉悦感。
网络流行语的社会期待与前景展望
2012 年出版的代表官方话语典范的《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收录了一些网络热词,体现出一种文化包容与开放,网络流行语对官方话语模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一方面,网络流行语的产生有政治、经济、文化和心理等方面的原因。其产生过程借助了社会情绪的土壤,具有时代特点,通过网络媒体的强大传播力最终被放大到极致,作为社会舆情的风向标和网民心理的晴雨表,代表的是一种民意,是民众普遍关注和对社会现象的基本评判,抒发的是民间情绪,这是广大群众对形而上主流意识形态的挑战,颠覆了含蓄、隐忍,打破了盲目崇拜,充满着社会期待。但是,鉴于网络流行语的消极影响,部分网络流行语歪曲、宣扬了不健康的社会观念,反对规范、制造麻烦,对社会事件的“过分解读”和语言的变异使用,不利于教育的实施和本土语言文化的捍卫,长期以往会累积并塑造一种娱乐至死、政治冷漠、反理性的社会心理。因此,符合语言发展规律并能为社会公众所接受,具有一定的社会交际功能和生命力的网络流行语可以变成集体记忆的一部分;但是不符合社会发展趋势的流行语,不应该盲目地接受或传播。作为个体的网络流行语它们的发展趋势会怎么样呢?
以笔者看来,流行语的流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热点的“炒作”,当事物和社会现象发生变化时,与此相应的流行语就会发生变化。如2010 年发生“我爸是李刚”事件后,这句话成为热门话语,温州动车事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这句话一时间被传得热火朝天,但是随着事件的落幕,这些曾经喧嚣一时的流行语也就慢慢退出了舞台。网络流行语是一种动态现象,其产生、消失有一个过程。当一个词语赖以生存的主客观条件削弱时,流行的元素就会跟着弱化,它必然会被更生动的词语所取代,从而退出流行语的范围——要么进入到一般词汇中,要么被淘汰。但作为一般鲜活的血液,它为汉语注入了活力,这是毋庸置疑的。⑤
语言的最大功能则是交际,网络流行语拓宽了网民间的交际空间,是一种无法回避和规范的既成语言事实,有一定存在的合理性,但是网络技术加速了新词语的诞生和传播,同时也缩短了旧词语消亡的周期。对待网络流行语的态度应该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网络流行语成为一道亮丽的文化景观。
注释:
①③巴赫金著,白春仁,顾亚玲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176。
②麦永雄:《当代空间诗学语境:巴赫金理论化话语探赜》,《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9.(9)。
④田香凝:《“屌丝”媒介形象建构研究》,《东南传播》,2012.(10)。
⑤尹平平:《2010 年网络流行语的特征及发展趋势》,《安徽文学》,2011(8)。
①聂圣哲,蒋晓丽:《奇观与全景——传媒文化新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7。
②罗坤谨:《从虚拟幻想到现实图景——网络舆论与公共领域的构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12。
③李文明,吕福玉:《网络文化通论》,北京,学习出版社,2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