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让《智取威虎山》再次成为经典
2015-01-07采访王妍如
采访/王妍如
图片提供/电影工作室 微观娱乐
没有人会料到,一位香港导演会对样板戏产生浓厚兴趣,并且即便过去了40年,依然要把它在大银幕上展现出来。也没有人会料到,即使塑造了无数侠骨柔肠与传奇英雄,也依然对智斗匪帮的军人杨子荣念念不忘、常挂心中。
徐克,总是会给你意想不到。
2011年,《龙门飞甲》用3D挑战了“大漠黄沙”;2013年,《狄仁杰之神都龙王》用3D技术挑战了“池潜龙潭”;今年的贺岁新片《智取威虎山》,挺进东北雪乡,上演了一场3D技术大战“雪域山林”。
此次专访,徐克为我们揭开这座全新“威虎山”的神秘面纱,他坚信,好的故事、好的人物,都是永恒的,《智取威虎山》注定会成为新经典。
念了40年,就是这么任性
《电影》:40多年前,您是在哪儿看的京剧《智取威虎山》?
徐克: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纽约唐人街第一次看到京剧《智取威虎山》,我觉得这个戏跟其他的样板戏很不一样,它讲的是军人跟土匪的智斗故事。整个故事的题材和人物都很吸引我,之后我还特地找来小说原著《林海雪原》细细品读,那时我才知道,它是由真实的故事改编而来。那时候虽然还没有做导演,但我已经觉得,如果有机会能把这个想法变成电影的话,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后来当了导演回头再看这个题材,依然觉得十分可贵。九十年代初,有一次我与谢晋导演一起吃饭,他问我如果来大陆的话,最想拍什么电影,我都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回答“我想拍《智取威虎山》”。当时这句话一讲出来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是这个题材?虽然说这个想法已经跟了我很多年,我也思考了很多年,但当我脱口而出那个想法之后,我再想起来时又觉得好像没有真正的细想过……又过了这么多年,博纳买了这个版权,跟我说要拍这个电影,那我就履行我的承诺。
《电影》:您被小说原著深深打动了?
徐克:可以说,样板戏启发了我对这个题材的兴趣,但小说才真正让我加深对它的喜爱。小说里面包含的内容很广,“智取威虎山”只是它其中的一个章回,它精彩的部分远远多于此,像是“四方台”、“奶头山”等等都很精彩,只不过一部电影的时间很有限,不能把它所有的故事都展现出来,所以最后我们选择了“威虎山”这个故事。我觉得京剧和电影还是距离很远的,京剧展现的东西比较有限,人物也比较脸谱化,我没有把京剧作为我创作的主要基础。而是更看重小说中的真实世界,结合它再去想像在东北冰天雪地的环境里,一个人去完成任务、或者正常生活所面临的挑战是什么。
《电影》:为什么这么任性地坚持要去东北拍摄?
徐克:去东北拍摄是必然的选择,东北那种辽阔的自然环境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代替。我觉得人的生理和心理的状态都会受到温度、天气等自然环境,以及它们所带来的感官体验的影响,如果我们只是在幻想东北,那就不会真的有东北的感觉。所以必须要投身到雪地里去,在雪地里开枪、活动、生活,体会东北独有的感觉,这点很重要。其实从准备到拍摄的这三年里,我时时刻刻都在思考,在想怎样才能把威虎山拍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因为之前我们看过太多在雪地上拍的电影,我们一定要做不一样,所以就需要下更多功夫。
左上-夹皮沟拍摄场景
左中-飞行拍摄器
左下-杨子荣与队友通风报信的地方
右图-徐克给演员说戏
《电影》:在东北的冰天雪地拍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徐克:现在全球气温变化的很厉害,冬天的东北,雪融的时间也会提早。我们是过了春节才去东北拍摄的,往年的雪可以保持到四、五月,但那年我们刚到东北的时候有些雪就已经开始融化了,所以留给我们拍“雪”的时间非常有限。而且在拍摄中,要保持雪地不被脚印破坏也是很困难的,我们要保护好雪面的平整,因为雪地上很容易留下脚印,工作人员就必须绕开表演区行走,避开拍摄区,这样才能保证拍摄顺利进行。
《电影》:除了东北,部分场景是在北京搭景拍摄的?
徐克:很久之前我们就决定先去东北拍摄,然后再回北京拍,因为我们要把“偷袭威虎寨”的景搭在北京,这样可以留给美术组足够的时间搭景做美工。但由于我们跟东北那边外景的安排上出现了一点问题,必须临时改变计划,先在北京拍摄,这样美术组的工作就非常紧张了,所以最后大家完成得都非常吃力。
《电影》:要在北京完成“打虎上山”那场戏,老虎是怎么解决的?
徐克:当然,我们必须要有很具体的老虎形象,即使大部分是靠后期特效完成的,也需要有一个具体的老虎原型做参考。所以,我们之前就派人去广东,根据剧情的需要,给老虎做了“排练演习”,然后把它们的动态、表情都拍摄下来。拿回北京后,我们再根据拍摄好的老虎形态,设计出杨子荣的行动方案。也就是说,整部电影我们先去了南方,然后到北京,最后才到了东北,在这样三个点中进行调度。
“杨子荣一直活在我心中”
《电影》:“智取威虎山”是一个比较久远的故事了,如何做出现代感呢?
徐克:我觉得很多好的小说、好的故事、好的人物,都是永恒的。《林海雪原》就是如此,经过这么多年,还能成为很多人共同的回忆,那是相当有分量的,这也证明它非常接地气,很有亲和感,和观众关系密切。我们身边有很多英雄,会在历史的某一个阶段奉献出他的名誉甚至是生命,但却在历史进程中被遗忘。所以我拍《智取威虎山》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敬礼”,告诉他,我们还记得他,也让观众知道他们的故事。
《电影》:说说您对杨子荣一直念念不忘的理由?
徐克:杨子荣要在土匪帮里面“做土匪”,而且要以假乱真,这是很精彩的,我越想越觉得他很不得了。在他的计划和盘算里面,我们既能看到他的正义和人道主义,也能看到他灵活机变和适应能力,所以这么久以来,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杨子荣,我觉得他在现实中也会是个很了不起的领导人才。在70年代,我第一次看京剧版《智取威虎山》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人物吸引住了,觉得他很特别,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依然有很多值得我去研究的地方,也更具历史和真实感。
《电影》:创作杨子荣这个人物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徐克:杨子荣有一个很艰巨的剿匪任务在身上,而他本身是军人身份,却要假扮成土匪混入威虎山,这是很危险的,怎么才能让那么多土匪不起疑心呢?这让我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一个女生扮成男生去念书,而且连她的丫鬟也跟她一起扮男装,却没有人发觉,这太神奇了,在现实中是很难实现的。所以在当初改编《梁祝》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让所有人信服这个女生在男人堆里可以待这么久不被发现,那么我就把其他多余的元素都撤掉。对杨子荣也是如此,我觉得夸张一点的比喻就是像诸葛亮到周瑜军营里面打赤壁之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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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海雪原》到智取威虎山
1956年曲波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了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并在当时引起了巨大轰动,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而他自己本人就是故事中少剑波的原型。
1958年,上海京剧院首先根据曲波的这部小说创作出了“智取威虎山”这一经典剧目,出乎意料的一炮而红,各地剧团剧院纷纷效仿演出同一剧目,使这个故事更加深入人心、无人不知。
1970年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摄制、谢铁骊导演执导的电影版《智取威虎山》,终于第一次把这个京剧故事搬上了大银幕,成为经典中的经典、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以至于到今天我们都知道《智取威虎山》是“八大样板戏”之一,而且是最有影响力的那个。
“八大样板戏”
“八大样板戏”其实是文革时期普遍流行于人们口头的一种错误说法,而且当代人对它的片面认识更加根深蒂固。当年流传的“八大样板戏”的名单就有两三种,而最著名也是最优秀的9部作品为:“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奇袭白虎团》《龙江颂》《杜鹃山》,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
《电影》:您觉得杨子荣和座山雕的关系就如同诸葛亮和周瑜?
徐克: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可以看到一群人中的两个领导之间互相排斥与欣赏。在某种程度上,杨子荣和座山雕很像,他们都得到了土匪的支持和拥戴,那么杨子荣自然会削弱座山雕的一部分势力,也许一不留神就能取代了他,所以座山雕要对杨子荣处处提防。但另一方面,座山雕对杨子荣的能力又很欣赏,因为杨子荣可以面面俱到,从为人、从文化等等方面都比座山雕要略胜一筹,这就让座山雕既欣赏又觉得危险。毕竟我们的电影中,座山雕是个反派,所以不能给他太多的正面描写,还是要很清楚的交代一些他负面的东西。因此,杨子荣和座山雕虽然有很多共同点,但大部分还是不一样的。
《电影》:这两个人物的形象在原著和“原型”之间有很大不同,您在塑造他们时更偏重哪方面?
徐克:关于他们两个人,我们既参考了原著所设定的形象,也找到了一些相关的人来介绍他们的真实“原貌”。比如,座山雕最后其实没死,只是被囚禁起来,而且还养兔子、种花等等,但这其实跟剧情中的座山雕有很大的距离。所以,曲波先生在写《林海雪原》的时候,就把剧中的一些人物和剧情给戏剧化了,这点我很尊重他的原意,我也是在他小说的基础上对座山雕等人进行改编,让座山雕更加高深莫测、琢磨不透。另外,之所以座山雕在剧情中那么令人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他智谋很强,能够把威虎寨的“八大金刚”和那么多土匪都收服妥帖,这真的是很厉害。而杨子荣在军队中就是一个很不一般的人物,他很会唱歌、很会活跃气氛,这点是很贴近、也很符合东北的民风,所以他进到威虎寨里面,被那些土匪们接受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口才好,而更重要的其实是他带来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因为那些土匪天天就是“打劫”,生活很单一,没有乐趣,因此杨子荣受到了很多土匪的拥护。
《电影》:如果您是杨子荣的话,您会接受这个艰巨的任务吗?
徐克:我做不了,这个很难,我本来也不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我们当时在设计人物的时候,也讨论过,能像杨子荣这样的人在世界上真的是很少很少。
至少要有一个人来做“技术”
《电影》:做3D电影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徐克:3D拍摄虽然不是很大的技术障碍,但它毕竟不是2D,它必须要有一个“监控”团队,来监看现场的拍摄效果,以及拍好的素材,否则两个镜头连接有差异或者哪怕画面缺了一帧,都是见很麻烦的事情,需要再做处理。所以,我们在离开东北之前,就需要“监控”团队检查好所有的素材,确保足够“安全”,我们才能离开。
《电影》:从您的处女作《蝶变》开始,就已经体现出您对技术的重视。
徐克:我起初拍《蝶变》的时候,只是想拍一个侦探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设计一个很玄妙的布局和剧情,没想过要用什么样的技术去拍。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同行去我的拍摄现场探班,那场恰好我在拍好多蝴蝶,拍得很辛苦,然后他就问我为什么不用特效,我才恍然大悟,好像我们的电影工业中,没有把“技术”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元素去认识和对待,也没有习惯去运用。但是世界电影的技术发展都已经达到比较高的程度了,我们还没有很重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我觉得至少要有一个人来改变这种状况,“那好吧,我就去了解这种新的制作方式吧”,就是这样开始的。
《电影》:从此您便化身为“技术狂人”?
徐克:我其实并没有想要在技术上面做什么很深的研究,只是觉得我们的电影工业里面必须得有人来做这方面的工作,当有人来做的时候,我就可以退后不做了。就像我早期的几部电影是我自己的团队在做特效,等到后来工业中这种技术比较普遍发展了,我就不需要再去自己做,而是直接跟他们合作就好。所以,我并没有故意在电影中表现技术上的难度,只是作为剧情需要的元素罢了。
《电影》:在《智取威虎山》中,技术的帮助有哪些突出的影响?
徐克:比如像是电影中“打虎上山”、“飞机对决”、以及“攻打夹皮沟”等段落,借助特效会让剧情讲述得更好看,而且创作的自由度会大很多,可以让我们释放出更大能量在更大空间去展现。再说到3D技术,很多电影来到国内就变成3D版本了,原因是市场的需要,可是真正好的3D电影却不多,所以就更需要我们正确把3D技术把握住,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我们的工业里面有人在做这件事情,不能总是在原地兜圈子,总是只能依仗国外的工业来制作电影,我们拥有这么大的电影工业和电影市场,必须要有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