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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翘: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2015-01-07素以为绚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2015年2期

◎素以为绚

绿翘: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素以为绚

编手札

那些萦绕你身旁的佳公子,纸扇一收,

便将他们的温情敛入眼眸。

而我对你的钟情,却要以死来句读。

图/张 彬

浮萍初扎根,郎骑白马来

一方小小的庭院,是你给我这个刚买回的丫头的家。窄促昏暗,却因你而明亮轩豁。

你嘱我到墙角,采最浓最艳的凤仙花。粉红,玫红,大红,竞相争妍,我独采淡雪青。

你看我一眼,我的脸立即成了火烧云,我那如火如荼的小心思哟!

第一次见到的你,涂着淡雪青指甲,美得就像月下兰花,雪中寒梅,清凉、深邃、忧郁、凄艳。那就是你的颜色,仿似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你意味深长:做自己便好。

我一脸崇拜:我要快快长大,像你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这话有多张狂。你十岁诗名动长安,我已输在起跑线。

你摇头,像我有什么好?不过斯人独憔悴。你的笑里,掺了中药的苦味。你将凤仙花放入瓷碗,捣碎,和明矾相拌,挑起花瓣及汁,敷在我的指甲上,再用小布条仔细扎紧。你的眼里,满是温柔,就像我已去了的娘。

带着满足的回忆,我沉沉睡去。恍惚中,你轻柔地将我的身体掰直—我总是双臂紧拢蜷成一团,如母体中胎儿的睡姿。我一直是没有安全感的丑丫头。

梦中,我闻到你身上特有的麝香味,你轻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今晚的梦真好,像一叶浮萍扎根了。

一早起床,揭开布条,指甲上带着淡淡花香的粉紫,像美丽而哀愁的诗。

你帮我美甲,教我读诗,你说这叫内外兼修。

我乐意被你改造,盼望在你手中,由野丫头变成美少女。

你说我走路像跑步,像只眼睛发亮随时撒欢的小狗。我鼓起小嘴:我要像蒲公英,满世界跑,把快乐的种子扬撒。我心里的快乐这么饱胀,不东奔西跑,会爆炸的。

我爱这种整日东游西逛的日子,处处有风景,时时有艳遇。你扮成白衣秀才,我扮成俊俏男仆,一路晃荡到朱雀街崇真观。在南楼,见到新及第进士的题名,你敛容,像抚琴般,纤纤玉指扫过一个个墨漆的名字,心弦拨动,叮当作响。

你口占一绝:“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一声喝彩,一把白扇“啪”的打开,他大步而来。只一掌,便击碎你青春的愁怨;只一脚,便踏乱你我的相守岁月。四目交锋,片时若过十载。你的心,一下就超载了。一片混沌昏暗中,沉寂你心中多年的烛火,像满天繁星般璀璨起来。

他,便是那骑着白马的新科状元李亿。慕名而来的他,眼神浩瀚,只一眼,便打了个漩涡,宠溺地将你吸卷。春色,染绿了你的眉黛。你的笑,清亮如山泉,欢快地冲下坡,一路奔向幽昧不明的深潭。洒扫你的闺房,窥见你的新诗,恨嫁的心暖烘烘又湿答答。

春风得意马蹄轻,翩翩浊世佳公子。与你,正是绝配。“色既倾国,思乃入神”的你,从此成为他的“心头好”。已有正妻的他,仍以婚书一捧、盛大的婚礼,娶你为妾。

在长安郊外的院落,暂时安置了你。他准备换个更有经验的老妈子。你却决然:我不能抛弃她!转过身,我哭得惨烈而幸福。你,实在是上苍给我的恩赐。

此处虽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大院,却可以休养你俩的爱情。他是你妆台上的一枝梅,暗香浮动。他替你画眉,从此你的眉形变幻不定,像他释放的恩爱,火树银花;他还亲手为你贴上花钿,这些小花片,带着爱的温度,体贴地偎上你的眉间、脸颊和鬓发,为你平添几分妩媚。

雨霁踏青,草枯狩猎,打马球,逛街市,优游宴饮,你和他逍遥成双,宛若仙侣。爱情的光,打出魔幻的影,闪烁在你的朱唇皓齿,眉际眸间。

转眼变了云天,你们不再四处游历,他恨不能将你窖藏闺闱—他的原配裴氏风闻你的存在。她不是不能接受丈夫纳妾,她不能忍受的是,你俩对视时的那种目光—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你和他。抵死缠绵,让她情何以堪?

妒心是蛇,不自啮,便咬伤弱者。她千般强悍,不过是以宗法的名义,徒劳地霸占一个男人已支离破碎的爱情;你百般委屈,不过是个富有才情的弱女子,以为逮住了可以取暖的爱人,从此过上理想中的人生。

慑于妻威,他态度游离,真心见悔。苍白的誓言模糊了他俊朗的面容,暧昧的态度委顿了他清晰的身影。他奔走在你和她之间,语言荒芜,眼神破碎。终于,在悍妻的震怒撒泼中,他乱了方寸。他还没有学会给爱以呼吸,护你以周全。

天上掉下个多情公子,教你如何舍得抽身?

残荷断梗,更哪堪,凄风苦雨。

一步一叩首,一脚一莲花

撇下你,他即将离京回江陵老家。

我说:这是公然抛弃。你分辨:男人需要放养。我冷哼:弃心已起,便成习惯。你虽七窍玲珑心,却是沉迷的当事人,反不如旁观的我冷眼看得分明。一句话,惊落了你双颊的胭脂,你的脸,变得煞白。你我都是被亲人、被生活一再遗弃的人呵,故如此贪恋那有限的温暖。

敷衍,是男人失信的开端。让女人等待,原本就是男人一贯的谎言。他已将你剥落,你却把所有才情都化为吸盘,将他牢牢粘连。你的耳边,全是誓言,而山长水阔,已不可丈量。没有了他,长安是座寂寞空城,疯长的全是思念。

相思太长,鄂州太远。你幽幽道:丫头,我俩要节衣缩食了。你欲买舟南下,矜持不再,底线尽失,豁出去,拼尽一生,与君耽欢。

我没能阻拦你主动出击的身影,像支箭,被爱附体,一腔孤勇,直追鄂州。这是场苦旅,不确定的因素太多。痴情,令你如此郑重。你眼神眷恋,芳心萋萋:想着这是他走过的路,你重新走过,一步一叩首,一脚一莲花,无比虔诚。

我撇嘴:相见遥不可期,何况是将走远的心追回?但你心意坚定,情义纯笃,一程山水一程歌。你用诗歌的情怀善待他,诗化你俩的感情。我踉跄在你身后,蓼花迷茫了江雾,似我的无限感伤,无限嗟叹。

经汉水,沿江南,过石城,鄂州在望。你手搭凉棚:那儿有他,便觉陌生的异地,一路都在发光。我眼里干涩,悲伤却逆流成河。

汉江的水,洗去一路的风尘。你投帖李府,从日出等到月上中天。你摇摇欲坠,我扶住你,劝你回去,你却固执地隔江而居。

你再精致的画舫,也划不到他已挂锁的心。你的出现令他无措,有惊而无喜。他只是个庸常男子,载不动你如江似海的深情。你是人间惆怅客,身在汉江,心丢寂寞沙洲冷。

爱情,自始至终,都只是你的独幕戏。他只是偶有参与,戏份少,画外音却冗长。

回吧!我一迭声劝,你只摇头。淹留江陵,不觉间已到落叶缤纷的秋天。位置近了,心却渐行渐远。我捎着你的诗作和猛烈的心跳,去求他,他终于答应与你相见落帽台。

你早早来到约定地点。你的身影,葱茏了冬之旷野,招惹了多少陌生人情愫暗生?然而,千等万等,等不来那熟悉的身影。

下雨了,我来送伞。任雨淋透罗衣,你喃喃:原来,他的脚步,轻易地被风雨阻拦。来自重阳的悲风,打湿了你菊花般灿烂绽放的情意。我将肩膀借你,只恨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给不了焐热你的温暖。

你病了,却不肯喝药。秋雨敲窗,秋意愁人,你挣扎着爬起,一字一句,让他明晰你从未退潮的相思。

我买通一小厮,被领到书房,恨恨地将诗砸给他:她在糟蹋自己,若有良心,就去看看她!

他的脸,无限惨淡。我懂:已掺有杂质的他,有何颜面翻阅你依然纯粹的诗篇,那与夕阳暮色融为一体的绝美画卷?

江陵,失散了你的夫君。回到长安,你缠绵病榻数月。

陌上花开时,有人送来请柬,竟是素昧平生的刘尚书。

此时的他入幕河东节度使府。你的诗作,成了他炫耀的资本。河东节度使刘尚书读了你的诗稿,拍案叫绝,说你的诗有令须眉男儿汗颜的洒落襟怀,喟叹:要有怎样的福祉,才配拥有数百年一出的才女啊!

他为之震动。第一次有所察觉:明珠暗投,如此委屈。

你以诗答谢刘尚书,我劝你去太原。你犹豫不决,江陵的阴影,犹令人身寒。不试试,怎甘心?我踊跃收拾行李。机会渺茫,也要争取,我实在不忍看你日日萎悴。你同意了,这段感情,与其这样半死不活,不如早早结束。

接风宴上,刘尚书一再劝他:珍惜眼前人,莫负你情意。他郑重点头,你的眼角湿了。他的爱情,需要别人提醒。你的幸福,需要贵人成全。

王屋山前,闲居作赋,他萌生了爱的新芽。你憧憬快意江湖的日子,呼啸而来。春之林野,因你而旖旎;汾川晋水,因你而豪慨。众幕僚欢聚一起,衔觞赋诗,放歌曼舞,优游山水,此乐何极。

这是你最幸福的时期。这段游历,被你奉为瑰宝,此后常在诗中念叨:“饮冰食药老无功,晋水壶关在梦中。”

看着你山花般烂漫的脸,我想,或许,你是对的,奋不顾身才有机会怒放。

前尘并旧情,一诗祭了断

咸通六年,他挥别刘尚书,入京任补缺,你随他返回长安。

裴氏的邀请函摆在案头。我拿在手上,横看竖看,看不出善意。她追到长安,大宴宾客,特请你参加。摆明了是鸿门宴,你却不舍得放弃—这是你们握手言和的唯一机会,你一脸决绝:纵是虎穴,也要一探。

我不安地随你入席,出乎意料地,裴氏竟然礼节周全地招待了你—将你隆重推介给亲朋,握着你的手,亲热地唤你“小妹”,并检讨自己以前心胸狭隘,委屈了你。她还当众表态,要接你回家,一家人从此不分离。她的好风度,赢得掌声一片,亦令你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你,一直放养的灵性才女,怎能和娴于森森礼教的闺阁少妇斗法?即使你懂得谋略,也不屑为难弱女子。但她利用你的不拘小节,灌醉了你,制造了你与小厮狂乱的现场,而后设计让他逮个正着。

他铁青的脸化为钝斧,将过往恩爱砍得片甲不留。你欲辩已忘言。他不信你,再多的解释皆是徒然。一纸休书,扔在脚下,他决绝而去。

你惨笑,这才是裴氏的手段。

你黯然神伤。当初,吸引他的,是你的天纵才情。如今,他又苛责你不守妇德。

遣送道观,不过是有心计的贵妇对处于劣势的竞争对手的故作姿态,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的绥靖沉默,曾经的多情公子,脆弱得禁不住追问的权宜之计。

咸宜观,亲仁坊西南隅,紧靠东市,闹中取静。你被生活打回原形,惨淡的现实终逼得你低头—家里的米缸已空,生活敞开了黢黑的洞口,哪一项不要用银子来填补?

你空茫地笑着,指着胸口:心虽如黄连,犹甘之如饴。

他携裴氏赴扬州做官的消息,彻底将你击倒。你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几近植物人。

我跪着求你饶过自己,命运给了你太多苦酒,你都一饮而尽,化为诗句的余甘,这次,你也千万要挺住。你的爱太浓烈,没有男人消受得起。泪水滂沱,你将我扶起,强喝下一碗米汤。

随后,你让我速将《寄李亿员外》寄出,驿马轻快,或许正好能拦截到他。“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前尘旧情,一诗了断。自恋自怜,自戕自毁,不过一瞬之念。从此,不再守望。

你重新活过,像断翅的天使,坠落尘埃。由痴情女,跃身成大唐豪放女冠。你辗转在男人之间,拿笑颜换油盐。

此后在“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广告效应下,在市井流言的狂轰滥炸下,文人商贾竞折腰……

茫茫九陌,你在寻找知己。与文人诗酒唱和,飞蛾扑火般迎上,这些我都能理解。我不能接受的,是那个猥琐男子—乐师陈韪。我的苦口婆心,竟引起你犯疑心:莫非你暗恋人家?

陈韪放低姿态讨你欢心,却又来撩拨我,试图用廉价的情色香囊,骗取我的身心。陈韪向我献媚,说我是正打苞的牡丹,而你是已过气的蜡梅。我岂允许别人亵渎心中的仙女?何况,他是现在唯一令你戒掉往事、不让寂寞啃噬骨骼的情人!

我决定出手。趁你春游,我亲自导演一出戏。一个是亲手拉扯的丫头,一个是视为最后归宿的情郎,双双背叛,你情绪发飙,几近癫狂,举起的鞭子再也停不下来。

陈韪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对待。一口气堵住,我再也无法解释。如姐如母如友如师的你啊,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因我而犯下命案,如花妙龄休止在26岁。

你被处以极刑的那天,长安万人空巷,人人争睹鱼玄机芳容。你将最后的风情,赠给了心有戚戚为你送行的路人。将最悲怆的叹息,捎给了那将你伤得最重的薄情郎—李亿。

黄泉遗恨,恨我没能成为你,没有你的绝代风华、天纵才情;恨因一个薄情男子,生死与共的你我反目;恨曾与你执手相看泪眼的多情才子,谁也不曾在你坟前洒泪,深情赋悼亡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