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林再次入狱，“神医”终成绝唱？

夏庆利+王娜娜

胡万林其人其事

胡万林，1949年12月12日出生于四川绵阳游仙区石板镇联合村。

1974年因反革命罪被判15年有期徒刑，1980年出狱后以贩卖虫草谋生。1982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在新疆和静县服刑。1994年，服刑期间的胡万林开始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某团中医门诊部行医。

1996年，因为经手治疗过的患者中先后有13人死亡，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紧急下发《关于立即停止罪犯胡万林非法行医的通知》，明确提出立即停止其非法行医的行为。

1997年11月，出狱后的胡万林在陕西长安县太乙宫镇开办终南山医院。因经其治疗过的患者中有人死亡，不久该医院被当地政府取缔。

1998年初，作家柯云路《发现黄帝内经》出版，胡万林被描述成几乎可以包治百病的“当代华佗”，胡也因该书的出版被人们视为“神医”。

1998年10月1日，一位患者在喝了胡万林的药后不久死亡;1999年1月16日，胡万林以涉嫌非法行医罪被商丘警方正式宣布逮捕。

2000年9月30日，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以非法行医罪判处胡万林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处罚金15万元。

2013年10月，胡万林刑满出狱后，重操旧业，因开出的芒硝类“药物”导致22岁大学生云旭阳死亡，2014年11月19日，河南省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被告人胡万林等人非法行医案依法公开宣判：以非法行医罪判处被告人胡万林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处罚金人民币20万元。

与那些都曾名噪一时的“神医”林光常、张悟本、李一等一推就倒相比，胡万林屡败屡战，可谓打不死的“小强”。他究竟有何道行如此“命硬”？

让我们先从最近的牺牲品——22岁辍学大学生云旭阳之死说起。

夺命“五味汤”

2013年8月31日下午5时许，痴迷中医的23岁青年云旭阳死在了河南省新安县云成宾馆里。这是胡万林出狱609天后，死在他“医术”下的又一个人。

云旭阳是河南省漯河市临颍县瓦店镇云庄村人，出生于1991年，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云旭阳 2009年考入河南本地一所三本民办院校黄河科技大学建筑系。大三上学期，迷恋上针灸的云旭阳毅然退学。2011年9月，云旭阳被郑州一家民营诊所收留。在民营诊所学习了几个月后，云旭阳回到老家，开了一家理疗店，为乡亲们提供针灸、拔罐等服务。“医疗实践”越发增强了这位年轻人的求知欲。2012年底，云旭阳在自己的QQ空间写道：“这个世界上真正让我抱着哭的好像只有《黄帝内经》这一本书，就在那一天，我感觉我这辈子没有白活！我会继续带着这份感动走下去，直到老！”

但是，由于缺乏医学知识和古文功底，自学还是存在障碍。云旭阳写道：“看了很久始终没有看懂，只看懂一些四时阴阳五行。”

当知识排斥实证、逻辑、理性的时候，一种非理性的迷狂便逐渐侵蚀到这个年轻人较为封闭的内心。

一次偶然的机会，云旭阳在网上看到一个道士写的一本书，“当时才豁然开朗……就像一根火柴点亮蜡烛一般，然后自己可以在那漆黑的宫殿里，看清里面的东西一样。”

“也许能从大自然中寻找到这个答案，多么希望有个白胡子世外高人能给我指点迷津。”云旭阳在日志中发出这样的企盼。

从故事的发展进程来看，这个“白胡子世外高人”的角色，非胡万林莫属。

云旭阳与胡万林命中注定的邂逅，有着偶然中的必然。

15年前，云旭阳8岁时，胡万林医死过云旭阳的父母官——当时的漯河市市长刘法民。那时的胡万林曾是万人敬仰、具有特异功能的“神医”，被奉为“当代华佗”。在胡万林2000年入狱前，他不仅可以在河南商丘卫达医院非法行医，还得到了当地专家小组的肯定，称其必将引发人类医院的巨大革命。在胡万林名声大噪的时刻，在他周围，不仅有强大的智囊团，还有经纪人、医托和打手，那时媒体想要采访他都非常困难。

2000年，胡万林因被指控在商丘卫达医院非法行医，医死多人而获刑15年。2011年，胡万林获减刑提前出狱。

胡万林出狱之后，回过两次四川老家。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重操旧业，且非常活跃，但形式却“与时俱进”。

他不再办医院、做广告，也不再到处宣传，而是进村上山，避开城市监管;另外，他将以前的芒硝汤改名为“五味汤（咖啡、白糖、盐、生抽或酱油、陈醋以及大量芒硝兑水）”。其实是换汤不换药。

在一个“胡万林大师健康知识讲坛”的博客里，博主记录了多篇涉及胡万林行踪的文章，图文并茂。其中包括胡万林一行带领弟子采草、采土的情况。胡万林及其信徒在新浪等主要门户网站开设了博客，大量转发有关胡万林的一些演讲稿和所谓的“自然运动疗法”文章。胡万林被再度包装成“旷世神医”。其中一篇《胡万林的中医思想和技术是国宝》的文章在网站论坛流传甚广。

2012年，通过网络，武汉的陈永康成了云旭阳的指路人。陈永康在武汉街头经营小吃摊，并无医师资格，只是业余研究“医术”。有一次，陈永康向云旭阳介绍“禅门丹法真口诀”，以致云冥冥之中预见“一道蓝光，瞬间消失。一座城市，瞬间消失”。

云旭阳也与众多“学医”网友多次交流，言谈显得愈来愈玄虚。云旭阳日志的最后一篇原创文章，名曰《预测未来》，他在文中称“人确实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未来几年，我的医术会进步很快，可谓飞速上升”。

2013年8月13日，陈永康在QQ聊天中向云旭阳推荐了胡万林。8月30日，交了5000元培训费的云旭阳来到洛阳新安县的一间宾馆，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神医”。

据云旭阳父亲云文超回忆：当时是8月29日上午，孩子离家出走，走的时候说网上联系到洛阳有个中医研讨会。然而，仅仅过了两天，云旭阳的父亲得到的却是儿子的噩耗。

新安县警方对云旭阳的尸检鉴定意见为：“云旭阳符合因饮用含芒硝类的液体后引起恶心、呕吐等，合并肠炎和上呼吸道感染导致机体脱水、水电解质平衡紊乱和急性呼吸循环功能障碍而死亡的征象。”

芒硝是什么呢？芒硝主要成分是硫酸钠，是一种泻药，味辛、苦、咸，性寒，主要用于实热积滞、腹胀便秘。滥用泻药可以导致脱水和体内电解质失衡，严重的时候，可能危及生命（胡万林用芒硝给人治病，造成多人死亡，就是因芒硝会导致病人大量脱水惹的祸），长期使用还可影响消化系统的正常功能。腹泻不等于排毒，靠芒硝来“包治百病”，导致病情延误，危害极大。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事实上，10多年前，胡万林在陕西、山西和河南商丘行医时，均使用了芒硝这类物质。“胡万林的治疗方法就是加芒硝熬汤，让病人喝，一直喝，喝了就去吐。”长期关注胡万林的科普名人司马南披露。

1997年底，身患慢性肾衰竭的王宝然慕名来到胡万林等人操办的陕西终南山医院，喝下21瓶“芒硝水”后死亡。西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作出的死亡证明称，王宝然因长期服用大量芒硝，导致上吐下泻身体脱水，电解质紊乱，肾功能衰竭致死。1998年9月，时任漯河市市长的刘法民，到胡万林所在的医院就诊，在服用了被称为“活水”、“神水”的所谓神药几天后被宣告不治。也是在1998年，一位患高血压病的55岁小学教师，在几次喝下视为神药的芒硝药水后离世。

王宝然的妻子陈芙蓉回忆，当年终南山医院是四人合伙开的，而胡万林只是其他三人用来赚钱的招牌。“胡万林的同伙也应一锅端出来！”陈芙蓉强调。“关键是背后支持他的人要追责，拔出萝卜却没有带出泥！”

据司马南透露，当时终南山医院敛财有道，除了医疗收入，还捆绑销售各种宣传品，比如《发现黄帝内经》（吹捧胡万林之作）一书，每个来治病的人必须购买1本。

确实，以胡万林一人之力，不可能在社会上兴风作浪。他的复出，也是一群唯利是图者的怂恿撺掇，“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据媒体报道，在胡万林背后推广及鼓吹“自然运动疗法”的人物，在8月31日新安县命案发生时，已有体现。按照警方通报的案情，被逮捕的胡万林团伙中，有人负责联络，有人负责宣传，还有人负责收钱，各司其职，短短3天时间，已经收入3万多元。

根据云旭阳父亲云文超透露，作为胡的“徒弟”，陈永康自己也收了30多名徒弟。仅去年一年，陈就收取了6万多元学费。

让胡万林们成为绝唱

值得注意的是，当23岁的阳光男孩云旭阳要去洛阳参加这样一个所谓“中医研讨会”的时候，他并不是去治病，而是去学习。应该说，云旭阳对胡万林之前的多个命案肯定有所了解，但是既然了解，还要向他学，而且非常非常地信，这就让我们非常困惑。或许，这也正是胡万林能够重出江湖的一个重要原因。胡可能不懂法律，也不懂医学，不懂科学，但是他懂很多中国人的心理，这些人至今仍然相信所谓的“神医”，相信很多不科学的东西，只要这群人在，胡万林很清楚，他就可以 “东山再起”。

冒充“博士”“教授”“院士”“专家”“太医后代”“传人”等，让患者相信所推销的另类养生或医疗理论，骗取患者购买图书、保健品、药品，几乎是每个“神医”都采取的招数。

当年的“地瓜博士”林光常在台湾的沉沦，始于一名误信林光常、拒绝化疗的癌症患者在病逝前一天，控诉林光常赚黑心钱。林光常一被抓，其在台湾的追随者即作鸟兽散。但“刘太医”被抓，却有一批仍然迷信他的追随者四处为其喊冤，向司法机关施加压力。这些追随者未必与“刘太医”有利益关系，他们可能是真心地相信“刘太医”的医术。

社会上很多人本来就缺乏科学、理性的思考，具有基本科学素质的公民比例低到只有几个百分点，却有一帮“专家”“教授”还嫌科学过于强盛，以唱衰科学、反对科学为己任，有意混淆科学与伪科学、科学与迷信的界限。根据调查， 2010年我国具备科学素养的公民比例仅为3.27%，在这种环境下，再荒诞的医疗保健理论也不难占有庞大的市场，为企盼出现养生奇迹的民众提供着心理安慰。其追随者绝非仅限于文盲、半文盲，其中不乏高学历、高职称人士。

“刘太医”、“林博士”、胡万林这样的“神医”既非空前，或许也不绝后。放眼今天，风靡图书市场的健康、养生类畅销书，电视上热播的“医学”讲座节目，有不少是与现代医学唱反调的另类养生理念乃至迷信，其宣扬者都没有受过生物医学方面的训练，本来不具有提供健康指导的资质，却不妨碍他们拥有众多的支持者、追随者，说得越玄乎越荒唐就越有人相信——远有《发现黄帝内经》，近有《刘太医谈养生》、《不生病的智慧》，还有都市里打着专家旗号的五花八门的健康讲座，无不如此。

（编者注：其实，胡万林们的骗术媒体没少披露，本刊2000年第3期、2007年第3期、2010年第7期、2011年第8期就分别以《誓死扳倒胡万林的小法官》、《林光常“排毒餐”：健康问题岂可信口开河》、《张悟本错在哪里》、《如何让“马悦凌们”成为绝唱》为题，揭开过这些“神医”的真面目。）

但是，胡万林们却依然很有市场，不得不引起人们的深思。一方面，有社会责任感的媒体在揭露胡万林们的并不高明的骗术;另一方面，一些影响面更大更广的媒体和经营者（特别是电视台、出版社、书店、经纪人等）却在昧着良心去包装和推销所谓的“神医”，为他们大开绿灯。张悟本、林光常、刘太医、马悦凌等，就常常在电视、出版物中亮相，出现正不压邪的怪圈。

媒体本应该成为质疑、揭露骗局的主力，有的却有意无意地成为“神医”的帮凶、帮闲，反映出的是某些媒体社会责任的丧失，新闻道德和科学素养的缺乏。有公众的热衷，有一些媒体的热捧，有某些司法机关的纵容和保护——有这样的土壤，今天胡万林、张悟本也许会消失，但明天“赵万林”、“李悟本”等可能还会出现。因此，提高公众的科学素养，建立医疗养生准入门槛，媒体负起社会责任，加快相关立法，政府加强监管，多方共同努力，这些“老问题”渐次得以解决，我们才可乐观地断定，胡万林们终成绝唱。

但愿我们的社会不要再现“大师风行——大师倒掉——大师再现”的循环往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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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陨落的“神医”

“地瓜博士”林光常：台湾人，由于其推崇“每天吃1个红薯可以保证不得癌症”得名“地瓜博士”。2007年8月，林光常因欺诈等罪，被判刑两年6个月。

“绿豆神医”张悟本：张悟本宣扬每天1斤绿豆煮水喝能治近视、糖尿病、高血压、肿瘤等，一时间绿豆价格大幅上涨。在2010年度十大健康新闻中，“张悟本被曝伪养生”居榜单之首。张悟本名下“悟本堂”当年被查。

“神仙道长”李一：原名李军，号称能够利用电流断症、治癌。2010年，卫生部门证实长期以“人体通电”疏通经络预测疾病的李一没有获得过医疗许可。同时证实，李一的“水下生存两小时”属于虚假宣传，办学收费行为没有履行报批手续。

“养生大师”刘太医：原名刘弘章，自称明朝太医刘纯的后裔、中国唯一的瘤科世家。牛蹄筋汤是刘弘章治疗癌症不可或缺的“法宝”，无论是肺癌、乳腺癌、胰腺癌，还是结肠癌、甲状腺癌、卵巢癌……刘弘章及其妻赵秀敏于2008年11月24日被依法逮捕，并以非法经营罪遭起诉。

“健康教母”马悦凌：原名马秋红，自称以泥鳅、当归配合“高热量食物”，除了治疗“渐冻人”，还治好了肝癌、乳腺癌、肺癌患者，让高位截瘫的人恢复了知觉。2011年上半年，100多人因按照她书中所写的“生吃泥鳅”导致中毒。南京市卫生局调查结果显示，马悦凌无任何护士执业注册登记信息。

“拍打拉筋神功”萧宏慈：萧宏慈自称结合了道家、佛家和中医的拍打所长，可以“改善各种急性、慢性病症，达到延年益寿”的作用。2010年前后，萧宏慈曾在台湾走红，但被卫生部门认定不具备医师资格而受到了处罚。

“气功大师”王林：江西萍乡人，自称“气功大师”。曾经开设所谓的气功诊所，对慕名而来的患者运功治病，吹嘘自己能给印尼总统苏哈托空手取毒瘤。2013年8月3日，江西省卫生监督所对王林涉嫌非法行医展开调查。

“气功大师”严新：号称集中西医、气功、武术和特异功能于一身。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严新红极一时。1987年5月发生的大兴安岭火灾，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森林火灾，火灾结束后，严新自称大火是他在2000公里之外发功把云彩招来给灭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