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过白雪皑皑

竹醉月见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的武汉下了很大的雪。

记得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从车窗口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为何我竟有些隐隐的不安。

列车是早上六点多到的汉口，天还未亮，今天是高校自主招生报名的日子，城市太大了，坐车坐了很长时间，父母带着我到学校时，已经是八点多了。

清晨的武汉气温很低，学校的道路上有很厚的积雪，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而我站在这个陌生城市的陌生学校里仍然毫无感觉，这样庞大人数的考试，录取率可想而知，我却利用高考前的黄金备考时间来拼这场不可能赢的赌局。

或许是私底下只想暂时逃避那些繁重的功课，抑或是母亲鼓励我试一试时突然冒出的决心？直到考完交卷的那一刹那，我依然找不到答案。

地上的雪足有三寸深，这在南国是十分罕见的，走出考场，漫天的雪花映入眼帘，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的考生家长。

都说中国的高考生最辛苦，可那些家长难道就轻松许多吗？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虽然老套，却永远有着感天动地的力量。

我站在门口很久，人太多根本找不到双亲的影子，当父亲终于看见了我时，我也看见了他，就像是久违多时，我不顾人群的拥挤，奋力朝着他的方向挪过去。

父母的手冰冷，不知等了多久，但这却丝毫没有减少他们对我的关怀，我的眼睛又酸涩了起来，北风刮在脸上，不知是刺痛还是寒冷。

时间紧迫，我们匆匆忙忙地开始往回赶，我回头最后望了望这所大学，或许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上这块土地，但这里总归有我留下的印迹，有莘莘学子努力的决心，还有天下父母期望的身影。

却不知更焦躁的还在后面。

雪下得越来越大，候车室外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列车晚点了。在等待了五个多小时后，依旧没有任何开车的迹象。

后来我才断断续续地了解，那已经不是下雪，不是以一颗诗化的心去形容南国少见的通天雪景。那是灾难，是建国以来最为罕见受灾面积最为广阔的冰灾。

候车室里越来越冷，连日的大雪导致用电用水格外紧张，而与之对应的，是所有列车晚点，或者根本停开。

当晚十点多，我吃着干巴巴的面，父母脸上的焦虑像刀子般刻画在心里，并不是因为列车的晚点，而是怕耽误我的课程。

如果明天不能回家，那意味着我至少还要落下一整天的课程，这对于一个高考生来说，完全是连后悔都无法申述的事情。

雪还在下，我的眼前始终蒙着些水气，这样漫无边际的等待，我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落下功课，害怕成为父母的负担。而这些矛盾中什么才是最想逃避的，我不想知道，也不敢去思考。

临近午夜，旅客的愤怒终于按捺不住，很多人已经饥寒交迫地等待了十多个小时，却得不到一句安慰和关怀，到处都是混乱的人群，还有女子尖叫的声音。

我低下头不愿看见这些，只是本能地一手抓着父亲，一手抓着母亲，坐在座椅上发抖。

父亲感到了我的不安，他以为我只是冷，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我摇了摇头倔强地不要，可父亲只是一味地坚持。

和往常一样，最终妥协的是我。

临近午夜，终于有工作人员出面调解，缓和民众的情绪，安抚急于回家的乘客。

如果说高考的艰难经历使人终身难忘，那么那一个被寒冷侵蚀了全身的午夜，在凉意中止不住困意的人互相蜷缩着沉沉睡去，无望的人群，冰冷的车道，趁机谋取暴利的小贩，都成了我最深的记忆。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众多吵闹了一天的乘客陆陆续续睡去，整个车站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见疲惫和不安的睡脸。

我的头疼得厉害，坐久了的缘故使得全身酸痛，浑身虚弱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些睡意，却听到了一声声的啜泣。

凌晨三点半，已经等了十二个小时的时候，母亲哭了起来。

自懂事以来，我很少看见母亲哭泣，记忆中母亲一直都是坚强而自信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有些慌了手脚。

父亲轻拍着母亲的背安慰着她，我趁机将外套还给了父亲。触到父亲的手时，我情不自禁紧紧抓住那已经冻得通红的略显苍老的手。

我知道母亲后悔了，后悔让我出来考试，如果不是被迫困在这里，我绝对不会落课的。

车站的电视开始二十四小时滚动报道这次五十年不遇的冰灾，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全城断水断电，伤亡不计其数。

身后就是电视，我却没有勇气回头，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恐的茫然，在这罕见的南国的冰灾前，眼前只有模糊的迷惘，从胸口直达五脏六腑。

二十四个小时，是我和父母坐在候车室等车的时间。

列车终于缓缓驶进车站，我们倒在卧铺上，车内有暖暖的热气吹拂在快要冻僵的脸上，我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微微亮，我发现已近五点，问了问在窗口发呆的母亲，得知才到了赤壁。

按正常的车程，赤壁距武昌最晚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现在，离开出武昌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

如果这样下去，我的课怎么办？

列车丝毫没有要向前移动的迹象，我的内心，正像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一般冰冷，一般绝望。

又是一天慢慢过去，车内的食物开始告急，连所剩的油也不多了，刚刚看到了些回家的曙光的乘客又骚动起来，而雪还在下。

现在想来，我都快不记得当初是如何熬过那样的时光，只觉得与世隔绝。

手机快没电了，讯号也不好，我叹口气准备关机，却在这时短消息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是朋友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全城停水停电，学校已全面放假，勿躁。

就像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拿开了一般，我擦干蒙在眼前的水渍，将短信拿给父母看。

他们脸上长久以来愧疚的表情，总算是消散了些许。

没事的，没事，我感觉一下子有了力量，我可以撑过去。

从武昌到家，原本仅仅六个小时的路程，加上在候车室里等待的那个晚上，我们却走了三天。

列车抵达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左右，果然如同学所说，出了车站，全城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因为冰灾，学校提前了放寒假的日期。我落下的课比预想的要少很多，可除了这些，再无任何其他可以打起精神的理由。

没有水没有电，刚刚从疲惫中解脱，一家人还要担心接踵而至的一系列问题。

这，算不算是高考前对我的考验，我有些不知所措。

发稿/丁爱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