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古关系“大转弯”：西半球战略格局有变？

孙岩峰

2014年12月17日，美国总统奥巴马与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劳尔·卡斯特罗，几乎同时发表电视讲话，共同宣布启动两国关系正常化进程，恢复两国断绝53年的外交关系。奥巴马在讲话中还宣布了一系列放松对古巴制裁的措施，此前一天，古巴释放了已监禁五年的美国承包商艾伦·格罗斯和一名为美国情报机构服务的古巴籍特工，美国则释放已关押十多年的三名古巴间谍。美古之间的“突然之举”引发了国际舆论的高度关注，被认为不仅开启了双边关系“新篇章”，而且有可能会改变现有的西半球战略格局。

古巴社会主义大旗是否会变色？

美古关系闪电般转暖，出人意料，但仔细分析，也在情理之中。

首先，古巴从内政外交战略考虑，一直希望缓和与美国的关系。美国50多年经济封锁，已经给古巴经济社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9.11之后，被美国认定为支持恐怖主义国家的古巴，又遭受到金融封锁，全球任何为古巴进行美元结算的金融机构，都面临美国金融监管部门处罚。这种全方位封锁已严重影响古巴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特别是目前古巴经济改革已进入“攻坚期”，急需改善其外部环境。

其次，古巴传统经贸伙伴也面临内忧外患，难以继续全力支持古巴。作为古巴第一大贸易伙伴、第一大资金和能源援助国的委内瑞拉，深受国内经济形势低迷和社会矛盾加剧的困扰，尤其近期油价大幅下跌，经济更处于大衰退边缘，执政的马杜罗政府难有精力继续对古巴施以大手笔援手。而传统盟友俄罗斯深受西方国家制裁，自顾不暇，亦难顾及古巴。因此，2014年以来古巴一直呼吁美国取消制裁，劳尔甚至表示“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与美国进行正常化谈判”。

根据美国公布的具体措施清单，如能逐项落实，将会在很大程度上推动古巴经济改革进程。如果美国将古巴排出“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将使古巴免遭金融制裁，进出口业务的美元结算障碍有望消除，国外投资者将会“自由地”来古巴投资，同时大大便利包括中国在内的国外企业增加对古巴进出口，古巴优势产品，如糖、镍、石油、烟草的出口也会大大增加。放松美国来古巴旅游访问以及银行卡交易的限制，将大大刺激古巴旅游产业发展。放松对古巴电信设备、农业机械、建材的销售，加快与古巴在通信和金融领域的互通，将大大增加古巴的市场供应，优化商业环境。此外，美国还取消了美资企业在第三国对古巴公民的服务限制。在政治领域两国也将尽快设立大使馆，与古巴、墨西哥就墨西哥湾共同海域划界，以及开启移民、反恐、人口贩卖、环境保护等问题进行谈判。

但是，从奥巴马的讲话和解禁清单看，美国力图借机促使古巴社会主义“转向”的意图也很明显。奥巴马公开表示将解除封锁程度和速度与古巴政治开放挂钩，力压古巴在新闻管控、异见分子管制、社会事务管理方面“更加开放”。同时，在具体措施上，特别鼓励美国企业和非政府组织对古巴个体户提供资金援助、技术培训、生产设备，明确声称，“放松经济制裁的目的就是要帮助古巴个体户和私营业者获得资源和商机”，鼓励他们“从经济上摆脱对国家的依赖”。同时，希望借此在古巴形成“公民社会”，促进“信息自由流动”。最近美国媒体曝光，美国国务院国际开发署专为古巴开发了一款适合低网速、低操作软件版本环境的社交软件“蜂鸟”， 以此来吸引和鼓动古巴青年“发出不同声音”。因此，在改善与美国关系后，如何处理促进经济发展与确保政权巩固和社会稳定的平衡，对古巴政府来说，是个重大考验。

拉美左翼是否偃旗息鼓？

自上世纪末新自由主义在拉美实践失败后，拉美左翼力量高举“反美”大旗东山再起。从查韦斯1999年上台到目前，拉美33国中已有20多个国家由左翼执政，既包括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激进左翼，也包括巴西、智利、乌拉圭等温和左翼，以及墨西哥、秘鲁等中间左翼。

但2014年以来，拉美激进左翼国家纷纷面临国内经济和社会治理困局。油价跌跌不休使委内瑞拉经济下行、社会动荡，债务风险持续加大使阿根廷面临金融危机，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尼加拉瓜也因忙于内政无暇反美，同时以上述国家为核心的“美洲玻利瓦尔联盟”也陷入停顿。而作为拉美左翼“理论大本营”和“精神源泉”的古巴，此次以务实态度率先缓和对美关系，使拉美激进左翼阵营“反美”、“抗美”的“正义诉求”失色，再以“美帝国主义受害者”身份凝聚拉美反美力量也师出无名。

此外，拉美主要左翼大国也均面临经济衰退、进出口萎缩、汇率走低、社会治理难度加大等问题。巴西2014年经济增速仅为0.2%，为五年来最低;墨西哥2014年仅增长2.1%，加之国内民众对社会治安的不满持续高涨，涅托政府上台以来推行的能源、电信等重大改革进入关键期，迫切需要稳定外部环境。美国作为其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国，在美国经济不断向好之时，借机改善与美国关系也属正常。面对美古复交，未来巴西、墨西哥、智利等国可能纷纷顺水推舟，加速向美靠拢。巴西总统已表示将于2015年上半年访美，调整因“窃听门”事件陷入冷淡的美巴关系。

拉美将再次成为美国“后院”？

美国向来视拉美为“后院”，但本世纪初以来，随着拉美各国经济实力和国际话语权大增，以独立团结自主为核心的拉美地区一体化势头强劲，“脱美”倾向加剧。而忙于反恐和围堵中国的美国也无心、无力控制拉美。与此同时，中国、俄罗斯、印度、欧盟等域外大国纷纷进入拉美，美国一度喊出“失去拉美”的警告。为此，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主动提出要与拉美国家建立“平等伙伴关系”，2013年年底，美国国务卿克里宣布放弃“门罗宣言”。但是美国的诚意却遭到拉美各国质疑，认为美国口惠而实不至，既企图曲线重返拉美，又不愿为拉美做出妥协。其中，美国对古巴的态度被拉美普遍认为是验证美国是否愿意放弃对拉干涉、落实“平等伙伴”承诺的试金石。因此，近年来古巴问题成为美拉博弈的重要焦点，拉美国家不仅悉数支持联大要求美国放松对古巴制裁，而且在美洲峰会、拉美共同体等等若干多边场合均强烈要求美国放弃对古巴的封锁。不仅左翼国家对此态度强硬，就连美国在拉美的战略盟友，如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也纷纷要求美国重新考虑对古巴的政策。

在这一大背景下，急于留下外交遗产的奥巴马也开始心动，尤其是在第二任期以来，奥巴马在国内政绩乏善可陈，医保、移民等施政“亮点”在共和党的牵制下难有作为，惟有外交领域可以有所突破。更有利的是，美国国内舆论对调整对古政策风向开始转变，传统上强烈反对缓和对古关系的古巴裔美国人态度出现变化。目前在美国的150万古巴裔移民中，在意识形态上持强硬反古态度的“老移民”越来越少，绝大多数为上个世纪90年代为改善生活而逃美的“经济移民”，这些人非常支持美古关系改善。据2014年美“大西洋理事会”的统计，古巴裔移民中68%的人支持美古关系正常化，其中年轻一代的支持率更高达90%以上。在内外因素推动下，奥巴马政府最终做出以外交促内政、以古巴撬拉美的重大决定。

迹象显示，奥巴马的这招猛棋初显效果。不仅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法德领导人给予热评，连老对手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和阿根廷总统克里斯蒂娜都高声赞赏奥巴马的“勇气”。美国圣诞节前最新民调也显示，奥巴马支持率上升到48%，为2013年5月来的最高。从中长期看，此次对古“变脸”，更有利于美国在西半球进一步打造“平等伙伴形象”，再次占据道德制高点，为美国重回拉美铺路搭桥，过去十年在拉美受排挤、被冷落的战略处境将大大改观。特别是，2015年4月将在巴拿马举行美洲峰会，奥巴马可能会再次借美古关系新突破，重新主导美拉关系和西半球一体化。正如奥巴马在宣布美古关系正常化的讲话中最后所言，今天“所有人都是美洲人”，很多拉美人疑虑，这难道是一个新版本的“门罗宣言”？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拉美所所长助理、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