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人类扭曲心理变革世界前进路径—普洱对我之所赐
2015-01-02第九届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文化院院长许嘉璐
第九届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文化院院长 许嘉璐
许嘉璐携夫人参加普洱市举行的祭茶祖盛典 摄/足奚
一片绿叶,千百年来带给中华儿女多少心灵的安抚、快慰和身体的舒适、健康;今天,这一片绿叶又把我们引到了天赐普洱,一起开掘在茶的身躯里和历史沧桑中蕴涵着的祖先足迹和精神营养。
普洱,世界茶的发源地。古老的木本木兰逐渐演化为后来先祖称之为“茶”的这一植物王国中的骄子,并在全球北回归线上仅存的这块绿洲中繁衍、成长,走向四面八方。普洱茶和多省所产的茶之所滋润,早已越出了中华大地,覆盖了全体人类,必然还将延及人类的子子孙孙。
茶,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物质,在进入人体之后必然产生某种效应。历史早已证明,正确地饮茶在人体中所发生的几乎都是正面的作用,虽然至今我们对这个领域还只是一知半解,这是因为,人类不仅对于茶还需要深化认识,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我们的身体以及人身与客观互动的关系,其实仍然所知甚少。但是,中国人千百年来的经验,应该说远胜过所谓“理性思维”和“可重复验证”。这不仅指千千万万国人身体的感受,还包括了茶给人带来的精神抚慰和营养,实验室和数字不能测出和写出的心灵奥秘。而有关茶的文化内涵,正是说的茶对身和心两个方面的影响,以及附加在茶身上的历史记忆:人类从祖先到今人,如何一步步加深了对茶和茶与人的关系的认识,又如何从茶仅为身、心之所需演变为现在这种纯粹追逐最大利润的工具的。这一演变,显然起始于工业化,即“现代”社会形成之时。
这需要我们探究、深思,更应该让越来越多茶的种植者、营销者和享用者在已知的基础上既得茶之“利”又求其“义”,也就是认识茶的物质与文化两个方面的价值,并且在二者之间寻求恰当的平衡。
中国人是茶文化的创造者、享受者。即以现今生活而言,劳累终日,或好友相会,半间雅室,一壶香茶,慢啜细品,远离尘嚣,或浮想联翩,或谈今论古,即使性急者此时也会体味到心之充实和天地之大。德国著名社会学家,今年一月去世的乌尔里希·贝克说:“所有(要)摆脱这种时代、幻想躲进被分隔的世界的尝试都是荒谬、滑稽的。世界是一幅无法挽回的相互之间自说自话的交流的漫画。(《什么是全球化?》P.87)”既然任何人都逃脱不了“现代”的“恩赐”,至今还无力遏制人膨胀又膨胀的无限欲望和加速再加速的科技发展、增强再增强的跨国产品诱惑,以及加厚复加厚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那么,在急匆匆的脚步中就让茶给予我们以片刻的舒缓、沉静,对坐、谈心,安抚已经扭曲的心态,也许时代强加给我们的浮躁、浅薄和对人生的误解,能够得到些许克服或减弱。但是,当前在滚滚红尘中,能够泡茶慢饮,思考并体会至此的,毕竟只占很小很小的比例。应该唤醒越来越多的人进一步懂得茶,珍重茶,享受茶。这既是商业,更是文化。这样看来,茶文化学者责任大矣,重矣!
到哪山唱哪山的歌。现在我就汇报一下自己从普洱这一茶的王国的特定环境中所获得的感悟。
这是我第三次到普洱来。从第一次起,普洱就在我的心里占据了一块挥之不去的地位,这里的一动一静总关我情。几十年来我到过祖国无数地方,何以普洱格外惹我牵挂?说来也许近似老生常谈,但是我的确是在这里获得了“声闻”之教,令我震撼,感受良深。简言之,是这里的人民,是拉祜、布朗、撒尼、傣族、阿瓦等少数民族寨子里的虔诚、热情、纯真、悠闲,激活了我从《诗经》、《乐府》的字面上所理解的先民生活和感情。他们的歌声、欢笑、舞蹈和茶饮,他们对祖先、对山水、对茶树、对一切有生之物的敬重崇仰,一次次冲击着自己已经习焉不察的思维模式。让我想到,地球已经被欲望的雾霾覆盖得太久了,乃至人类的良知良心也已经近乎麻木、泯灭;非此即彼的哲学、零和游戏的规则,两百多年来畅行无阻,对“最小成本、最大利润”的竭力追求,由侵蚀人的心灵开始,进而到毁坏大自然,无以复加。诚如新马克思主义者、耶鲁的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所说:“世界体系最终会面临崩溃,并且现在它正在崩溃。(《现代世界体系》)”而我们离这些古老民族的生活和文化渐行渐远,其实就是在离人类自我毁灭的结局越来越近。面对如此相悖的走向,我们应该怎么办?
普洱的人们直白地告诉我:相对于上海、北京、昆明,这里的经济是落后的,甚至可以说是很落后的,真正属于“不发达地区”;他们在努力发展多种产业、提高收入的同时,一直在欣赏着、享受着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随意自在的、与歌舞香茶相伴的幸福。钱不是坏东西,但是,当它引得人们整日熙熙攘攘、急急忙忙奔跑,当它冲击了家庭、寨子以及民族之间的和睦、毁掉了青葱谧静的山林、再也听不到真正动情的情歌的时候,那是幸福吗?
由这里,让我不由得想起几件事。在景迈山中,埋藏着几十亿吨上好的铁矿石,如果茶山变成了矿山,所污染的就绝不止是景迈山,可能将是那一带目光所及的所有山山水水和茶园。于是他们一次次拒绝了。在选择产业项目时,一个最重要的门槛或曰红线,就是绝对不能对原有生态有丝毫的侵犯。近于苛刻的环保要求,可能导致发展的速度比较缓慢。但是他们说:“虽慢,但是在提高、进步;快了,就可能没有了明天。”他们的确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在呵护着这里的山山水水。我想,来到这样的人们中间,任何人的心灵都会得到某种程度的净化。
普洱市茶马古镇一景 摄/足奚
这一切曾经让我沉思,在当今的世界上,何为幸福?何为灾难?何为先进?何为落后?
现在全球都在谈论幸福指数和发达的指标。迄今人们用来衡量本国和他国的指数和指标,都是西方发达国家,也就是“现代”国家制定的。其实,这些指数和指标也是侵蚀灵魂和他国经济的帮凶或软刀子。作为最大的新兴国家,具有最悠久文化底蕴的古国,我们一定要按照“现代主义”的教导生活吗?如果有一天我们研究和制定自己的幸福指数和发达指标时,普洱,以及与她类似的地区将会成为极其重要的参考。
正如各国许多智者多年来一再指出的,在当今世界的种种危机中,最为严重、最易引发全面动荡和循环性破坏的,一是战争或冲突,二是生态的恶化,三是国家内部不同阶层、不同行业以及国际之间的不平等,这包括经济收入、政治权利、性别歧视等。战争和冲突、生态、不平等三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俗语足以形容当前的态势。进而言之,这些危机早已“国际化”或者可以说已经“全球化”了,而危机爆发的突发性、漫延性、广泛性,已经使得地球上的所有地区或国家都难以幸免。
正如乌尔里希·贝克多次揭示的,人类身处的种种危机“是文明社会对自己的伤害,它不是上帝、众神或大自然的责任,而是人类决策或工业胜利造成的结果,是发展或控制文明社会的需求(《风险世界》、《什么是全球化》等)”。的确,在工业化之前的无数年代里,人类所遇到的最大威胁来自大自然:地震、洪水、干旱、飓风……而自工业化以来,愈演愈烈、最为严重的灾难,几乎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生态恶化,带给人们的对健康和生命的危害,既有显性的,也有隐性的,既有已知的,也有未知的;其后果,既有即时可见的,也有可能要在我们的第三代、第四代人身上才能为人所重视的,到那时,人类的身体素质将会变得怎样?他们还会与幸福相遇吗?
所有这一切的根源只有一个,这就是人类遗忘了、背叛了中外古圣哲们的教诲,把物质享乐、感官刺激、个人利益放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凌辱自然、蔑视精神、无顾他人。
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我们自然觉得第一种危机(战争)暂时离我们还比较远;不平等问题我们不但意识到了,而且正在采取诸多措施加以解决。唯有生态恶化虽然也已经引起高度注意,但是由于这是一个没有国界、没有洲界的恶魔,陆地、海洋、冰川纷纷告急,要想制服它就需要各国通力合作,需要时日。要想到,这个恶魔已经猖狂了200多年,积垢太深。而就在人们惊呼污染已经进入全球所有家庭的现在,科技还在继续超高速发展着、食品和药品领域由科技所造成的污染和危害正在用科技的术语、指标掩盖着,物质欲望也依然到处在膨胀。这些现实情况的叠加,就使得在某种意义上制服它要比遏制另两个危机更为艰难,也更为让人揪心。
而恰恰在修复生态和处理发展与环境关系这两个问题上,中国无数的茶山,尤其普洱、普洱人、普洱茶是一本活生生的教材。
说到这里,我还是回到普洱来吧。
我羡慕普洱人。普洱远离经济收入高于他们若干倍,而污染程度则更高于他们上千倍的北京、江苏、浙江、广东等所谓“发达地区”,在这里可以放心地呼吸,随意地饮水、进餐,连睡觉也香甜。
我感谢普洱人。由于他们的坚守,祖国大地上才留下了这片从未被玷污的土地,能够让我想象出中原祖先的生活情景,体味在他们尊天敬地、“克己复礼”、顺应自然中蕴涵的深意。
我欣赏普洱人。看不够千年古寨里男女老少情意浓浓的歌舞,那是天籁,是内心的直白,是人类幼年时期童真般的抒发,让我反思、羞愧,因为在我的一生中难免也有过矫饰、勉强和失真。
我嫉妒普洱人。每当劳累至极,我就想到普洱人的从容不迫。何时我们城里人也能放慢脚步?我把普洱茶视作珍品,而他们却从小到老与之为伴,畅饮一生。我喝不够回味无穷的浓香的普洱茶,茶如人生,人生如茶,先苦后甜,叶片离开茶树之后,生命犹在,年愈久而味愈浓,让我每一品咂,就和大自然贴近了一步。而他们则祖祖辈辈享乐其中,时时感念着天地之赐、先民之恩。
我寄望于普洱人。这里将是一带一路的重要驿站。西南大通道的建设将为普洱带来发展的机遇。不久,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是各国的产品和人民;普洱的民族和谐景象、人们对零和游戏的鄙视、对睦邻的实践和经验,正是中国通往南亚全程中应该带去的。一带一路,不仅仅是经济往来之路、人员交流之桥,当然也不是文化单向输出的管道。伴随着人流、物流而行的,将是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之间的相互激荡。一带一路,绝不会再沿着西方所谓的“传统”走下去,不会建成类似当年哥伦布、荷兰王国和大英帝国所开辟的通往美洲、亚洲和中国的殖民之路。我相信,就在这一历史关头,普洱将把附着在茶身上的另一类思维和实践介绍给普洱茶所到之地,这就是和睦和平、和而不同,天人合一、同命同行。亚洲同命、全球同行,指的是人类正在一起承受着“现代”、“新自由主义”的种种弊端和灾难,危机的乌云就在每个国家上空盘旋,人类唯有共同探寻21世纪的真理,才能共同走到幸福的彼岸。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另类”思维和实践就是重温和发展中华民族祖先的智慧,形成你好我也好(而不是非此即彼)、有事对话协商(而不是我说你听)这样一种真正适合人类未来生存的思维和实践。从施政的角度说,就是孙中山先生90年前所说的“民生主义和资本主义根本上不同的地方,就是资本主义以赚钱为目的,民生主义是以养民为目的的”,“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三民主义》,1924)一带一路就是要养民,沿着一带一路,人们将自己养活自己,而且越过越好。
历史正在蓬蓬勃勃地向前走着,奔向人类自古想象中的理想之国。一带一路建成之日,或许会有更多各国人士站在普洱的山上说 :“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的终结’论在此‘终结’了!”
在中国和世界迂回、曲折地通向大同的路上,普洱自身的未来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她为世界所做出的贡献必然多多,必然多多。
普洱值得期待!值得期待!□
普洱市澜沧古茶有限公司大厅 摄/足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