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人为难可怜人，瘫痪长媳杖杀“偏心”婆婆

邓欲军+子寒

2013年12月21日，在河南郑州工作的刘芳，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告诉她，她的姑妈突发急病去世了。刘芳很震惊，姑妈刘秀玉身体一直硬朗，三天前，她还与姑妈通了电话，姑妈的声音那么洪亮，还自称“能买米，连公交车都不用坐就能自己背回家”，怎么突然就去世了？刘芳来不及多想，立马赶回四川广安奔丧。赶到姑妈家时，刘芳伏在姑妈的遗体上痛哭不止。在刘芳的晃动下，姑妈的帽子滑落，刘芳骇然发现，姑妈的额头上有大片乌青。刘芳再撩开姑妈的衣领，看到了更恐怖的场景：姑妈的脖子上交错着很多伤口。

姑妈的死状如此蹊跷，刘芳当即赶到广安市广安区兴平派出所报了案。警方赶到现场后，让法医对刘秀玉的遗体进行了勘查，结果发现其头部和双臂有多处被棍棒物击打的痕迹，脖子上有被锋利物刺伤的创痕……种种迹象表明，刘秀玉属于非正常死亡。

随即，广安区公安分局成立了专案组展开调查，证实刘秀玉死亡时还有一个人在家，这个人便是刘秀玉的大儿媳薄寿贞。警方认定薄寿贞有重大作案嫌疑。可不敢相信的是，薄寿贞早在3年前就因双下肢风湿病做了手术导致半身不遂，成为一个长期卧床的瘫痪病人。薄寿贞的丈夫吴震刚和邻居们都证实了这一点，都称薄寿贞的身体状态远不如刘秀玉，不具备杀死婆婆的能力，薄寿贞本人也以同样的理由为自己辩解。

就在案情陷入僵局的时候，细心的警方却从家里搜出了一根非同寻常的木棍。木棍的一端已经溜光圆滑，另一端却较粗糙，端面有灰尘，邻居证实了这就是薄寿贞平时使用的拐杖。原来，她尽管下半身瘫痪，但能借助拐杖起床，慢慢地挪动步子。警方还在拐杖的一端发现了几滴血渍，经法医化验，与死者刘秀玉脖子伤口上的血迹相符。薄寿贞的嫌疑进一步上升，但是警方依然有疑惑：按理说，一个瘫痪病人就算有一根拐杖，也很难杀死一个健康的人，如果薄寿贞是凶手，她是如何做到的？警方再次来到薄寿贞的床前，对她进行讯问，薄寿贞依然极力推罪。可就在这时，她的丈夫吴震刚过来央求她道：“你还是承认了吧，人在做，天在看，你瞒不过去的。好好认罪，争取宽大处理吧，也好让老娘早点入土为安……”

薄寿贞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突然失声痛哭。然后，她将自己先用拐杖绊倒婆婆，待其昏睡后，又猛击其头部，再摔碎一只碗，用碎片割破婆婆喉咙，致其死亡的全过程，以及作案缘由一一道出——

悲剧的源头，需要追溯到2013年1月，刘秀玉的小儿子吴震强因患肝癌晚期病逝。这件事，可以视为吴家兴衰的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刘秀玉过得还算幸福。刘秀玉育有两个儿子，老伴早逝又喜欢清静的刘秀玉，便一直跟着小儿子在农村生活。也许正因为如此，刘秀玉和小儿子一家建立起了比跟大儿子更深的感情。小儿子病逝，让刘秀玉十分悲痛，她难过的不仅是失去了一个儿子，更让她担心的是小儿子这一走，这家人的日子怎么过？原来，吴震强患肝癌一年来，不光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两万元债。吴震强去世后，才40岁的妻子王美，成天陷在中年丧夫的悲伤和对未来的迷茫中不能自拔……这个家，因为顶梁柱吴震强的离世，正面临着重重危机。还好，有长子吴震刚主动为母亲分忧，弟弟的后事一办完，他就把母亲接到了自己家里生活。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吴震刚的分内之事，但案发后，薄寿贞却一再向警方强调，正是因为“婆婆来了”，破坏了她家的宁静。

刘秀玉来之前，这个家的确很安宁。平时，家里就吴震刚和妻子薄寿贞两个人。吴震刚开有一家日用品超市，尽管请了工人经营，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在超市里监管，儿子在成都工作。三年前，薄寿贞因为双腿风湿病恶化，做了手术后下半身瘫痪，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尽管如此，薄寿贞的内心还是获得了较高的幸福指数，只因她有一个细心体贴的丈夫，吴震刚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起床侍候好她吃完早餐，再去超市，中午、晚上准时回家给她做饭，赶上天气好，还会把她扶到轮椅上，到屋外散散心，活动一下日渐僵化的身子……

但是，婆婆来后，这样的日子就开始发生变化了。刘秀玉刚到大儿子家时，还有一些不适应，孝顺的吴震刚便天天带母亲到四周逛逛，还请了一些邻居老太到家里吃饭，把母亲介绍给她们，以便尽快让母亲融入到新环境当中。刘秀玉很开朗，和邻居们有说有笑，吴震刚也在一旁陪着，卧床不起的薄寿贞不禁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

这以后，丈夫不在家时，便常有老太来串门，和刘秀玉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每这时，薄寿贞就感叹自己的命太苦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同是女人，自己还比婆婆年轻得多，活得却远比她差，这样的“差距”让薄寿贞不禁生出几分嫉妒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刘秀玉就开始向儿子抱怨大儿媳的不是，称薄寿贞给她脸色看。案发后，吴震刚告诉警方，母亲常在他面前对比两个儿媳，在她眼里，小儿媳不知要比大儿媳好多少倍，她在小儿子家生活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矛盾，在这里才待一个月大儿媳就明显厌恶她了。母亲的话，让吴震刚很愤怒，他当即跑进房间，指责妻子。这样一来，薄寿贞对婆婆更恨了。2013年3月18日晚上，薄寿贞半夜醒来，听到客厅里婆婆和丈夫还在说话——

刘秀玉：寿贞没法和王美比，要不是为王美减轻负担，我真不想在你这里待了，宁愿回王美那边住。

吴震刚：妈，你就多担待一下。

刘秀玉：今天下午我去看了王美，看到她望着震强的遗像哭。她说，为了孩子，她不想改嫁，但她实在太苦了，家里没个男人，倒个扫帚都得自己扶，农村体力活都得她一个人扛。你能不能抽空去帮帮你弟媳？我看她可怜，把你给我买菜的一千元钱都给她了。

母亲这么一提醒，还真让吴震刚觉得自己失职了，他当即答应。案发后，吴震刚告诉警方，母亲此后还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过她的担心：小儿媳王美是外姓人，可她的孩子是吴家的血脉，不能不管呀，所以她要想法留住王美，而留住她的办法，就是多帮帮她，尽可能地弥补她失去丈夫的生活难处。可是这番对话传到薄寿贞的耳朵里就变成了“致命的伤害”：婆婆把这个家里的钱，拿去给“别的女人”花，还让丈夫去她家帮忙？这像什么话！半身不遂的薄寿贞无法阻止丈夫去弟媳家帮忙，她每天都会打电话到超市里，很多的时候，店员都称丈夫不在，她知道丈夫是去哪里了，她的心在滴血。吴震刚得知妻子在“查岗”后，便开始编造各种理由骗妻子，可他越是这样，薄寿贞越是觉得他心里有鬼，她把这一切痛苦都归罪于婆婆。endprint

就在这时候，家里又接二连三发生着让薄寿贞特别受伤的事。2013年五一节，薄寿贞的儿子吴亮回家，给奶奶和母亲买了一些营养罐头。这晚，吴亮把母亲扶到客厅里一起看电视，并把罐头启开，让她们吃，没想到奶奶笑着说：“亮亮，这东西我不喜欢吃，你还不如给我点钱，让我自己去买喜欢的。”吴亮二话没说，便给了奶奶几百元钱。但是此后，刘秀玉却没买过东西，薄寿贞认定她是把这笔钱给了小儿媳了。案发后，据王美回忆，在五一节后，婆婆确实来过，给过她钱。之后不久，王美的小女儿吴静还在学校收到过吴亮寄的两千元汇款，取到钱后，王美给侄儿吴亮打过电话，得知侄儿之所以给小女儿寄钱，是因为奶奶告诉他：以前他读书时，叔叔没少资助他，现在叔叔去世了，家里非常困难，让他也帮帮妹妹。吴亮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薄寿贞听了更加恨婆婆，在她看来，小叔子资助过儿子上学这一说法纯属子虚乌有，婆婆分明是故意“诈骗”儿子的钱，再给小儿媳花。婆婆这种“吃里扒外”的做法，让薄寿贞愈加受伤。

薄寿贞在家里妒火中烧，王美并不知道，她还以为大伯哥频频来帮忙都是嫂子允许的，所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在遇到困难或者拿不定主意时向大伯哥求助……

2013年10月初，刘秀玉又做了一件让大儿媳盛怒的事情。这天，她到薄寿贞的房间，以帮她晒冬衣为由，把衣厨里的衣服都抱了出去。薄寿贞留了个心眼，两天后，待婆婆重新把衣服送回来的时候，她数了数，发现少了好几件衣服，包括儿子去年买给她的一件新外套。她大声叫来婆婆，直截了当地质问婆婆是不是把衣服都送给王美了。刘秀玉尴尬地承认了，并说了句“我心想你成天躺在床上，犯不着穿好衣裳，就拿去给她了”。薄寿贞肺都气炸了，当即和婆婆大吵一番，要她赶紧去把衣服要回来。刘秀玉被骂得流下了眼泪，她没有去找小儿媳要回衣服，却把这事告诉了吴震刚。结果，吴震刚又对妻子好一顿骂，为了减轻母亲的过错，他干脆说送衣服给弟媳是自己的主意。薄寿贞气得号啕大哭，从此更加妒火中烧。

薄寿贞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完全被孤立，丈夫、儿子和婆婆的心，似乎都在王美身上，而她连一个倾吐苦楚的对象都找不到。她那么绝望，开始以绝食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这一招还真管用，吴震刚向她认了错，并违心地发誓说再也不去弟媳家了。

可谎言很快不攻自破。案发当天，也就是2013年12月18日早上，吴震刚吃完早饭后，让妻子带着拐杖，他要扶着她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可刚一出门，吴震刚就接到了弟媳王美的电话，王美告诉他，她家厨房的进水阀坏了，不断地漏水，屋子里全是水，一时叫不到修理工，让他赶紧买一个水阀，过去帮忙换一下。事情这么紧急，吴震刚无法不答应，他如实告诉了妻子，希望得到她的理解。

可薄寿贞瞬间愤怒了：“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她重要？”吴震刚没有时间向妻子解释，不由分说将她送回了家，甚至都没有扶她进房间，就把她扔在沙发上，然后就直奔弟媳家去了。薄寿贞无法向丈夫撒气，就冲婆婆发怒，刘秀玉也不甘示弱，大声数落大儿媳缺乏良心，并道出了自己就是要偏爱小儿媳的立场。婆媳俩就在客厅里吵了一上午。中午，吴震刚回来见两人在吵架，自然又对妻子进行了一番数落。薄寿贞对婆婆有了切齿之恨！

这天中午，薄寿贞气得没有吃婆婆做的饭。刘秀玉陪儿子吃完饭，就对着客厅里供的神位烧了一炷香，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薄寿贞认定她一定是在诅咒自己，不禁生出要报复一下她的念头。

机会很快就来了，待刘秀玉烧完香转身时，薄寿贞猛一伸拐杖，就将婆婆绊倒在地。这一幕恰好被吴震刚看到，他冲过来狠狠地抽了妻子两耳光，然后将母亲扶到床上去休息，再摔门而出。

吴震刚没有想到，他的这两记耳光彻底打醒了妻子心中那只用嫉恨喂养大的恶魔，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薄寿贞的脑子里冒了出来：我过得太屈辱了，我之所以过得如此屈辱，都是婆婆造成的，我要想重回过去的好日子，就只得除掉你！

此时，躺在床上的刘秀玉还在不断地骂骂咧咧，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骂声消失了，薄寿贞拄着拐杖，扶着墙，慢慢地挪到刘秀玉的床前，发现婆婆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她举起拐杖，对准婆婆的头部疯狂地打下去，大约打了二十多下后，看见婆婆还在蠕动，她又摔碎了床头柜上的一只碗，用碎片猛刺婆婆的脖子，直到婆婆停止呼吸……

晚上，吴震刚回家，发现母亲已经去世，不禁失声痛哭。不待他发问，妻子就承认了是自己杀害了婆婆，她哭着说：“你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然后，她细数了婆婆来这个家后，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的痛苦，她强调，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婆婆造成的，她只能用除掉婆婆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痛苦。

吴震刚悲愤地抽了妻子几耳光，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杀了妻子为母亲报仇，可他下不了手，他瘫坐在地，回顾了母亲到家后所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也的确忽略了妻子的感受，自己也有错。如今，悲剧已经铸成，再也无法挽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悲剧不再扩大，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结发妻子。最终，这个敦厚的男人，选择了原谅妻子……

吴震刚悄悄地买来了寿衣，给母亲换上，最大限度地对母亲身上的伤痕做了掩饰，然后再通知亲戚，称母亲是突发急病死亡。他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不想，母亲的侄女，即自己表妹刘芳的到来，还是发现了异常，并最终揭开了这起儿媳杀害婆婆惊天惨案的层层迷雾。刘秀玉死亡真相出来后，最悲痛的人自然是王美，刚死了丈夫的她，如今又少了一个疼爱她的婆婆，今后的日子将更加凄苦。她指天而誓，她和大伯哥吴震刚是清白的，她敬重他，对他，只有珍贵的恩情和亲情，嫂子的嫉妒完全是多余的。

2013年12月25日，薄寿贞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广安市广安区分局逮捕。2014年3月，半身不遂的薄寿贞因身体状态恶化不适合关押，被暂时保外就医。

[编后]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一个母亲，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女有任何一个过不下去，她发动家境宽裕的长子一家，去照顾刚刚丧夫生活艰难的小儿媳，是出于亲情的本能。她的“锄强扶弱”之举，其实恰恰是一种公平、维稳的表现，它折射出的是一个母亲保全大局的苦心。只是，在“保卫”小儿媳的同时，也应该照顾到大儿媳的感受，不应该让她感受到自己作为女主人的主权受到了威胁，哪怕是出于嫉妒。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为化名）

编辑/李宗海 胡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