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村落保护的典型困境

郑智维 胡飞

一年前，在外务工的叶秋平回到农村老家经营一家民宿。如今，这家名为“云上的日子”的民宿已正式经营10个多月。

“目前经营状况还不错，累计接待人次超过6000，总收入30余万元。”叶秋平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不过，让他忧虑的是，由于土木结构的房子存在消防隐患，营业执照迟迟没办下来，到村里的路也不够宽，游客来住宿仍需转车。

叶秋平所经营的民宿，正是浙江省松阳县开发利用传统村落资源的一个试点。松阳有众多传统村落，目前保存较为完整的100多座，50座入围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为浙江省三大古村落群之一。

丰富的传统村落资源让村民看到了潜在的机遇，但保护传统村落也让当地政府背负了不小的压力。在资金、土地等资源紧张的情况下，如何留住村民成了传统村落保护的难题。作为保护传统村落的先进典型，松阳依然在探路。

300多座遭破坏

除了浙江师范大学、丽水学院、山西师范大学等学校的师生外，来自全国的画家、游客越来越多。这让叶秋平看到了利用传统村落经营民宿的潜在商机。

在做民宿之前，叶秋平曾在杭州、温州做过装修工。头脑灵活的他自己承包小型工程，年收入达到10万至20万元。“现在做民宿采用的是农民专业合作社方式经营，肯定不如在外打工挣得多，不过，未来应该是大有希望的。”谈及返乡前后的收入，叶秋平这样告诉记者。

与叶秋平这种集体化经营方式不同，数年前，毛进军就凭个人力量加入了传统村落开发中。在他看来，古村落是松阳的“金名片”。

毛进军，松阳摄影家协会主席，四都寨头摄影休闲园负责人，被当地人称为“古村迷”。

早在几年前，他就投入3000余万元兴建了一座山庄，用于接待来此创作的摄影家。每年获得的收入又投入到里面，到现在他自己也说不清投资了多少钱。毛进军将经营山庄比作拉车，“我会一直做下去，直到拉不动（这辆车）为止。”

之所以热衷于古村落的保护与开发，是因为“受了刺激”。如今，松阳成群的古村落吸引着外地的摄影师、画家、作家等群体前来参观。

而在10年前，当地村民都将传统村落看作贫穷的象征。“一些雕工精美的宋代、明代门梁画柱还曾被村民拆下当柴烧。如今，随便一件都价值上万元。”毛进军说。

“曾经的大拆大建，使得松阳县的大量传统村落遭到破坏。”《江南秘境：松阳传统村落》一书作者鲁晓敏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如今的黄家大院傲视群雄，而仅仅在二三十年前，这种建筑在松阳比比皆是。

2007年～2009年间，松阳先后经历了新农村改造、向山脱贫、旧村改造等，在这过程中大量传统村落被推掉后建起了新房。“全县原来有400多个行政村，基本都是古村落，如今仅剩下100座左右，其余的300多座都被破坏掉了。”鲁晓敏谈道。

除自身因素外，破坏的力量还来自外地的盗买者。据村民介绍，最近几年，一些先知先觉的外地人前来购买甚至偷盗村落建筑上的木雕饰件。一些珍贵的物件被盗或者被损，令村民感到十分惋惜和遗憾。

不过，正是由于这些“破坏”，让村民和政府慢慢地意识到了他们身边这些传统村落的价值。

典型县的难题

2013年9月，以一个文件的出台为标志，松阳县传统村落保护工作大规模推开。这份名为《关于加强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利用，打造“松阳古村落”品牌的实施意见》的文件，明确了古村落保护利用的目标及相关政策。

“推进村落保护工作，文件内容比较具体，包括机制、整体风貌、配套政策等。对一些经认定的历史文化建筑进行挂牌，居者有责任进行保护，保护好的则有象征性的奖励。”松阳县住建局副局长张屏说。

在这项工作中，当务之急是民居修缮。按照县里的政策，村民修缮房子分成改造型、舒适型和经营型等3个等级，与之对应的，每平方米补贴的标准为80元、120元和180元。

“只有达到规定的硬性指标才能领到补贴，目的是好钢用在刀刃上，钱要花在要紧处。”张屏说，这个政策让村民能直接获益，提高村民修缮、保护房屋的积极性。例如，土木结构的房子，线路年久失修，存在火灾隐患;卫生间也需要进行现代化改造，还安排了一部分资金对村里污水进行治理。

“由于各方保护力量的汇聚，古村落消亡的趋势到目前为止已被遏制住了。”张屏说。

张屏透露，今年4月29日，松阳县在国家住建部、文化部、国家文物局和财政部联合召开的关于切实加强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作了典型经验交流。“此次大会上，全国仅山西省和松阳县作了典型发言。”他骄傲地说。

其实，在县级政府行动之前，浙江省在评选历史文化村落时就对古村落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从2012年开始，由浙江省农办牵头，建设、文物等部门经过普查确定了971个历史文化村落。为推动美丽乡村建设，为一般村划拨资金50万元、重点村100万元，松阳县共申请到700万元。

从“最美乡村”、“历史文化村落”到如今国家层面的传统村落，名称有所不同，但保护已成为各级政府的共识。

然而，典型光环背后，松阳有着自身的困境。

和外界新建的楼房相比，老房子在舒适度方面很难满足居住需求。“拥挤、阴暗、潮湿、生虫子……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拥挤。”沿坑岭头村支书叶庆春告诉《民生周刊》记者。

以他自己为例，五户人家共20多个人居住在一套老房子里。叶庆春夫妇和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住其中一间。“这种情况在村里很普遍，村民们做梦都想改造或新建住房，但苦于没有宅基地。”叶庆春说。

松阳的地貌特征可概括为“八山一水一分田”，宅基地资源异常紧缺。严格的一户一宅政策下，兄弟多的人家只能多人挤在一个老宅中。“如果你认为老房子好，那咱们换一换？不信你自己来住一住。”到村里调研时，张屏经常会听到这样的抱怨。

“全部保存下来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几乎不太可能。”鲁晓敏说，断尾求生才是可行之道，要有取舍。不然，不但政府财力负担不起，而且也很容易流于形式。

保护的前提是民生

前些年，有些村民拆老房建新房，村落建筑被破坏的比较多。拥挤的居住环境，导致陆续有村民搬出。“年轻人都出去务工了，本村在籍人口380多人，如今常住人口仅100多人。”叶庆春说。

叶秋平告诉记者，44岁的他，几乎是村里最年轻的劳动力。

“村落保护的前提是民生。”鲁晓敏谈道，要留住村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及文化基因，保护房子恰恰是次要的。传统村落包括村民的生产、生活场所与方式，是有生命的，而不仅仅是旅游景点，不能用博物馆的眼光看待传统村落保护。

对此，松阳县委副书记、县长王峻认为，村落的保护与发展，绝对不能排斥原住民，离开了原住民就失去了灵魂。

“在村落保护与利用中，原住民可扮演多种角色。比如，继续生活在民居内，保持生产生活习惯，成为游客参观体验的重要内容。无论是游客还是开发商，都要与原住民融合共生。”王峻说。

第一产业和第三产业要融合发展。就是以村落为底本，以优良的生态环境为支撑，以乡土民俗风情文化为依托，以摄影写生等艺术创作为媒介，植入生态农业、休闲度假、文化旅游等业态。

“现在最困难的是没人。”张屏说，城镇化趋势下，空心化是全国农村面临的普遍问题。农村的生活环境、工作机会和公共服务等与城市差距越来越大，农村人口不断向城市集聚。

“村民的诉求很直接，他们关心能不能挣到钱，能不能住得好。”谈及村民们对保护传统村落的态度，张屏说，要慢慢去做，短期内很难达到目标。这是一个造福后代的工程，当下很难直接获益。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传统村落是一种无形资产，具有后发优势，迟早会实现其应有的价值。如果有能力我们现在就把它保护和利用好，没能力就先保护起来。”张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