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者
2014-12-29宁雨
数九寒天里,我曾对着一幅剪纸发呆。
剪纸的构图,简单极了。线条很少,下刀很利,造型近乎抽象,但依然能看出那是一人一犁一牛。我叫它“知耕图”,并凭借着儿时的记忆,将其拼接于故乡的原野。
百工中,耕者,是我最早认识的角色。一块闲了一冬刚刚开化的地也好,一块刚刚收获了一季的田也罢,耕者来了,吆喝着牲口,扬鞭,开犁,无论多么板结、多么固执的土壤,顷刻间便翻起一朵又一朵的犁花。
我佩服那些耕者,赤足走在闪亮的犁铧之后,脚下,是驯顺松软的土地。一次扬鞭,一声吆喝,都会换来一沟奇迹。
儿时,我曾问母亲:“地为什么要耕?”母亲说:“耕过的土地,种子才更愿意生长,庄稼才有更好的收成啊!”从那时起,我慢慢读懂耕耘之于庄稼的意义。
长大后离开故土,脑海里始终有一幅耕耘图。那是我的某个乡亲,迎着新春第一缕阳光开犁。耕者的脚下,是依然在料峭春寒中沉睡的土地。犁铧,打破了田野的梦呓,将阳光的温度送达每一犁冰冻的泥土。犁铧,也穿越耕者的梦想,将太阳的色彩融入梦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边界。
多么美妙的活计!想来,那耕者也沉醉。沉醉于新犁的土地那格外的芬芳,沉醉于种子发芽的声音,沉醉于芝麻拔节般的念想。
哲人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可是,耕者,也是一个开疆破土的行当呢。只不过,这不需要武器,只要犀利但绝对仁慈的犁铧。我想,是耕犁,开拓了农业文明一个崭新的层级。犁铧过处,荒野演进为良田;播种,由必然升华为自由。有了更多更好的粮食,人类的生息繁衍,便有了更为坚实的根基。
因此,耕耘,是一项活计,也是农人对土地的崇拜,是一个祈天礼地的仪式。
北方,自古就有“二月二,打耕牛”的春季社火。直到上个世纪前叶,我的乡人还在延续这个习惯。鞭子抽打的是泥土做的耕牛,鞭策的,却是扶犁的耕者,是种田人自己的心魂。灵活的高跷,彩衣花脸的小丑,舞过街巷,舞向田野,娱神,警人。
而今,我们也做了耕者。只是田野幻作电脑的屏幕,犁铧就是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
不必忌惮没有乡亲们耕田的好手艺,只要有着跟他们一样充满虔敬的心灵。让指尖的犁铧,耕过春,耕过夏,耕过秋,耕过冬,耕过每一片未来的时间和空间。
愿阳光洒落犁铧,为田野犁开缕缕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