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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新鲜事

2014-12-28徐廷华

钟山风雨 2014年4期
关键词:挖洞割麦防空洞

徐廷华

深挖洞

如今50岁以上的人,都知道文革中毛主席的一句最高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这几个字被人们用各种美术体,醒目地写在大街小巷的墙壁上,可谓深入人心。

这句最高指示的背景,是1969年“珍宝岛事件”后,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虎视眈眈,不断侵扰我国边境,战争风云一触即发。毛泽东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向全国发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紧接着林副统帅也发布了一号命令:“准备打仗。”

于是全国各地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闻风而动,开始做反侵略战争的准备,从机关、工厂到学校、街道,几乎各行各业、家家户户、人人都参与挖“防空洞”活动。

我所在的企业,也不例外。党委书记亲自挂帅抓“深挖洞”,厂武装部具体落实这项工作。选址就在紧靠厂区的明城墙,即厂区西门至集庆门这一段城墙,这样一旦空袭,工人们可迅速进入防空洞。

明城墙在厂区西侧,城墙外就是一条宽阔的秦淮河。那时城墙外还没开建凤台路城西干道,沿河堤岸除了一排排垂柳、土堆,就是随处可见的简易低矮的棚户,居住在这里的大都是拾荒人员。每年汛期,这里都会被滔滔河水所淹没,等大水过后,又一拨流浪人员会在这里“安营扎寨”,重建“家园”。

深挖洞的方案一经确定,厂武装部就立即组建队伍。工厂当时都是军事化管理,各车间一律按连队编制,车间主任是连长,支部书记是连指导员,全厂11个车间编为11个连队,外加2个机关连。厂部从各连抽调了大约有80多人组建了一支精悍的深挖洞队伍,有队长、指导员,下设掘进一组、掘进二组、材料供应组和木工水电后勤组。刚好1970年厂里招进一批学徒工,体格健壮的小伙子自然成了深挖洞的主力队员。为保证工程的安全和质量,还从基建科调来两名懂行的“专家”当顾问。我那时二十出头,身健体棒,进了掘进队。

当时挖防洞是项十分艰苦的体力活,一是设备上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现代化挖掘机,二是队员们没有经过专门的培训,缺乏挖防空洞的基本知识。大家全凭着一种“招之即来,来之能战”的信念,头戴柳藤帽,脚穿厚实的翻毛皮鞋,靠铁锹、洋镐、风镐、钢钎、铁锤,一镐一锤,一锹一铲地发扬“愚公移山”、“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奋战在深挖洞一线。即便困难再大,也要像大庆人一样“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万事起头难。我们毕竟是工厂,小改小革是强项。很快掘进队自制了一个简易的钻孔机,上面装有一根一米多长的麻花钻,连同固定支架,开进施工现场。这是专门打眼用的,是挖防洞的第一道工序。

谁知经历了几百年风雨侵蚀的城砖坚硬得很,钻头钻进去,火星直冒,灰尘飞扬,眼前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又想办法,用长长的皮管接通自来水管,直喷在钻头上,这样才解决了打眼的问题。在作业面上打完洞眼后(一般十二三个,数字都要记牢),便埋进雷管炸药,然后引爆。其响声一定要与所打洞眼相符,没响的就是哑炮,这时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要观察一段时间,确认没有危险后,队员们才能挥镐挖土,铲土运石。然后再打眼,再放炮,再挖土运石,如此循环往复,大约每天以一米的进度艰难推进,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成绩。等到防空洞渐渐露出形状,我们便抬着由木工组按防空洞尺寸打制的弧形预制架进入防空洞,顶住洞顶,防止塌方。每掘进一米,便移动一下预制架。

第一次对防空洞顶进行水泥覆被,是工程掘进5米左右,这时队员们都改穿防水的深筒胶鞋,洞里到处是烂泥、水浆,外面灿烂的阳光已照不进来,洞内幽暗幽暗的,水电工开始装上照明灯。

初战告捷,厂党委进一步动员,加快防空洞的挖掘,并开两班进行大会战。那是一个政治氛围十分浓厚的年代,人人都特别听话,上面叫怎么干就怎么干,队员们一个个都拼命干活。没开始几天我手上就起泡了,轻伤不下火线,我跑到职工医院用胶布一包,又继续挥镐刨土。那时一个最突出的现象就是队员们的肚子特别容易饿,毕竟是重体力活呀,每个人的胃口似乎都特别大,一顿吃一斤不在话下,可每人的定量每月只有32斤,根本不够吃。

经过半年多的会战,一条深600米的防空洞竣工完成。洞两边砌了砖,每隔一段距离装有照明灯,洞内宽敞,路面平整。如果大喊一声,都有余音在回荡。

防空洞挖好后,刚好厂里接到一批代号为“280”的国防任务,生产四管对空高射机枪。每根枪管在出厂前,必须进行破坏性试验,需发射几百发实弹。出于安全和绝对保密,发射场就利用现成的防空洞进行。

于是厂里又组织一批职工运土方到防空洞的最里头,将防空洞最后面的几公尺堵得严严实实的。为的是发射时,避免子弹把防空洞打穿。又在防空洞入口处装上大铁门,设立岗亭,严禁无关人员进入。发射试验都是在晚上,那段时间周围居民总能听到震耳的“砰砰砰”声。我家那时住朝天宫,离厂区已很远了,还是能听得分明。要是在隆冬的深夜,那声音似更清晰,传得更远。

后来时间长了,附近的老百姓还是知道厂里在生产军品。因为一辆辆外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军用汽车,隔三差五会在黑漆漆的深夜从厂里开出去溧水靶场。

1973年底,全市深挖洞向纵深发展,厂里原先的这支队伍,经过进一步调整充实,转战到五台山人防工程指挥部,汇入更加气势雄壮的深挖洞洪流,那里汇集了南京市机械系统的各路大军。我们厂负责从随家仓的百步坡开洞。队伍到达时,几间简易的工棚已经盖好。这一回,我是以食堂事务长兼红工医的身份参与这一行列,直到第二年底回厂,厂里重又调整一拨人去参战。

回厂后,我曾去人防参观过一次,那洞可深啦,每隔一段距离在洞的两侧又挖开一条小洞,约3米深,2米宽,两边砌一排石凳,让人休息。

后来,战争没有打起来,防空洞没派上用场,成为那个年代一个独特的印迹。

南京的防空洞,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有的用来让附近居民盛夏乘凉,有的改为人防旅舍,有的改造成地下商场。现在颇有名气的南京先锋书店,就是在原来的五台山防空洞基础上改造的,这还是仅利用了其中的一小段。endprint

野营拉练

“野营拉练”这个词,对现在的许多年轻人来说是很陌生的,但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却感到非常亲切。因为我们亲身经历过这种非常时期的全民军训,那段经历在我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1970年11月,毛泽东发出了“野营拉练好”、“提高警惕,要准备打仗”的最新指示,于是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处可见一支支“部队”在走动,他们中有解放军,有工人,有学生,有机关干部,人们也喜欢穿绿色的军装,中华大地当时真可谓“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

1971年盛夏,我所在的工厂也组织全体基干民兵进行野营拉练。那一年我刚刚25岁。

那天火球一样的太阳还没落下,厂区广场上热浪扑面,全厂近千名基干民兵按连为单位集中排列在广场上,每人身背挎包、水壶、干粮。武装部李部长作完总动员后,队伍就举着厂旗,高呼口号,浩浩荡荡地踏上野营征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身背枪支、飒爽英姿的骨干民兵。

野营拉练旨在锻炼民兵在野外实战条件下的生存和作战能力,以提高战斗力。拉练的基本内容是练“走”,苦练“铁脚板”。当时的口号是“练好铁脚板,打败帝修反”(美帝国主义、苏联修正主义、反动派)。

为了适应实战需要,往往是大路不走走小路,平路不走走山路。事先厂里探测好一条行军路线,但不对外公布,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队伍先是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然后开始进入郊区,这时夜色也渐渐浓重起来,天上明月朗照,清风扑面而来,有了丝丝的凉意。

队伍弯弯曲曲地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原先是两人一排的已变成单人一列。我们时而走过田野,时而穿过灌木林,时而跨过小木桥,没有一条路是平坦的,总是坑坑洼洼。路边杂草丛生,一路上,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从空旷的村庄里不时会传来狗的吠叫。从池塘边经过能听到一阵阵蛙鸣,还能看到萤火虫飞舞在草丛中,尾巴后面的灯一闪一闪的,更显出夜的寂寥与安静。

走着走着,队伍前方传来口令,说前面有条小沟,一个传一个,传到我们连时走了样,说成前面有条小狗,弄得我们神经兮兮的,生怕被狗给咬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条小沟。像这样的笑话一路上不少,有时真让人笑痛肚皮。

半夜时分,队伍已走到江宁的麒麟地界。听到停止前进的号令,我们立即放下背包,原地休息。一个个确实累得够戗。我的小腿肚又肿又胀,好在出发前我做了充分准备,把39码的解放鞋换成了40码,以免走路时间长,脚受到挤压。尽管如此,我的脚底板还是磨出了泡。不少民兵都和我一样。可大伙还是乐呵呵的,“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一派乐观情绪,互相鼓励着、说笑着。

行军途中,单调、枯燥、疲惫、煎熬,是拉练的最大特点。为了营造拉练的气氛,在行军的途中和休息点,我们开展了形式多样的文化娱乐活动。各连队互相拉歌,一连唱完,就拉二连唱,三连歌声才落,四连歌声又起,你方唱罢我登场,歌声打破夜的寂静,也让大家精神为之一振。那时唱的都是毛主席语录歌,合唱队以青山绿水为舞台,二重唱、和声、指挥,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专业的团队在进行演出。

下半夜,队伍进入中山陵,至此我们已整整走了半个南京城。在无梁殿休息时,我的脚像灌了铅,抬都抬不动,力气全耗尽了,一听说休息,倒下便睡,醒来时,太阳透过林间的隙缝,洒在身上。身旁是一群蚂蚁,原来是我吃面包时撒落下来的屑屑,吸引了这群蚂蚁。

早饭后,队伍开始爬紫金山。我那时毕竟年轻,几个小时休息后又精神抖擞起来。

4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拉练已成为历史,但拉练期间所发生的事,却永远珍藏在我心中。

下乡割麦子

上世纪70年代初,还有件新鲜事,那就是每年的6月上旬,麦收时节,城里的各行各业都要组织人力,到附近农村,帮公社收割麦子。我的写字台抽屉里,至今还珍藏着3包从当年农村带回的麦穗,每年一包。几十年过去了,麦穗一点都没霉变,仍然黄灿灿的。

那时每到三夏农忙,我们单位就会抽出一天时间帮农民收麦。挂钩的地点大都在江宁湖熟镇。这天,工人们头戴草帽,背着干粮,系着毛巾,天蒙蒙亮就来到厂里,厂门口早就停了十多辆卡车,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大家按连队一个挨一个爬上卡车,厂职工医院还专门配备医务人员背上药箱随队。待一切就绪,迎着黎明的晨曦,卡车一辆接一辆直驶目的地。

一进入郊区,景色就不一样,农村没那么多高楼大厦的遮挡,也没像现如今那么多排放物污染空气,放眼望去,一马平川,蓝天白云下,田野里满是一片片金灿灿的麦田,微风吹来,一起一伏,像波浪翻滚。早起的农民们已在田头割麦。民以食为天,那年头还没现在这么富裕,粮食在人们眼里金贵得很,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主食,收割时都十分爱惜,恨不得把成熟的麦子颗粒归仓。

一到湖熟,生产队队长就领我们直奔田头,每人领了一把镰刀,就去各自的田垄开始割麦。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割起麦来利索得很,左手拢一把麦,握镰刀的右手轻轻一抹,麦子就割下来了,一下接一下,身子起起伏伏,很快就割了一大片。我第一次割麦,这镰刀总也不听使唤,不是割得太高了,就是割不动。原以为割麦简单得很,腰弯一下,镰刀动一下,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没有亲身体验就不知其中的辛苦,正所谓看人挑担不吃力。后来我掌握了镰刀的运用技巧,割麦的速度快多了,但还是远远的落在别人的后面。等我割完一垄,已累得腰也直不起来了,两只手臂被麦芒刺得红通通的,躲在草帽里的脸挂满了汗珠。真是割了一次麦,才体会古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涵义。

中午开饭时,大伙就近找了阴凉的地方,三三两两地吃起自带的干粮。那时生活都很简朴,有的吃烧饼包油条,有的吃自家带的饭菜,最好的也就是蛋炒饭,或者饭里埋几块咸肉。这时生产队长会一手扶肩挑着两桶凉开水,一手拎着箩筐,到我们休息的地方。箩筐里放着几只碗,水里还放了当地的土茶叶,清香清香的,那时的人际关系就那么朴实、纯真。

下午再开工时,毒辣的太阳当空照,人也有点疲劳,干活的热情远没有上午高涨。连指导员是老政工,便叫我到各班组跑跑,收集一下割麦中的新鲜事,写篇广播稿,在广播站播送。我顶着烈日,跑了一圈,根据现有的素材,赶写出一篇鼓动性报道,立即在大队广播站播出。播前,先放了几首毛主席语录歌。大伙听到高音喇叭里播出的是厂里割麦的事和身边割麦的人,割麦的热情哗一下就上来了。其实也不全是宣传的作用,大家想的是与其在这样热辣辣太阳下慢腾腾地干,还不如一鼓作气,以只争朝夕的精神,把任务完成,好早点收工休息。那时“承包责任制”的理念就已萌芽了,只是还没有人意识到,没上升到理论上。

太阳偏西了,原先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星星点点散落着麦堆,像一个个小土丘。队伍开始返程。临走前,特意我摘了一束麦穗,沉甸甸的,用纸包好,放进饭盒里。

卡车疾驶在乡间的公路上,不知是谁领头唱起了《丰收歌》,歌声越唱越响,随风一路飘远:

麦浪滚滚闪金光,

棉田一片白茫茫,

丰收的喜讯到处扬,

社员们听了心欢畅……■

(责任编辑:顾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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