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余光中先生
2014-12-26张丽凤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这首广为流传的诗作使诗人和散文家余光中的名字闻名世界。
余光中,一生从事着诗歌、散文、评论、翻译“四度空间”的写作,现已出版诗集、散文集、评论集、翻译50多种,且在每一度空间里都成绩斐然,出类拔萃。诗坛的桂冠、散文的重镇、批评的睿智、优秀的翻译,所有这一切怎能不让人羡慕、惊叹?2014年4月,余先生应邀至澳,成为澳门大学驻校作家,和澳门开始一个月的“蜜月”之旅。在“蜜月”开始之初,余先生以《旅行与文化》为大家奉献了自己几十年来的经验心得,并举办了诗歌朗诵会和大家一起读诗、品诗,共同感受诗歌的魅力。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余光中先生,特别就一些大家共同关心的话题采访余先生。
张丽凤(下文简称“张”):与您获得的若干荣誉相比,您如何看待澳门大学授予的荣誉学位,以及如何看待澳门大学对您的评价?
余光中(下文简称“余”):这也是一份荣誉,是我第四次得到荣誉博士学位。最早一次是2003年,获得香港中文大学荣誉博士学位,距今已经10年了。而今再次得到澳门大学颁发荣誉博士学位,这表示学术界对我的认可,也是一种鼓励和荣誉。我的写作仍然在继续,并没有枯竭。我和澳门大学之间也并不是毫无渊源,早在姚伟彬校长在任时,就来澳门大学演讲过,当时演讲的题目是《诗与音乐》。
在被授予博士荣誉学位时,澳门大学的评价多是溢美之词。但是可能因为时间关系,颁发学位时,我的有些成绩没有充分展开。其实,除了诗歌,我还在散文方面着墨甚多,有十几本散文集,我曾经说过诗与散文,等于双目,两者并存才可以呈现立体的世界,我经常说“双目合,视乃得”,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诗歌是我最早涉猎的文类,而今我在翻译、诗歌、散文、评论等各方面没有偏废。
张:对于社会上对您为“乡愁”诗人的定位,您感受如何?是欣然接受还是有所保留?
余:对于“乡愁”诗人的定位,一则是喜,一则遗憾。《乡愁》写的比较短,格律简单,容易背诵,被选入教科书后,散播非常广。中央电视台编曲演唱,后来王洛宾、关牧村、罗大佑等十几位谱曲演唱,使得“乡愁”这个名片越来越被世人所瞩目。但是就是这张名片,把脸给遮住了,即定位虽然也贴切,但是却狭窄了些。比如后来我有很多写环保的诗歌,却难以涵盖其中。
张:汉语新诗在世界文学格局中,如何获得较高的地位,较广泛的影响?您对汉语新诗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可能性如何理解?
余:现在汉语新诗在国际上的地位还不很高,也不普及。汉语诗歌在国际上的地位不是一定的。比如中国古典诗歌,就有汉学家们在研究,并列入到了中国文学的课程。汉语新诗就是“五四”以来的白话汉诗,发展了还不到100年的时间,100年放在文学史上来看是很短的。如今在英语霸权当道的现实条件下,中文作为世界三大语言之一,在世界上有三千万的人使用,实际上还不算多,因此汉语的使用也谈不上广。随着华文的传播,可能汉语新诗会越来越被认识,传播得也会更广些。
至于诺贝尔文学奖,北岛就曾错过两次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并不具有标准作用,其之所以备受瞩目,是因为这个奖宣传性大,是由瑞典王室举办,因而显得更隆重,不像由政府举办的奖项,会鼓吹政治意义。即便是这样,我认为这个奖仍然是“西方文学奖”,而不是“世界文学奖”。我们必须意识到汉语翻译成英文是非常困难的,不像其它欧洲语系、拉丁语系等,相互转换起来比较容易。泰戈尔之所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很大一部份原因是他用英文写作。所以我们对于诺贝尔文学奖不必太在意,不要一厢情愿地去提倡并将之作为唯一标准。
张:汉语新文学、汉语新诗是澳门大学朱寿桐教授提出的概念,它可以将现当代文学、台港澳文学、海外华文文学一体化,不分中心边缘。对此,您有怎样的评价?
余:这种提法在教学、研究方面确实有较强的整合力,有利于消除中心和边缘的界限,全面地把握研究状况。但是我并不都认可,因为在习惯上,和汉语相对应的是回语、藏语等。不在中国使用的往往才称为“华语”,而在国内日常生活中用则称为“普通话”。“华语”不会产生政治联想,华文则可以在全世界用。所以如果是在学术研究方面使用我没有什么意见,并觉得这种提法很有道理,但是在日常使用中则不十分赞同。尤其是在新文学开创时期,胡适也只是提出“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就没有这样使用。
张:您在创作、翻译、评论方面都有卓著的成绩,那么您对中文写作最独到的感触是什么?对于初学者又有哪些建议?
余:中文是非常优美的文字,我比较看重旧小说介乎文言和白话之间的那份文辞之美,注重文字本身的美,而不刻意追求故事,是中文写作时应该注意的问题。而对文学初写者来说,刚写诗歌时不要感叹人生,不写哲理,而写个人的、家庭的情感。诗要由一个主题、思念、感情,靠具体的形象表达出来。比如曹植的《七步诗》,正是用看得见的具体的东西,把握看不见的情绪的最佳案例。意象和节奏是诗歌表达的两大重点,学生不妨从锻炼操纵意象开始。
在不知不觉中,阳台上已有了夕阳的光影,一看时间才知和余先生的访谈已经有一个半多小时。在澳门,不管先生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并被请求签名、合影以留念。由此可知,说先生享誉海内外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的确名副其实。当然,先生在诗歌、散文、翻译、评论各个方面做出的成绩难以论高低,乡愁的诗歌写作也并不能呈现诗人诗歌的全貌,但“乡愁诗人”称号的确被人们记住,因为那缠绵悱恻的《乡愁》和《乡愁四韵》触到了所有海内外的游子的温情。我们只希望像诗人自己期望的,能在关注他乡愁诗的同时,看到他在诗歌中表现的更大的情怀及更广阔的视野,也能留意到他在诗歌之外的文学成绩。
(责任编辑:黄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