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泡大王”胡西园在大后方的命运变迁

李葭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表投降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百年来屡遭列强凌辱，第一次取得了反抗外来入侵的完全胜利。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著名爱国实业家胡西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求助政府碰壁，“灯泡大王”倍感心寒

1923年，胡西园创办的“中国亚浦耳灯泡厂”在上海正式成立，由于灯泡质量过硬、经营管理得当，亚浦耳厂很快成为了我国灯泡生产行业的翘楚，产品甚至远销海外。抗战爆发后，胡西园以国事为重，毅然迁厂赴渝。经济因此遭受严重损失，只得艰难维系。到了抗战后期，国民政府经济情况越来越糟，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大部分内迁工厂在官僚资本的掠夺下，奄奄一息，重庆的工商业顿时一片衰落景象。胡西园的重庆亚浦耳分厂也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对于这一时期的社会状况，胡西园在其回忆录里写到：

到了1945年8月10日，日本准备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出，内迁工厂的苦难更加深重：各行各业停止进货，商人忙着把货物削价抛售。解决因取消订货而引起的纠纷，成为工厂每天的家常便饭。8月15日，日本宣布正式投降，内迁工厂除少数经济稳固、资力雄厚的企业外，大部分已到了瘫痪状态，职工生活无着落，老板前途一片黑暗。

8年抗战，工业界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特别是长途跋涉、历尽千辛万苦的迁川工厂更值得褒扬。当初战事一起，这些工厂立即响应，跟着政府到后方生产救国、协助抗战;抗战胜利后，留在重庆的这些工厂却寸步难移，成了无人顾及的“孤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交通运输完全停滞，复原东归既不可能;停工就会坐吃山空，继续开工又绌于资源紧缺，出货也没有销路;外加洋货入侵，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而那些平时以“爱护工业、提倡生产”为口头禅的官僚们，争先恐后纷纷东下;“劫收”大员吃得脑满肠肥，哪里听得到内迁工厂苦难的呼喊。于是，迁川工厂善后工作的重担就落在了重庆工业团体肩上。

当时中国全国工业协会总会还留在重庆，该会理事长职务由理事会全体理事公推选胡西园以常务理事代理，胡当时还是迁川工厂联合会常务委员。他与吴羹梅、刘鸿生、李烛尘一起会同迁川、湘、桂各厂负责人，在重庆道门口银行俱乐部召开了迁川工厂联合会会员大会，商讨各厂应付困难的办法。大会通过了四项决议：一是充分供给开工工厂的原材料，并贷给其所需的流动资金;二是收购各厂滞销的工业品;三是收买已倒闭工厂的机器设备;四是贷款或资助内迁工厂回乡，并协助其开工。总需款数额约法币100亿元左右，要求主管机关立即办理。大会推出胡西园与胡厥文、吴羹梅、刘鸿生、李烛尘为代表，全国工业协会总会复推上述5人为代表，与国民政府交涉有关贷款的各项事宜。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合情合理的诉求，实际操作起来，却大费周章、处处碰壁。

先是经济部与财政部相互推诿，不肯“接招”;企业家们被逼无奈，只得向行政院院长宋子文请愿交涉，宋又以数额巨大为由，要他们直接找蒋介石定夺。最后经过几个月的不懈斗争，迁川工厂要求的100亿元贷款终于被批准减半发放50亿元。

事情虽然办妥了，可胡西园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结合当下的境遇，他回想起了最近两次特殊的会面，不禁思绪万千……

共产党人坦荡真挚，令胡西园深为折服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赴重庆与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这一消息在民族工商业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胡西园与其他人一样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发展。9月17日，他与其他几位民族工商业知名人士在桂园受到了毛泽东的接见。毛泽东向他们阐明中国共产党对民族工商业、民族资产阶级的态度时说到：“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民族资本是得不到发展的，得到发展的是外国资本和官僚资本;现在日本投降了，中国应该建成为一个独立、民主和富强的国家，只有如此，民族资本才有发展的前途。中国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是存在矛盾的，但在现阶段，在新民主主义时期，共产党不主张没收民族工商业家的产业，而是采取调节劳资关系的政策，共产党不会把爱国工商界当作敌人，而是把他们当作朋友，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建设一个新中国。”

毛泽东的这番话使胡西园颇为震撼。他对共产党人果敢、坦荡的风格和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由衷敬佩，当即感到以前的自己对共产党人存在较大误解。

紧接着10月19日，周恩来在“星五聚餐会”做了《当前经济大势》的著名演讲，其中明确表达了中国共产党对官僚资本、垄断资本和侵略资本的坚决反对。胡西园在现场聆听了周恩来的报告，被周恩来对中国政治前景、经济大势的分析深深折服，更进一步了解了共产党的经济纲领和方针政策，他情绪激动，好几次按捺不住地起身鼓掌。同时，他回想起1944年底与时任南方局经济组负责人许涤新的一次争吵，不禁感到羞愧不已。这个小插曲还得从1944年的国民党军队豫湘桂大败退说起。

由于国民党军队在河南和湘桂两线的急速崩溃，日军于1944年11月10日攻下桂林，又进而占领独山，使贵阳受到威胁，重庆大为震动。此时作为大后方的国统区，人心惶惶，胡西园与一部分资本家发表了宣言，声称局势严重是由于“中央政府的军令政令不统一”“军令政令的不统一，是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在起作用。”《中央日报》《扫荡报》以至《大公报》都在版面的显著位置发表了这篇宣言，在陪都工商界引起了很大的思想波动，也给南方局的统战工作造成了很大困扰。

为了说明“军令政令”的真相，许涤新于宣言发表次日拜访胡西园，希望借此对胡开展工作，帮助他了解事实真相。谁知这位胡老板盛气凌人高声说道：“国军这次败退，军令政令不统一是最大原因，中共必须对此负责，必须承认错误！”一番话，呛得许涤新差点拂袖离去，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他又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敌后根据地军民的抗击和牵制，国民党军队还要溃败得更惨。河南和湘桂两线之惨败，是国民党军的腐败不堪、士气低落的原故……”

面对许涤新的解释，胡西园根本听不进半句。他坚持己见，同许吵了一通之后，恼羞成怒，高声“送客”，许涤新只好尴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