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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泼粪”的性学家们

2014-12-23刘洋硕

齐鲁周刊 2014年50期
关键词:方刚李银河色情

刘洋硕

被击碎的学者尊严

人类性学教授彭晓辉从未如此孤独。在广州宾馆的房间里,他想起佛山的“小悦悦”,在无人声援的前三天,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碾压在地,无人施救。

与中国其他知名性学家们一样,在这场关于性的“战争”中,彭晓辉常常独自一人,为争取公开谈论性的权利而努力。这也常常让他成为反对者们的众矢之的。

过去几年,彭晓辉曾说“中国99%的成人是性盲”,他曾打算接纳“前AV女优进课堂讲述预防艾滋病知识”,他也曾在讲座里建议女孩子遭遇性侵斗志斗勇无效后,要将避孕套视为最后屏障,保护自己。因此,他并不在意这些说法被人们断章取义,也不担心这些事情被反对者恶意曲解。他说需要一个口号式的观点去警醒世人。反对者叫他“文化流氓”、“递套教授”,媒体则送他一个更加名副其实的称号——“靶子教授”。

的确,和中国其他知名性学者们一样,彭晓辉总会让自己变成“道德捍卫者”们的靶子。他们用最肮脏的话语咒骂性学者和他们的家人。而这一次,曾经言语上的侮辱变成了“泼粪”,致使学者们斯文扫地,最后的尊严也被击碎。

性文化展之前,曾有人提醒彭晓辉有人会来闹场,那时他毫不在意,谈起自己的研究滔滔不绝,他说自己“对性学矢志不渝”——无论遭遇过怎样的袭击和“泼粪”。

20年多前,彭晓峰本是华中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的老师,主讲《人体组织解剖学》和《动物及人体生理学》等课程。那时《学校卫生工作条例》颁布,规定高等院校要在开设的健康教育选修课或讲座中加入性教育内容。1992年,彭晓辉开始在学校里开设性学选修课。那时国内甚至还没有一本适用教材,他自己编写讲义,又编纂成书,如今这门《性科学概论》已成为华中师范大学最受欢迎的选修课之一。

其实,在“泼粪大妈”看来,正是30年前的开放导致了他们无法接受的局面——“色情泛滥”,而性学家也同样被他们视为敌人。于是,他们开始用30年前的话语和方式反击。

这激起了性学者们的集体反击。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李银河撰文《反黄大妈,我蔑视你们》表达了性学家的无所畏惧。北京林业大学教授方刚则以一篇《被泼粪,是性学家的光荣》历数那些被侮辱、迫害的国外性学家们。

有“道德”的“反黄大妈”

“我们坚决支持反黄大妈,我们网站将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写下这句话的河北中年女人叫夏海新,她是彭晓辉等性学家们的反对者,“中国反色情网”创始人。以她网站为舆论阵地,“反黄大妈”吹响了号角,对性学者们发起“总攻”。此前,这个网站也屡遭黑客攻击,屡遭网络屏蔽。

夏海新在给性学家方刚的一封邮件里写道:“我们收拾彭晓辉你也皮痒痒了吗?你还写文章替彭晓辉擦粪,是不是不泼你着急了?我们已发动你所在地的人民,在你出席活动时也让你尝尝粪便的味道!”

同一时间,新浪微博上一个名为“色情局档案解密”的账号,则发出更严重的威胁:“这次泼粪,下次就泼硫酸。彭晓辉、李银河、方刚为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泼粪事件”发生十天后,夏海新拒绝了记者采访。她让“把问题写出来,发邮箱里”。

现实生活中的夏海新出生于“性知识人们到了岁数结婚自然明白”的年代。她比喻那时的性教育“就像没有人叫吃饭,人照样会吃饭,没有一个人因不会吃饭而饿死”。人到中年,她开始热心公益,去深山扶贫、去灾区献爱心……建立“反色情网”的目的也是如此。她说想建立的理想社会是:“伦理道德价值观要占据主流、主导的地位,婚前禁欲、婚后忠诚,家庭和美、社会稳定。”4年来,她和一群中年女性一起运营着中国反色情网。她说她们大都是“知识女性”,“信佛教、信基督教、还有的信道教,大部分是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

她在谈及创办网站初衷时如此写道:“以色情吸引网友已是惯常手段,而一些色情网站的弹窗链接往往会直接跳出来,我们都是母亲,不敢让孩子上网,但挡不住,现在许多媒体特别是网络都把色情当成一种消费。”

关于“性”的战争

在性学者们看来,“泼粪”的根基是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反性”情结。正如彭晓辉所说:“我并不反对反色情,但你应该采取合理合法和科学的原则,你不能说把我们性学研究和性教育也归为色情,这个概念太可笑。”

夏海新们则强调,“我们不反性,但我们反色情。”对于“为何不去东莞反色情,而把枪口指向性学者”的疑问,她解释:“我们认为相比东莞,这些倡导性乱的专家是色情之源,他们以文化科学的面目在媒体上大力‘贩黄,比东莞的危害还要大。”

性学家主张不用道德大棒来审视性,而“反黄大妈”们则一直强调性的道德化。

“我们关于性的看法与国人千百年伦理传统一致,性首先是繁衍后代,有礼、合乎道德,它就是合理的欲望。”夏海新说她们不是清教徒。当然,与清教徒相同的是,她们唯一接受的是发生在已婚夫妻间的性。

2012年情人节,河北石家庄,中国反色情网曾在街头发布巨大广告牌,呼吁人们“不要出轨情人节,让爱回家”。其中最受争议的一条口号是:“贞操是女孩最好的嫁妆。”

夏海新在给记者的电话中强调,她们与性学家的争议,其实主要在于同性恋问题,她们认为性学家的“同性恋研究”和“反对性倾向歧视”,实际是在“鼓吹同性恋”。她说曾接到过一位同性恋男孩的求助电话,对方说是看了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后,才开始尝试与同性交往,并最终染上艾滋病。

而另一方,性学家则一直呼吁平等看待同性恋现象。

1973年,美国精神医学学会把同性恋从精神病列表中移除,不再认为同性恋是“病态”的,从而不需进行纠正——这也正是性学家金赛和他的同事们多年前的研究成果。

在“反黄大妈”们的眼中,金赛是制造混乱的根源,他们因此给“中国混乱根源”李银河起了个“中国金赛”的名号。

性学家方刚教授更愿意用更严谨的态度回应关于“性学家诱导同性恋”的指责。他说对于“同性恋成因由先天还是后天主导”学术界仍无定论:“但问题是,你会因看了同性恋研究方面的书,变成同性恋么?无论任何一个文化环境下,同性恋者都是少数……当然也存在一种可能,因以往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者,他感到困扰、压抑,在看到性学者的著作后开始走出阴霾、正视自己。”endprint

上世纪90年代,当时还是记者的方刚出版了第一本性学调查《同性恋在中国》。那时整个中国社会关于同性恋的认知仍停留在旧年代,方刚接触的同性恋者对自己的认知“都是负面和灰色的”。方刚说,一个“对同性恋更宽容的环境,同性恋者更容易走出来、更容易自我接纳,这是好事”。

李银河则在博客里写道:“我的确做过同性恋研究,并多次向人大政协提出过同性婚姻法案。反对性倾向歧视是世界潮流,已在LGBT群体的争取下写入了联合国反歧视公约,与反对性别歧视、种族歧视等一系列反歧视原则并列。”

尴尬的学问

一边是“研究、科学和现代医学”,一边是“宗教、传统和古代中医”,性学家和“反黄大妈”们陷入了一个无法沟通的境地。

彭晓辉说他愿意交流,因为“真理越辩越明,愿意接受这种擂台”。而夏海新则拒绝对话,因为“这种对话是不对等的”。

在中央电视台的一档节目里,彭晓辉和夏海新曾给彼此留下一段并不愉快的记忆。

彭晓辉描述当时的场景:“我当时说,你们还要有专业人员给你们指导,把它纳入到系统、规范和科学的轨道,要界定什么是色情,什么是不色情。我还没有说完,她说性学家‘全是混蛋,全是流氓。后来我在直播间做节目,工作人员说他们企图冲进来阻止我说话,因为是直播,中央电视台拼命地拦。”

夏海新则描述当时的节目:“他(彭晓辉)大放厥词,说手淫本来就是无害的,精子是水和蛋白质,说《黄帝内经》是伪科学,是反科学,是糟粕。”这些观念都让她无法接受。

还因提出卖淫非罪化、倡导性权利,李银河同样被“反黄大妈”们视为头号仇敌。在当年一片咒骂声中,没人去关心“非罪化”和“合法化”之间的概念差异,也没人去在意学者的解释。

其实,即便是在大学里,性学同样难以走出窘境。十多年前,借着高校合并契机,彭晓辉曾与性学家阮芳赋教授,为成立性学专业而去游说各个大学校长。“校长们私下相当认可性学专业,但把论证报告递给校长讨论实际运行,他们都否决了。为什么?他们都说这个螃蟹让别人先去吃,我们不吃。”他们最终失败了,中国的性学专业依然挂靠在其他学科之下。

(文据《新京报》《新晚报》等)

■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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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彤)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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