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下）

川北医学院郑鹏骥

冬至（下）

川北医学院郑鹏骥

入秋的一个晚上，技术部的研究人员正在确定色素的调配比例，李强和往常一样，到实验室来查看工作进度。突然，李强的手机响起，他接通了电话，接着就与电话那头的商业伙伴吵得不可开交，连过道上的人都听得见他那大嗓门。

“简直是欺人太甚！”李强摔了手机，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块儿，眉毛皱成弯弯的月亮，样子既可笑又难看。在一旁的廖军却默不作声。

“渴死了。这个是缓释糖浆冲调的可乐？”李强指了指桌上的饮料瓶。

“车间送来的成品，还没拆封。”

“给我解解渴。”李强话音未落，便拧开盖子喝了起来。

“质检部门审了我们半年，准字号都批下来了，生产线也已经开工了。倒是你，廖军，你究竟在怕些什么？你在犹豫些什么？”李强眨眨眼，看着廖军。

“我……不知道。”廖军摇摇头。

“那几只实验鼠？得了，工业用实验鼠的正常死亡率有0.3%。有3只实验鼠死亡，并不能算是异常现象。”李强掀开了实验室里的制冰机盖子，往饮料瓶里扔了几块冰。制冰机并不是实验设备，而是研究人员为了方便喝冰水，几经要求才搬进实验室里的。李强仰头猛灌一口饮料，一口水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饮料夹杂着几块冰洒进他的衣服里。

李强赶忙伸手把冰凉的冰块从衣服里取出来，他的动作只做到一半，突然便停了下来。紧接着，李强的嘴角开始抽搐，很快，这种抽动从脸部蔓延至全身。他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孩讲出来的一堆毫无意义的音节。之后，他浑身剧烈地颤动着，从嘴里吐出一口白色的泡沫，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廖军坐在急救车上，望着躺在担架上的李强，他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心电监视仪上的红色灯泡闪动了一下，接着，嗡鸣片响起有节奏的警报。

急救员抓起心脏除颤器，两个电极刚贴到李强的胸口，心电监视仪上的曲线便迅速变成了一条直线，嗡鸣片尖叫了起来，和急救车的警笛搅匀了，混合到一起。那是一支唱给迷失灵魂者的梦之安魂曲。急救员按下放电按钮，强劲的电流低沉的爆鸣音成了这支安魂曲里的注脚，肌肉组织烧焦的焦炭气味刺鼻。

心电监视仪越发不满地发出怪叫，李强的心脏依然毫无动静。紧接着，他的呼吸也停止了，心电仪上所有的数据都变成了平平的直线。

担架上的男人嘴唇开始变得乌黑，急救员扔掉了除颤器：“心脏，出问题的是他的心脏。”

“等等，出问题的仅仅是心脏。采用冰块降温，维持体温20摄氏度，他的大脑还可以坚持20分钟。”廖军一把推开了急救员戴着手表的手，“这样就可以坚持到医院。用体外循环维持生命，然后等待心脏移植。”他和急救员一起，取出车载冰箱里的冰袋，用冰袋将李强的全身覆盖满。

到了医院，经诊断，那些内科医生们极不情愿地宣布李强的心跳已经彻底停止。在心脏移植前，他只能依靠体外循环机“活着”。

“简直是不可思议。”医生们这样形容道。在2个月前的体检中，李强的私人医生都在赞叹，说他的心脏就和20岁的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然而，是何原因让那颗“充满活力”的心脏，变成现在这样千疮百孔？没人知道。直至数日后，外科医生已经找到合适的心源，要为李强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时，都还未找到李强心脏离奇坏死的原因。

这几天，医生们做了上万例血清检测，并排除了一切可以引起心脏损伤的细菌感染、真菌侵袭、病毒疾病、中毒以及遗传病。然后，医生们不得不将这颗心脏摘取出来，切割成三份。第一部分标本送往疾病控制中心，进行病理学分析；第二部分运送至省科学院，进行心脏细胞的RNA活性测定；剩下的一部分则被廖军取走，进行了细胞冰冻显影。但这一切的努力，最后都一无所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李强的合作伙伴倒戈，公司遭到收购威胁的消息。廖军明白，一旦公司被收购，一同被卖出去的还有缓释技术的全部专利权和所有权。也就是说，自己一生的研究成果就保不住了。廖军咬咬牙，向董事会提交了一份验收通过的报表，这意味着缓释食品在这一天正式上市了。李强的公司也安然渡过了这场收购危机。

晚秋时节，省科学院的RNA活性鉴定结果终于邮寄到了李强手里。这位刚刚从心脏移植手术中重生的人看起来气色不错，他把结论报告单递给了廖军，让他核实有无蹊跷之处。

“冷反应蛋白？是不是搞错了噢。”廖军看着化验单，自言自语道。突然，他想起实验室里那些死亡的实验鼠，在那些老鼠的肌肉细胞里也化验到了冷反应蛋白。对于啮齿动物而言，冷反应蛋白是死亡后产生的正常物质。啮齿类动物死亡后，肌肉细胞会释放出冷反应蛋白，加速自身的细胞分解速度。而对于人类而言，死亡后是不会产生这种蛋白的。人类虽然携带冷反应蛋白的基因，但这一串基因是废弃基因。换言之，人体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产生这种蛋白质。

“我在想，若是细胞还未死亡，就出现这种蛋白质，会是什么情况？”廖军问身边的助手。

“什么都不会发生。冷反应蛋白是细胞死亡后释放出来进行程序性细胞裂解的蛋白质。活动机制是温度，只要温度不低于20摄氏度，就不会……你干什么？”技术员疑惑不解地看着廖军，廖军拉开制冰机的盖子，抱起关着5只实验鼠的鼠笼，悬在出冰口下，白雾一般的冰冷气体从出冰口涌出，包裹住了整个鼠笼。

笼子里的小白鼠挣扎着，痉挛着，只是几秒钟，白鼠们像是触电般伸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停止了呼吸。

“我留意到一个细节：那3例白鼠死亡的那天，也就是实验室唯一一次出现实验鼠死亡的那一天，制冰机坏了，我们把里面所有的冰都拿了出来。实验室里被搞得到处都是冰水。”廖军顿了顿，继续说道：“缓释食品也许仅仅是诱导人体产生了少量冷反应蛋白，当身体接触到冰冷的东西，比如冰块、冷空气、凉水什么的，冷反应蛋白被激活，随之产生细胞裂解。当这种情况发生在心脏部位的时候……照目前来看，这种情况似乎只会发生在心脏部位。”

听完这一席话，实验室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咣当”一声，一位助理失手把鼠笼掉落在地，笼门被砸松，里面的实验鼠都逃了出去。但是，没有人在意它们，也没有人弯下腰来把它们都抓回鼠笼里。此时，实验室旁的休息室里常年开着的电视机声音显得特别大，那时正播放着缓释食品全球热卖的新闻。而这条新闻结束后，传出了主持人提醒观众由于西伯利亚寒流入侵，注意防寒保暖的那幽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