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和中州的千年同行
2014-12-23杨瑞庆
杨瑞庆
华夏九州铺满中国版图的“东西南北中”,其中中华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河南,简称“豫”,位居神州大地的中心,人称“中州”。一个“中”字可看出它的中心位置,还有“中岳”“中原”也都在豫地。河南不但是中国地形位置上的中心,而且还是古代政治文化的中心,全国八大帝都,四个就在河南(安阳、郑州、洛阳、开封)。从夏、商、周、汉、隋、唐、宋等朝代一路走来,先后孕育出各种光彩照人的优秀文化。特别是北宋定都开封,文化发展进入了鼎盛期,其文化魅力更是辐射全国,影响世界。
昆山和中州相距“十万八千里”,由于当时中州先进文化的导向,使昆曲改良寻找到了方向。从此,两地为中国戏曲的繁荣攀上了“姻缘”,至今已结伴同行了一千多年。
中国戏曲史源远流长又继往开来。当自豪昆曲被捧为“百戏之祖”时,还应感恩昆曲之前的中州赋予。最近,为了更好地传承昆曲,我们昆山文化发展研究中心一行,先后去了郑州、洛阳、开封考察,每到一地,都有深厚的戏曲底蕴感动笔者。在一些出土文物和历史档案中,隐隐传来当时属于先进文化的信息,给予了昆山腔改良时许多高雅追求的灵感。至今,中州的戏曲事业仍然繁荣,而昆曲却传承艰难。当时,昆山腔借鉴了豫韵而“转危为安”;今天,昆曲也可借鉴他们打造豫剧的经验而“东山再起”。
在昆曲创新中借鉴豫韵
中州地区各种高雅文化的形态可统称为“豫韵”,这些深厚底蕴除了本地原生态的积累外,大唐雅文化的渗透功不可没。
开元盛世国泰民安。由于唐明皇偏爱奏乐唱戏,到处莺歌燕舞。谁知好景不长,政权发生动荡。安史之乱后,一些身怀绝技的宫廷艺人为了躲避战乱,相继流落到江南隐居。其中,就有善演参军戏的黄幡绰在昆山正仪传播雅韵。黄幡绰来自长安(今西安旧称),地处中州边缘,可以说,这是昆山第一轮传进了具有中州色彩的文化基因。
在随后的唐宋岁月中,特别到了宋朝南迁后,昆山“近水楼台”地得到了中州文化的熏陶,梦想着还处在“小天地”中的昆山腔能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当时的昆山腔还只是乡调俚曲的简陋形态,平民百姓尚能附和,但文人雅士难有兴趣。为了能使昆山腔“出乎三腔(海盐腔、余姚腔、弋阳腔)之上”,元末明初的昆山千灯人顾坚和明嘉靖年间由江西投奔昆山的魏良辅,在中州优秀文化的启发下,先后为昆山腔的改良寻找到了良计妙策。
一改词牌唱词。北宋在开封建都100多年,曾是闻名世界的繁华之地。宋词和唐诗一脉相承,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艺术峰巅。相比之下,唐诗常是五绝七律,句式拘谨,缺少词格对比;而宋词常采用长短句式,并附有音调,更具情感色彩,如《蝶恋花》《念奴娇》《浪淘沙》等就是常用的词牌。自从昆曲唱词改为词牌后,写作时或倚声或填词,在遵照宋词格律的基础上,自由展开,文采飞扬。数百种宋词词牌为昆曲唱词的写作打开了广阔的空间,也因此诱发昆曲创立了独特的曲牌体戏曲音乐结构。
二改中州韵白。要使戏曲产生影响,就要让更多人听懂戏白。当时大宋统一全国,为了树立国威,沟通国人,官场通用中州话,好似现在推广以北京方言为基准的普通话。当昆山腔“止行于吴中”时,有识之士认为语言障碍是制约流通的重要原因,于是,把昆曲中的唱词和念白都改为中州韵(丑角除外)。从此,天南地北的文人雅士都能听懂昆曲,并且也都能学唱昆曲,使昆曲摆脱了“地方戏”的束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传播空间,终使昆曲成为戏坛上一花独放的“天之骄子”。改用了中州韵后,昆曲就获得了“居高临下”的好运。
三改竹笛伴奏。郑州博物馆里,一支在当地出土的史前骨笛特别吸引眼球。古老、完整、精致的骨笛上钻有七孔,能吹出带有半音的七声音阶,其音律水平早就领先于世界。由于笛子发明较早,运用广泛,技巧成熟,所以成为唐宋宫廷演奏中的重要乐器。由于竹笛音色细腻、圆润,常被文人当作“玉笛”来敬重。当时昆山腔还是弦索伴奏,显得低俗粗糙。以魏良辅为首的曲家大胆地把笛子作为昆山腔的主奏乐器,顿使唱腔声美色雅。为追求竹笛与唱腔的珠联璧合,将短小的“梆笛”改成粗长的“曲笛”。可以说,这一改使昆曲出奇制胜地独领风骚。
四改北曲融合。昆曲原来只限用南戏唱腔,惯用以五声音阶为主的音调,旋律风格委婉曲折。虽然也较优美动听,但情调比较单一,难以满足展开复杂戏剧矛盾的需求。当时,北宋的杂剧盛行,以七声音阶为主的北曲,常能抒发粗犷、激昂的情感,深受豪放型士大夫的青睐。曲师们广采博收,将与南戏形成鲜明对比的北曲也融入到昆曲的腔系中,把昆曲打造成“集南北曲之大成”的“聚宝盆”。这一改,顿使昆曲的曲牌库容量增大,为昆剧文本创作涌发出取之不尽的源泉。
五改行当分类。郑州博物馆里,看到了一幅出土于宋代初期杂剧艺人的演出图片。他们装饰各异、扮相各异、形态各异。有的妩媚动人、有的诙谐滑稽;有的青面獠牙、有的谈笑风生。只看他们的人物造型,就能略知他们的人物性格。这是早期杂剧的演出写照,不难看出,这些个性鲜明的泥塑形象已是戏剧中生旦净末丑的行当雏形。当清唱的昆曲进入到演戏的昆剧时代时,行当的分类和行当的对比,成为编创剧目中的重要追求;行当的穿着和行当的装扮,成为表演中的重要区别。应该说,中州早期的戏剧萌芽,给予了昆剧创新者诸多借鉴。
历史是一条环环紧扣的关系链,后人总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塑成高大形象。中州不愧为中华文化的发祥地,也因此引来了一派人杰地灵的繁华景象。一幅《清明上河图》就囊括了那时大宋的辉煌,今天的《清明上河园》再现了昔日的歌舞升平景象,不难想象,当时开封集聚了一千多万人,形成了庞大都城,成为世界奇迹,确实能成为万民向往的胜地。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值得各地仿效和追随。所以在改良昆山腔的进程中,也得益于“豫韵”迸发出的魅力光彩。
中州一游,更感恩中州曾经拥有的灿烂文化,为昆曲的改良输送出一个个高雅基因,终于树起了一个亭亭玉立又楚楚动人的“百戏之祖”,得到了国人的崇拜和世人的崇敬。在欢呼昆曲成为世界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也不应忘记中州文化曾经给予昆山强身健体的营养。
在昆曲传承中借鉴豫剧
中州地区早期的各种音乐、舞蹈、文学、戏曲、语言方面的先进文化,确实为昆曲的改良树立了一根根耀眼的标杆。当昆曲打造成鹤立鸡群的“国粹”时,各路地方戏纷纷借鉴昆剧,又把昆剧当作楷模。特别是“百戏”追捧昆曲的表演程式,在姹紫嫣红的戏曲舞台上,奉献出了一个个美不胜收的亮丽剧种。
中州曾经慷慨地输出了高雅营养,滋养了如日中天的昆曲。后来,大宋避乱南迁,黄河经常决口,“豫韵”开始萧条。直到清乾隆年间,河南才诞生了别开生面的梆子戏,后来改称为豫剧。豫剧以敲打梆子(两块响木),主奏板胡为特色,情感粗犷豁达,演唱声情并茂,深受当地百姓喜爱。由于豫剧特点鲜明、风格强烈,这种新鲜的“豫韵”也像过去一样,辐射到北方各地,与各地方言、民歌结合,先后形成了“山西梆子”“山东梆子”“河北梆子”等各具地方色彩的梆子戏。在群芳争艳中,河南梆子(豫剧)以历史悠久、发展完善、唱腔独特、韵白张扬、剧目丰富、名角辈出,而格外受到青睐。其国内影响程度仅次于京剧,成为中国戏曲舞台上的佼佼者。
在豫剧和昆曲同行的过程中,一方面,豫剧学习昆曲、昆曲反哺豫剧;另一方面,豫剧独辟蹊径、别开生面,确实走了一条与昆曲迥然不同的创新之路———昆曲追求高雅、豫剧追求通俗;昆曲采用曲牌体、豫剧采用板腔体;昆曲运用曲笛主奏、豫剧运用板胡主奏;昆曲运用鼓板击拍;豫剧运用梆子击拍。如果说,当时昆曲改良较多借鉴了豫韵的话,如今创立豫剧时除了表演上有诸多模仿外,其余则一概“对立”,因此树起了一面令人耳目一新的戏剧大旗。
在以后昆曲和豫剧同行的岁月里,高雅的昆曲成为“阳春白雪”而少有知音,通俗的豫剧成为“下里巴人”而普天共鸣。除了剧种本身的雅俗不同外,两个剧种的传承理念也明显不同。
豫剧重视唱腔改革,不断丰富板式,设计精美唱段,让豫剧音乐在群众中鲜活起来;豫剧重视人才培养,在以常香玉为首的一批老艺人的培养下,新秀大量涌现,流派纷呈,为传统剧种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豫剧重视剧目创新,不但新编历史剧,而且提倡现代戏,一部《朝阳沟》的成功亮相,使豫剧更是家喻户晓;豫剧重视舞台演出,河南的豫剧团遍布城乡,经常深入基层,让群众经常能感受到豫剧的魅力,而涌起对家乡戏的迷恋感。由于河南的戏曲底蕴深厚,所以河南卫视中的“梨园春”栏目,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戏迷前往大显身手,并拥有亿万电视观众。可以说,豫剧的传承方兴未艾,前景一片光明。
而当今昆曲的处境却相当艰难。当然,昆曲属于高雅艺术,不可能和属于俗文化的豫剧同日而语,但总得有人传承下去、发扬下去。一靠业内人士前赴后继地接力表演,二靠业外戏迷如痴如醉地接力欣赏。如果能一代一代地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提高,就不愁难以为继了。但昆曲经历了好几次“危在旦夕”的险境,究其原因是自命清高、死抱程式、剧目老套、人才匮乏、演出萧条、市场萎缩等问题的症结所在。有人认为,昆曲已是世界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对她曾经定格的一板一眼、一招一式不能有半点偏离,那么,有朝一日昆曲真的游离了时代、没有了生命,到了不爱听不爱看的结局,只能放进博物馆供人回忆了,到时将后悔莫及。昆曲曾经借鉴豫韵而摆脱了困境,那么,当前能否从豫剧的兴旺中借鉴到传承的经验呢?笔者认为,在保持昆曲韵味的前提下,对唱腔、戏文、剧目都应进行扬长避短的改良。如把唱腔设计得规范些、把戏文编写得通俗些、把剧目创作得新鲜些。这是与时俱进、以人为本,实践科学发展观的需要,最终目的要让大部分群众都能接受昆曲,从而能喜欢昆曲。
在传承昆曲的过程中,除了专业工作者的努力外,不应忘记让群众广泛参与。这次中州之行,所到之处都能欣赏到高亢的豫剧唱段,用餐时服务小姐唱、乘车时导游小姐唱,虽然大多是那段耳熟能详的“刘大哥……”,但她们都以自豪的心情在推荐家乡独特的戏曲文化,令人感动。在一次宴会上,还惊喜地看到数十个服务员列队背诵具有豫韵内涵的古诗词的动人场面。据说,他们那里的服务员,必须背诵具有中州文化内容的唐诗宋词才能上岗,可见,中州的文化建设还像过去那样,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务实打造。
反观昆山的昆曲现状令人汗颜,昆曲故乡的百姓基本都不会唱昆曲。虽然成立了多个业余曲社、小昆班,从上到下都在着力普及昆曲,由于昆曲高雅,大多数人还是难以踏进门槛。为了改变这个越来越萧条的局面,近年来,在政府引领下,为营造本地爱听昆曲、爱唱昆曲、爱看昆曲的氛围在做不懈努力,如引进园林版《牡丹亭》经常演出,邀请各地昆剧院团来昆演出,目前,观众兴趣增浓,并渐入佳境。
中州之行,触动了昆山方面必须急起直追的神经。普及性的传承不妨学习中州那里的做法,可以在群众中推广三件事。一是会讲一段昆曲史。知道昆曲姓“昆”的原因,从而敬畏昆曲,热爱家乡。二是会唱一段昆山腔。学唱一段短小的代表性昆曲唱段,从而领略昆曲的美感。三是会背一段昆曲赋。将昆曲的艺术特征、美学价值、戏曲贡献悉数包容,通过诗文传达出昆山对于中国戏曲的高雅贡献。当然,史、腔、赋须组织专家学者挑选、撰写,努力追求短小精悍、雅俗共赏。
当昆曲低迷时,高雅的豫韵滋润了昆曲。当昆曲繁华时,精致的昆曲孕育了豫剧。当昆曲失落时,兴旺的豫剧启发了昆曲。这就是昆山和中州千年同行的大致轨迹。昆山正在学习中州地区善待本土文化的经验,那么,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昆山也会出现合唱昆曲共赏昆剧的传承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