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转型与乌克兰的分裂
2014-12-20丁香桃
摘 要 近年来,乌克兰政治危机频发,这与乌克兰民主转型有关。由于条件不成熟,民主转型带来以下问题:一是民主制度没有带来合法、有效的政府,中央权威被弱化,社会整合能力下降;二是在民主转型中,由于缺乏有效的社会监督力量,权力与资本合谋,政治家缺乏魅力,其社会影响力和感召力不强;三是由于经济、政治领域与寡头利益密切相关,政治家在这些领域难有作为,于是选择在阻力较小的思想文化领域“有所作为”,推行大民族主义,将乌克兰“乌克兰族化”,结果加强了族群边界意识,为国家分裂埋下了隐患。乌克兰的民主转型及其危机给多民族国家带来重要启示。
关键词 乌克兰 民主转型 国家分裂
基金项目: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美国民主输出的新态势与中国意识形态安全研究”(项目号:2012EKS001)。
作者简介:丁香桃,华东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博士。
中图分类号:D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592(2014)11-139-02
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民主的第三波浪潮大有席卷全球之势。人们期待民主能带来更多的福祉,但残酷的现实不断地重复这样一个声音:民主是个好东西,但民主的实现不是没有条件的,需要相应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条件,否则民主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灾难。 乌克兰就是其中较为鲜明的一个例子,自1991年独立以来,就开始效仿西方的民主政治,实现三权分立、多党竞选制度,但西方的政治制度却没有给乌克兰带来强盛和实质民主。
一、乌克兰的政治社会危机
自从苏联解体以后,乌克兰成为一个新国家。但建国后的乌克兰一直没有走上良性发展轨道,街头政治活跃,政治危机频发,国家和社会不断动荡。2004年总统大选引发了较为严重的政治事件,以尤先科为首的反对派以选举有假为由,拒不承认选举结果,以他为首引领了一场橙色革命,大批尤先科的支持者手拿橙色的栗子花走上街头,包围行政机关、议会等。2006年,针对是否加入北约和黑海舰队基地问题,乌克兰国内又出现激烈的街头斗争。
此类事例在乌克兰独立以来不断上演,让国际社会最为关注的当数2013年11月以来,由于乌克兰政府决定暂停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引发社会混乱,街头暴力不断,大约有十几人在冲突中丧生。面对失控的局势,总统亚努科维奇被迫逃亡,在持续的僵局中东部克里米亚地区宣布独立,随后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要求独立,乌克兰开始进入国家分裂阶段。目前,乌克兰东部地区已经脱离乌克兰政府的控制,实际上已进入俄罗斯的影响范围,国家分裂在所难免。
二、乌克兰危机的民主转型之因
乌克兰政府虽然是按规定程序由民选产生合法政府,但它却是一个低效政府,影响力很差。在历次事件中,政府不能作为第三方发挥疏导、主导的作用,而是被动地受民众倒逼。政府和政治领袖在社会中缺乏威望和公信力,无法整合国内族群矛盾和地区利益。乌克兰的民主制度没有发挥建构政府合法性的作用,没有给政治人物带来较高的社会认同,弱政府、弱精英不能提供稳定的社会秩序。
(一) 政府权威的弱化
实现民主需要一定的社会基础,如果条件不具备,在一个传统多民族国家,民主政治就有可能带来国家分裂。乌克兰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国家,虽然复制了西方的民主制度,但这种政治制度已经变异为“没有民主的选举制度”。 更为致命的是,乌克兰形成了寡头政治,权力系统内部争权夺利,致使政府权威弱化,合法性受到直接挑战。
首先,二元社会结构下的寡头政治钳制政府的公共性和独立性。亚里士多德曾经指出,两级分化的社会结构容易形成寡头政体, 乌克兰危机爆发之前,寡头政体的特征非常明显。上个世纪90年代初,乌克兰实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贫富分化明显。社会财富掌握在少数金融寡头手中,他们不仅控制了国家的经济命脉,而且还直接决定议会中各政党的命运,他们通过资助政党选举或直接参与政治活动来把握乌克兰的内政外交。政府失去了部分经济权力,同时也使部分政治权力落到经济精英手中。
其次,政治腐败伤害制度的合法性认同。乌克兰的民主政体异化为寡头政治后,权力得不到社会的制约。权力与资本结合,相互共谋,资本凭借权力发财,有钱的资本家可以转入政治领域,政治成为寡头们的谋利场。由于缺乏有效的社会监督力量,腐败频发,严重伤害了政治制度的合法性,政府的威望在人们心目中大跌,在建设和发展中,很难得到民众的支持和帮助,民众对宪政民主制度丧失信任。
再次,不佳的经济绩效影响政府的合法性认同。乌克兰近十年的经济发展确实不如人意,经济一直没有恢复到苏联解体前的水平,是原苏联国家中最差的国家之一。民众生活水平较低,这种经济状况与自由化经济政策、国际关系有关,但与民主转型条件不成熟有关联,政治家、官僚、寡头在利益分割中处于有利位置,在经济缓慢增长或负增长的情况下还有多少留给社会大众呢?民主转型没有提升民众的生活质量,这样的执政绩效使民众对政府产生不满意的情绪。
最后,地域型政治文化与民主制度不相契合,影响政府在社会中的认同度。 阿尔蒙德和维巴认为纯粹的政治文化可以分为三种:地域型政治文化、臣民型政治文化和参与型政治文化。 参与型政治文化是一种理性、平衡的公民文化,这种政治文化有利于维护民主政治制度。乌克兰的政治文化表现为两极化、地域化的特点,一直没有形成参与型的平衡文化。苏联的政治体制给乌克兰人带来的影响没有随着乌克兰独立而消失,特别是在自由主义使乌克兰陷入困境之后,尤其是东部地区的俄罗斯族民众有很深的俄罗斯情结,虽然自21世纪以来,人们的苏联情节逐渐淡化,但作为重工业基地在经济上与俄罗斯仍然存在密切联系;西部地区的乌克兰族民众比较向往西方社会,由于经济上的巨大落差使他们怀抱“欧洲梦”。 这两种不同的政治态度与区域民族结构高度重合,两极化的政治文化呈地域性分布。
乌克兰这种政治文化与现代民主政治不相适应。这种政治文化使任何一项决策都会遭到不同民众的反对,有时反对是毫无缘由的。最明显的例子是2004年和2007年总统大选,候选人的政治主张、治国理念大同小异,人们不是根据政治家的个人能力进行投票,而是依据“是不是自己人”的标准,参与文化具有情绪化和非理性特点。
这样的政治文化影响乌克兰政党的发展,很难形成具有跨区域的、吸纳性强的全国性的大党,出现很多以地方支持为基础的小党。国会中党派林立,单一的政党很难获得单独的组阁权,一般由几个政党联合执政。党派联盟以及政党之间由于存在分歧和不合作,降低政府效率,甚至由于党派斗争使政府频繁更迭,乌克兰的政党没有发挥稳定政治的功能,从而降低了政府在社会中的威信。
(二) 政治精英的形象和举措的负效应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认为国家应该由懂哲学的人管理,政治家必须具有智慧的品格,这种智慧不仅仅指治理国家的技巧,同时还必须具有“善”的知识,只有那些持有“善”的哲学家担负起治理国家的职能,才能实现“真正的政治”。 现代社会的政治精英必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具有崇高道德和具有杰出治理才能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选民的青睐。乌克兰的民主转型没有提升政治家的社会威信,而且他们过激的言行给社会埋下了不稳定性因素。
首先,乌克兰的民主转型没有让政治家获得正面形象,腐败、政绩不佳影响乌克兰政治家的社会影响力。由于社会结构因素,乌克兰的民主政治异化为寡头政体,政治精英具有原罪或利用权力谋取私利的行为曝光,大大地损害了政治家的形象。言行不一致,政治家在社会中没有多少威信,这在街头运动中体现很明显。街头运动往往由公众人物发动,但公众人物不一定能把控局势,在2014年的政治骚动中,后来局势完全失控,表现出非理性和无组织性。这实际上也反映了乌克兰政治人物的社会影响力不够。
其次,在民主制度架构下,乌克兰政治家的言行影响了国家的稳定。民主制度决定了权力是通过竞选获取的,在选举的竞争中,政治家让自己胜出或连任必须采取一些竞选策略、提出并施行一定的政治主张和理念。乌克兰的社会结构决定了政治家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限度。国家经济发展的路向受金融寡头左右,社会利益、优势资源向寡头、权贵阶层手中集中,政治家改善民生的经济、政治举措非常有限,为了让自己显得“有所作为”,选择阻力较小的领域——思想文化领域,在这一领域提出一些改革措施就能得到落实和体现。事实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在乌克兰的人口结构中,乌克兰族人占据多数,俄罗斯族人只占总人口的17%。 候选人要胜出,必须要获得乌克兰族人的支持。自独立开始,乌克兰语就被规定为官方语言。颜色革命以后,乌克兰政府要求人们必须学习乌克兰语,强制推行单一语言政策,减少对俄语教育的支持。这使东部和南部讲俄语的俄罗斯族裔非常不满,使族群之间产生裂痕。尤先科上台以后,公开提出“脱俄入欧”,在思想文化领域加强“乌克兰化”,这些都刺激俄罗斯族人的敏感神经,觉得自己的文化被边缘化。 乌克兰政治家所做的就是将主要族群塑造成主流族群,加强主流族群和非主流族群之间的边界意识,加剧了民族的分裂和对立。
乌克兰的混乱局面与民主转型相关,实现民主的条件不成熟,在转型中形成的弱政府、弱权威,在社会中没有感召力,不能发挥凝聚社会、整合社会的作用,而且在权力竞争中,政治家的举措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社会分离,促使民族走向分裂。
三、乌克兰分裂对多民族转型国家的启示
在民主转型的过程中,乌克兰陷入了经济衰退,人民生活穷困,社会失序,国家分裂。“软弱的政府在国内维持不了秩序,” 失败国家背后往往有个弱政府。在经济市场化和政治民主化的过程中,政府不能提供有效的治理机制,经济政策、制度安排和分配政策都受到利益集团的影响。社会监督力量薄弱,没有相应的社会机制、文化支撑一个民主的政权形式,政府的控制力也就衰退了。在一定程度上,民主政体是社会动乱的根源。乌克兰在民主转型中所出现的问题为多民族转型国家提供了下列启示:
民主是个好东西,我们高扬民主的价值理念,但民主的有效运转是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如果一个国家的基础性条件不好,任何宪法都维持不了民主,” 民主的善果不会呈现。后发国家民主转型一定要根据自身历史和现实的情景,选取适合自身的民主转型路径,千万不能盲目照搬某种民主制度,否则,会产生水土不服。乌克兰的民主制度有名无实,民主缺乏政党基础、相应的市民社会和公民文化,结果陷入“经济衰退——社会两极分化——腐败、制度合法性危机——动乱”恶性循环之中。
民主的实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西方社会经历了几百年的转型时间,在这漫长的过程当中,威权政体发挥了重要的过渡作用,为民主转型创造了初始条件。一个国家民主转型成功与否,主要看威权政体有没有提供有利的条件。乌克兰要成功实现民主转型,还必须加强政府权威建设,以便在强政府的作用下为民主的实现创造条件。
民主的实现是一个民族共同努力的结果,它不会从天而降。需要民众的努力,更需要大批具有大局意识、有责任心的政治家的有意识的努力。乌克兰的民主政治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是政客谋求权力的工具,是实现个人、家族利益的手段,为了选票,为了获得权力,他们不惜煽动民族主义意识,没有将国家引向善治,最终导致了国家的分裂。
注释:
俞可平.民主是个好东西.中国新闻周刊.20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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