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邓小平确立国际战略的主要影响因素探析
2014-12-17陈和香
陈和香
毛泽东和邓小平都是世界公认的国际战略大师,他们立足中国,密切关注世界形势和国际战略格局的变化,及时调整中国的对外政策,开创了中国外交的新局面,留下了极其宝贵的理论和实践财富。综观从毛泽东到邓小平的国际战略思想的演变过程,我们不难发现,他们基本上是每隔10年左右就对中国的国际战略进行一次重大调整。对两个伟人制定和调整国际战略的影响因素进行分析,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一、国家利益是制定国际战略的基本出发点
国家利益一般统指主权国家维护和寻求有利于本国生存和发展的条件和环境的总需求,是一个国家制定对外政策的基本起点和归宿。国家利益是一个具有鲜明时代特点的概念,在不同历史条件下,各类利益在国家利益结构中所占的地位是不同的,维护和寻求国家利益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对国家利益的追求和维护,是毛泽东、邓小平国际战略思想的一条主线,贯穿他们外交实践的全过程,但由于时代的不同以及国际形势的变化,他们强调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毛泽东比较注重国家的安全利益,邓小平比较注重国家的经济利益。
在毛泽东时代,国家安全利益在国家利益的结构层次中始终处于突出的地位,这当然与新中国所面临的恶劣的国际环境有很大关系。从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70年代,中国的国家安全始终面临严重的外来威胁。正如两名外国学者所分析的:“冷战时期,中国是居于世界两大阵营交汇点的唯一大国,是双方均争取施加影响又都持有敌意的一个目标。”“中国当时处于一种独特的危险地位,受到两个超级大国轮番的追求或威胁。当中国与苏联结盟时,美国对它采取施压的战略,力图打破中苏同盟。当中国摆脱苏联阵营后,苏联也同样对它施加压力,美苏均一度以核攻击威胁中国。”[1]面对这样一种国际环境,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成为维护国家利益的最迫切任务。作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当然要更多地考虑国家安全利益并制定相应的国际战略,这也是他的国际战略思想从“一边倒”到“一条线”“一大片”变化的重要原因和主要依据。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相对和平的国际环境里,在国家安全利益有了基本保障的前提下,邓小平把谋求国家经济利益放在首位。这个重大转变是由于毛泽东“一条线”“一大片”国际战略的实施,中国所处的国际安全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随着美苏由对抗转向对话,世界战争的可能性减小,国际上的竞争也已经由政治军事的竞争转为以经济为基础的综合国力的竞争。而中国经过“文革”,经济已大大落后于世界水平,发展已经成为中国面临的紧迫任务。邓小平正是根据国际形势的新变化,提出和平与发展已成为当今时代的两大主题,并据此作出了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决心把国家的中心任务转到加快经济建设的轨道上来。于是,维护国家利益的侧重点由国家安全利益转为国家经济利益,在中国的国际战略中突出强调国家的经济利益。
必须看到,邓小平突出强调国家的经济利益,决不意味着他忽视国家的安全利益。在香港回归祖国的问题上,英国曾提出“以主权换治权”的要求,对此,邓小平在会见撒切尔夫人时坚定地指出:“关于主权问题,中国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回旋余地。坦率地讲,主权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2]12这就明确地表明,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绝不拿国家的主权和安全作交易。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之际,西方借中国发生的“六四事件”,粗暴干涉中国内政,并通过采取经济政治等方面的制裁,加强对中国的和平演变攻势。对此,邓小平强调指出“这次动乱从反面教育了我们。国家的主权、国家的安全要始终放在第一位,对这一点我们比过去更清楚了。”[2]348他表示:“国家关系应该遵守一个原则,就是不要干涉别国的内政。中华人民共和国决不会容许任何国家来干涉自己的内政。”[2]332这就指明了国家主权和安全在我国国家利益结构层次中始终处于突出的地位,显示了邓小平坚定不移地维护国家安全利益的原则立场与鲜明态度。可见,在邓小平的国际战略思想中,并不是只维护某一方面的国家利益,而是维护国家整体利益。他在新时期把国家经济利益放在核心地位,是建立在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受到外来直接威胁的前提下展开的,国家经济利益的实现决不允许以损害国家主权、安全利益为代价。
二、意识形态在制定国际战略中的作用
从国际关系史上看,当两种社会制度更替或不同社会制度处于尖锐对立的时期,意识形态对国际战略的影响就尤为突出。当不同社会制度处于和平竞争时期,意识形态就有可能受到国家安全利益、经济利益因素的限制而下降。考察从毛泽东到邓小平的国际战略思想演变,可以使我们对意识形态在国际战略中的作用有更透彻的认识,更好地把握他们如何制定中国的国际战略。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两大阵营严重对立,意识形态在各国的国际战略制定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影响因素,由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差异而引起的矛盾和斗争屡见不鲜,如美国对中国的封锁和遏制,美国入侵朝鲜和侵略越南的战争都带有明显的意识形态色彩。在这种时代背景和国际环境下,这一时期的毛泽东的国际战略思想,意识形态也占据比较重要的地位。我们在20世纪50年代实行“一边倒”国际战略,支持抗美援朝战争,支持越南抗法、抗美战争,支持被压迫民族的解放斗争,意识形态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但是必须看到,在毛泽东制定国际战略时,意识形态并非唯一起作用的因素,而是常常和其他因素交织在一块起作用。毛泽东所制定的“一边倒”战略当然有意识形态原因,但更多是基于国家安全、外交、经济等现实利益而作出的理智选择。同样,中苏关系不断恶化并导致最终对抗,意识形态并不是根本原因,而是因为国家利益的根本冲突、苏联大国主义政策与中国独立自主方针的严重对抗。当时,苏联为了实现其“苏美合作,共同主宰世界”的外交战略,要求在中国建立长波电台和联合潜艇舰队,苏联不满中国炮打金门、马祖,反对中国在中印边界进行自卫反击战,赫鲁晓夫甚至示意中国可以让台湾暂时独立,对印度的领土要求作出让步,等等。这些言行很明显地侵犯了中国的主权,限制了中国在本国主权范围内按照自己的愿望处理内政问题的合法权利。在经历了近代中国遭受列强蹂躏之后,毛泽东有强烈的民族意识,非常珍视中国的独立和主权完整,对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问题非常重视和敏感。正如邓小平在会见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时,谈到20世纪60年代中苏论战所指出的:“这方面现在我们也不认为自己当时说的都是对的。真正的实质问题是不平等,中国人感到受屈辱。”[2]295
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60年代,中美之间由于意识形态的分歧,一直处于对立的状态,但在中国国家安全受到苏联的威胁时,毛泽东在极左思潮泛滥的“文化大革命”时期,敢于超越意识形态的分歧,邀请美国总统尼克松于1972年访华,打破了中美关系的僵局。正如尼克松所分析的:“双方都认识到,尽管我们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哲理性分歧,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互为敌人,而有一个充分的理由结为朋友——我们在遏制苏联威胁方面有共同的利益。”[3]
从毛泽东的国际战略理论和实践来看,中苏两个社会主义大国由于苏联奉行霸权主义政策,而挑起两国边界武装冲突。社会制度完全不同的中美两国则由于共同的安全利益走在一起,实现了两国关系正常化。可见意识形态是影响国与国关系的重要因素,但并不是决定性因素,就看如何处理,如果处理得好,并不妨碍国家关系的发展。国际关系的实践也证明,意识形态因素的作用并非总处于重要的地位。两次世界大战首先是在帝国主义国家间爆发的,而在二战中社会制度不同的苏联同美、英、法等国家结盟打败了法西斯,取得了二战的胜利。这就充分证明意识形态并不是决定国家关系亲疏的唯一因素。只要双方采取现实主义的态度,意识形态因素对两国关系的消极影响是可以抑制的。
邓小平在总结这一历史经验基础上,辩证地分析和看待意识形态在制定国际战略中的地位和作用。他并不否认两种社会制度的对立,认为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意识形态是根本对立和难以调和的,这当然会对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之间的关系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他同时看也到,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各国都把最大限度地保护或谋求自身经济利益作为制定国际战略的重点,意识形态斗争在一定程度上要服从国家经济利益的需要,简单地用意识形态来处理国家间关系是不现实的。正是顺应了时代和我国经济发展的要求,邓小平明确提出了以关心自己的国家利益为最高准则,在国际关系中,不再以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来决定亲疏好恶的战略思想。他强调:“考虑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主要应该从国家自身的战略利益出发。着眼于自身长远的战略利益,同时也尊重对方的利益,而不去计较历史的恩怨,不去计较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差别,并且国家不分大小强弱都相互尊重,平等相待。这样,什么问题都可以妥善解决。”[2]330
必须看到,在苏东剧变、社会主义处于低潮的情况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社会主义国家实行“西化”“分化”战略,在全世界强行推行西方价值观,加强了意识形态攻势。1989年春夏之交,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中国发起声势强大的意识形态攻势就是一个例证,其实质是冷战思维的延续。正是看到这一点,邓小平在1989年10月会见尼克松时,强调指出:要用超越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这样的思想来处理国家关系,没有战略勇气是不行的。”他对尼克松1972年中国之行大加赞赏,并表示:“我知道你是反对共产主义的,而我是共产主义者。我们都是以自己的国家利益为最高准则来谈问题和处理问题的。”[2]330
从深层次看,中美关系在20世纪80年代末陷于低谷,是苏联解体后,美国认为中国原来所具有的战略安全因素下降,中国又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便突出了意识形态的矛盾与对抗。在此情况下,邓小平一方面坚决反对西方国家利用人权等问题对中国进行意识形态攻击的做法,认为在和平与发展的时代,突出强调意识形态在国家关系中的作用,对中美两国都没有好处。同时他深知意识形态只是一个国家制定国际战略的诸多制约因素之一,此外,还有国家安全、经济利益等。由此他主张积极发展中美经贸关系,用共同的经济利益来抑制意识形态差异对两国关系所带来的消极影响。他在与尼克松的谈话中,表示“我们同美国也应该结束这几个月的过去,开辟未来。”[2]331其中特别强调加强两国的经济联系也是结束过去的一个重要内容,体现了邓小平在处理中美关系中的开阔胸襟和远大目光。作为政治家的尼克松认为这一看法是可取的,在他的遗著《超越和平》一书中他提出:“在冷战时期,促使美国与中国相互靠拢并将两国联系在一起的力量是恐惧。在超越和平以后的时期,我们需要用新的经济动机把我们联系在一起。”[4]以这一原则为指导,邓小平主张不论形势如何发展,都要保持同各国的交往,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不以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划亲疏,同时要通过发展经济等关系来抑制意识形态对不同制度国家发展关系的消极影响,促进国家关系的良性发展。
三、国内外形势对制定国际战略的影响
考察毛泽东和邓小平国际战略思想的演变过程,不难发现,除了国家利益、意识形态等因素外,他们的国际战略思想的形成和演变,受到国内外形势的深刻影响。列宁曾指出:“把‘对外政策’和一般政策分开,或者甚至把对外政策和对内政策对立起来,是根本错误的、非马克思主义的、非科学的想法。”[5]也就是说,外交是内政的延续,任何一个国家的国际战略都是国内政策的延伸,都是为完成国内战略服务的。一国国际战略思想要服从一国的总体政治目标,而且国家实力和政治经济情况的变化,会引起一国对自己与其他国家相对地位认识的变化,从而影响到它的国际战略思想。
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遭受帝国主义的长期侵略和压迫,使中国国弱民穷,成为“东亚病夫”。新中国建立后,毛泽东和邓小平都迫切改变这一状况,但由于他们作为最高领导人时,中国的实力有很大不同,因而他们的国际战略也是不一样的。在新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最危险时刻,一个是朝鲜战争及美国对中国内政进行干预;另一个则是在1969年中苏珍宝岛事件。当一个实力不足的国家面对严重的安全威胁时,它的最理性反应就是,要么与一个实力较强的国家结盟,要么放弃原则,服从威胁者的意志。毛泽东作为伟大的爱国者,在此种情况下,他必然选择前者,这也就是他所确定的“一边倒”和“一条线”“一大片”国际战略的重要原因。进入新时期,中国的国际地位有了很大提高,以中国当时的实力,同任何一个大国结盟都会对中国的国际形象和世界和平不利,这就促使邓小平提出并实施“不结盟”的国际战略。
国际形势的重大变化,比如与本国有关的主要国家形势的重大变化,或与本国有关的重要国际制度的重大变化,都可能促使该国国际战略思想的变化。考察毛泽东、邓小平的国际战略思想的演变,可以看出美苏两国关系演变在中国国际战略中曾占据重要地位,他们总是根据美苏争霸态势的变化及对华政策的转变,及时调整中国的国际战略。前外长乔冠华生前说过,如果对中国外交作一个最简单的概括,那就是“50年代联苏制美,60年代反两霸,70年代联美制苏”。再加上80年代邓小平的不与美苏结盟的战略,可以看出,中美苏关系的变化对中国国际战略的调整起到重要的作用。其中原因是,在两极格局下,美苏关系实质上就是国际关系问题的中心,它们的对外政策特别是对华政策会极大地影响中国的安全和发展。因此,中国的国际战略以此为中心进行调整是必要的,而且是正确的。
对国际形势的判断和估计,是制定国际战略的前提和基础。考察从毛泽东到邓小平的国际战略,可以看出,对战争与和平问题的判断对他们的国际战略思想产生重大影响。从二战结束以后一直到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一直认为,虽然爆发世界大战的威胁仍然存在,但世界和平民主力量不断壮大并团结起来,世界大战是可以制止的。这一判断就促使他在建国初期确立了“一边倒”战略,站在社会主义阵营一边,团结其他和平力量,共同制止世界大战的爆发,为新中国创造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随着中苏关系恶化,中苏边境冲突增多,毛泽东当时认为世界大战不可避免,要早打、大打、打核战争,但中国的实力是不足与苏联相对抗的,为了维护中国的国家安全与独立,毛泽东抓住美国调整对华政策的时机,确立联美抗苏的“一条线”战略。20世纪80年代国际形势逐步趋向缓和,邓小平认为世界的和平力量超过了战争力量,世界大战是可以避免的,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两大主题”的重要论断。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在美苏争霸处于势均力敌的僵持阶段时,邓小平果断地调整了“一条线”战略,实行独立自主的不结盟战略。
综上所述,中国的两个时代伟人,在制定中国的国际战略时,绝不是随心所欲的。他们始终坚持的原则是:从坚决维护中国的国家利益及促进世界和平的角度出发,对国际形势的变化和世界力量对比作出实事求是的分析,并由此对我国的国际战略进行不断的调整、充实和完善,使中国的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当前,世界多极化趋势仍处于发展变动的关键时期,国际形势更加错综复杂,各种政治力量分化重组加剧,我们必须坚持和发展两位伟人确立国际战略的方法论原则,认真研究国际形势出现的新变化新情况,制定出正确的国际战略和对外政策,为我国全面深化改革和现代化建设创造一个良好的国际环境。
[1]安德鲁·内森,罗伯特·罗斯.长城与空城计:中国对自身安全的寻求[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7:18.
[2]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2.
[3]理查德·尼克松.1999年,不战而胜[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9:254.
[4]理查德.尼克松.超越和平[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109.
[5]列宁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