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版“马向阳们”的下乡记
2014-12-15龚斯宇
龚斯宇
电视剧《马向阳下乡记》火了。荧屏上,从未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市商务局市场科科长马向阳被派往大槐树村担任第一书记,由此引发了一连串的风波。
出发前,马向阳被交代了三個方面的任务:基层党组织建设,村级民主自治,和帮助村民致富。
现实中,不同的驻村工作形式和任务则各有区别。除了像马向阳这样带有“扶贫”性质的驻村工作之外,也有与法治建设相关的内容。
一部电视剧让不少农村干部感同身受,却道不尽现实的复杂性。
来之不易的信任
电视剧中,为了两垄地,丁秋香带着孩子上市里“告状”,在市委大楼门口撞上“万名第一书记下乡”动员会,抓住机会就往地上一跪——两垄地被二叔强占,而她误以为马向阳和他“串通一气”,不相信这个第一书记能给她个公道。
这是马向阳见到的第一个大槐树村民。这个从电视剧第一集就出现的“土地怨结”,直到最后一集,才真正解开。
传统社会里,地就是农民的命。就如电视剧中所展现的那样,土地确实是农村矛盾和纠纷的主要源头之一。
“要获得农民的信任,土地是绕不过去的一环。”曾雪刚感触颇深。他30岁出头,个头不大,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粗框眼镜。和马向阳不同的是,他不仅是一名“下乡干部”,同时也是一名法律工作者。
2013年以来,四川蒲江县人民检察院就派驻干警到寿安镇12个村社中任“法制副村长”,曾雪刚就是其中一名。在村里,他们担当起收集社情民情、开展法制宣传、接受控告举报等方面的职责。
几个月前,他曾处理过一起隆盛社区的土地纠纷,至今记忆犹新。
正逢曾雪刚在村民中做法制宣传的一天下午,村里的“刺头”老刘向他反映,社区一处集体土地被一姓张的男子占用,后者还违法办理了国有土地使用证。“曾村长,你来评评理,那块地明明是我们的集体土地,他手头却有一张‘国有土地使用证,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老刘显得有些忿忿不平——如果没个说法,他就要上访。
曾雪刚接手的这个问题,比电视剧中丁秋香告的那一状要复杂得多。通过走访当事人和村两委,查阅资料和证件,他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早在80年代初,那时浦江县计划经济委员会向隆盛村(即现在的隆盛社区)下过的一道指令,曾让村集体入账300余元:划出一亩二分五的土地给物资局,用以建设物资库房。
时过境迁。1991年,物资局撤离,将这块地转让,那名张姓村民就“买”了下来。他手头的国有土地使用证,便是当时物资局所转让给他的。
关于这块地两番“易手”的会议纪要、红头文件、转让记录和相关备案情况等等,至今可查。也就是说,张姓男子并未私自占有村里的集体土地。
“时间太过久远,老百姓不了解这个情况,也是正常的。”曾雪刚回忆,除了让村民了解那块地的“前世今生”外,还要用“大白话”把相关法律依据给说清楚。
就是这些,让村民巩固了对曾雪刚的信任。最终,“刺头”老刘打消了上访的念头。
“农民们的想法都比较朴实,只要跟他们平等、深入地交流,你会发现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曾雪刚感慨地说。同时,“有了信任,法律的普及工作也比从前容易多了”。
请身患癌症的“老村长”出马
马向阳给村里办成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老话“要致富,先修路”放在今天的许多农村地区,依旧是实用的。
而正像剧中所展现的那样,修路也会磕磕绊绊。这其中最难办的,就是资金问题。
“现在农村的‘离心现象越来越严重,要组织大家一起做件事,谈何容易啊。”肖远忠是由资阳市乐至县放生乡政府派驻到新庙村的驻村干部,说起修路,他也曾有一肚子的“苦水”。
在修路这件事上,肖远忠面临着和马向阳一样的难题——人心不齐。
“反正我也老了,走不到几年路了,花钱修路还不如存起来。”一些老人向肖远忠表达了这样的看法。而一些常年在外打工的青壮年,就更是对修路持“观望”态度了:“就算路修好了,我一年到头也走不到几回嘛。”
但肖远忠也有自己的办法。一听说新庙村要修路,老人吴少俊立即拿出了一万多的积蓄。吴少俊曾在村里担任了二十多年的村主任,大家都叫他“老村长”。肖远忠觉得,吴少俊说话应该比自己“管用”。
于是,肖远忠请来吴少俊当他的“说客”,还把他身患癌症仍积极参与筹款的事迹写成故事,传遍了村里每一个角落。“人老了,过一天少一天,但总要为儿孙考虑嘛。”最终,老村长劝动了大家。
在肖远忠眼中,新庙村修路的历程,和大槐树村的故事是如此相似——同样的困难重重,同样的老人威望,“观望派”村民们的心态也如此一致。但又有所不同的是,肖远忠的工作远比电视剧看起来更琐碎。“都是小事,不值一写。”他半调侃地说。
除了修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土地流转”也是当下许多农村发展都绕不开的步骤。但在电视剧中,马向阳始终觉得把地流转给企业并不是对村民最有利的发展途径。他向银行抵押自己的房子,为村里发展产业提供了启动资金。最后,地没流转出去,村里照样做起了产业。
“电视剧里的情况太过理想化。”肖远忠说,现实的情况还更为复杂。
不久前,新庙村刚刚把200亩土地流转给了一家旅游开发公司,准备开发观光农业。和其他很多将土地流转给企业的农村一样,新庙村的村民除了能拿到土地流转费和分红外,还能给企业打工——这对一些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很具诱惑力。
而这200亩地的流转合同,一签就是20年。“新庙村缺钱、缺技术、缺资源,可不像‘大槐树村那么幸运。虽然知道流转出去以后‘大头都让企业挣了去,但这也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肖远忠有些无奈,“土地流转方面还有很多新问题要面对,比如怎样更好维护村民的利益。”
守护乡村孩子
得知留守儿童毛蛋已经没了爹妈,马向阳流泪了。他说,毛蛋这孩子,他管定了。
而在现实生活中,守护这些乡村孩子,并不是简单轻松的工作。
“需要时间来愈合心灵创伤,急不得。”周科杰是蒲江县检察院一名干警,也是一名长秋乡高韩村的“法制副村长”,她向记者谈起一个10岁的男孩。今年夏天,不幸发生在他身上——一次争吵中,母亲被父亲暴力杀害。
“孩子性格很内向,不合群,别人很难走进他的心里。”虽说“急不得”,周科杰却看起来相当忧虑。这个25岁的检察干警长着一副娃娃脸,尽管没有非常丰富的心理疏导经验,但她尽着最大努力去帮男孩找回生活和成长的信心,“最重要是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在关心着他。”
从一些小事入手,周科杰正慢慢让自己变成男孩的朋友。“要走出阴影,他还有很长一段路。但好在,他现在跟我说话要比以前多了,懂得表达自己了。”周科杰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对于“马向阳”们来说,守护乡村孩子,不仅是一种戏剧情节,更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还是读书好啊,两个娃娃都能写字了。”年近八十的老人杨云芳看着肖远忠,一个劲儿地感谢。今年,杨云芳的两个孙女,大的十岁、小的八岁,可算把书给念上了。
杨云芳的两个孙女都曾是非婚生的“黑户”。因为贫困,家里迟迟没有缴纳社会抚养费。上不了户,自然就读不了书。“不能再耽误了。”肖远忠回忆,第一次踏进杨云芳的家,感觉非常心痛。
杨云芳家里说什么也拿不出几千元的社会抚养费,只好眼巴巴看着两个孩子失学。肖远忠记不清多少回踏进杨云芳家的院坝,给他们出法子。
最后,他出面替杨云芳一家借来了钱,还协调计生部门申请分期缴纳社会抚养费,给两个孩子都上了户,这才让她们有学可上——这前前后后一通忙活,让他和这一家人越来越亲近。
肖远忠手机里一直存着杨云芳一家的照片:在两个女孩身后,站着杨云芳和她轻微智残的儿子。“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啊。”他看着照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