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古典文献班同学问
2014-12-14虞云国
虞云国
答古典文献班同学问
虞云国
虞云国(1948-),男,浙江慈溪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宋史研究会理事。主要从事宋代历史与文献的研究。撰有《宋代台谏制度研究》《细说宋朝》《宋光宗宋宁宗》等专著,主编《宋代文化大辞典》《中国文化史年表》,整理标校《文献通考·四裔考》《南部新书》《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菿汉三言》等古籍10余种,发表《论宋代第二次削兵权》《史坛南北二陈论》等论文数十篇。近年的文史随笔结集为《古今多少事》。最近,中华书局推出他关于《水浒传》的随笔结集《水浒乱弹》。
古典文献;校勘学;古籍文本;史源学;文史研究;大学时代
问:您当时为什么要选择古籍研究作为事业?
答:实际上也谈不上选择古籍研究作事业,我原先的编制是历史系的,后来学校调我到古籍研究所。我肯定也不会把古籍研究作为终生事业,不会去做类似顾广圻这样的人。顾广圻这样的校勘学家对于古籍整理是有大贡献的,为古籍使用者提供了精准的文本,为传统文史研究做了值得推重的奠基性工作。但我还是希望把古籍研究作为我历史研究或是文史研究的一个工具和基础。实际上在研究古代文史的过程中,如果对古籍文本没有精确的把握,你的研究将是寸步难行的。举个例子来说,我在校《文献通考·四裔考》中《东夷·倭》时,遇到一段话:“南至邪马一国,女王之所都,水行十日,陆行一月。”“倭”就是古代日本。我查核这句话的史源,马端临应该根据《三国志·东夷传》,陈寿作“邪马壹国”,壹即一,马氏或后来校刻者将其改为“一”,似乎也没错。在《三国志》与《晋书》的《东夷传》里,都没找到可资他校的证据。但我查到《后汉书》卷85《东夷列传》说:“其大倭王居邪马臺国。”这才恍然大悟,“臺”“壹”是因为形近而误,而“壹”“一”其义相通,后人自以为是地妄加改动。这一改,差点把日本古国邪马台给改没了。现在的中华书局标点本仍然失校,误作“邪马壹国”。倘若我们新版《通考》这字不校出,岂非还要贻笑日本学术界吗?由此可见,在传统文史研究中,势必要牵涉到古籍研究和整理,所以在我几十年的学术研究中,也整理了一些古籍,比如说《文献通考》《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菿汉三言》等。然而,如果选择古籍研究作为终生事业,还不是很契合我的学术追求和最终目的,实际上我个人最终想要做的还是中国古代文史研究。
问:您能否谈谈您对大学时代对一个人的影响的理解么?
答:我觉得大学时代应该是对于一个人最重要的时代,因为大学时代,一个人的人格已基本确立,而且知识在这个时期也应该比较成熟了。所以大学时代积累起来的知识结构和价值取向会影响到今后的一生。作为我本人的感受来讲,希望你们能够珍惜这样一个学习机会。大学学习不仅是知识和学问积累,也是个人人格的自我完善。所以进入大学阶段,总还是要关心除个人以外的,包括个人感兴趣的学问以外的问题,比如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前途等。尤其是我们搞古籍的,千万不能让单纯的古籍把我们的价值火花全部湮没了,这还是很重要的。每个时代的大学生都有一个时代的价值观的考虑,说到我们那个时代,我去年发表的一篇文章里有这样一段话:
1978年,对于中国,对于77级大学生,都是一个难以忘怀而至关重要的年份。国家百废待兴,五届人大的召开,新宪法的制定,科学大会的举行,为右派全部摘帽,给天安门事件彻底平反……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重新激活人们对国家前途的殷切希望,而个人也期待着与劫后再造的国家同获新生。作为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尤其是文科的学生,对专业学习如饥似渴的投入,与对国家命运切肤之痛的反思,两者在付出上几乎是难以轩轾的,在思考上也往往是融为一体的,尤其像历史专业的大学生……历史上中国封建专制传统的沉重包袱,现实中科学民主自由的再启蒙,都成为我们在课堂里与饭桌上热议的话题。
当然,时代已经变化,你们和我当时的价值观肯定不同,但是,对家国命运与民族前途,必须也要有所考虑的。
问:在您的治学经历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答:困难总还是有的。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在比较广泛的学术兴趣和比较专门的学术研究中找到一个平衡点。这就是《文史通义》所说的“浙东贵专家,浙西尚博雅”的矛盾,尽管章学诚认为两者“道并行而不悖”,但两种治学风格或流派可以并行不悖,一旦落实到学者个人,还是很难把握这个度的。兴趣太窄、知识面太单一肯定不行,只能死守一亩三分田,精耕细作,也许会成为某一学术领域的专家,却往往缺乏一种会通的眼光。所以,那些高明的大学者更强调“通识”或“通人”之学。我认为,作学问有一个不断拓展的过程。打个比方说,我要搞宋史或是搞宋代文学,就会给自己画个圈,但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又发现与周围别的领域的圈圈有重叠的部分,搞文学可能会用到心理学的知识,搞史学又要有社会学、政治学的知识,这样下去,学术圆圈的重叠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许多人很清楚,基本上锁住自己原来的圈子,这样就可以成为专家。可是我的兴趣比较广泛,我对文学非常爱好,就历史来说,我对先秦史直至现代史都有涉猎。这样一来,面是广了,专门的成绩就可能少了,这是我碰到最大的困惑,但是这也没办法,个性使然,呵呵。
问:您对校勘学这门课有什么看法?
答:校勘学是古籍整理的基本手段之一,对于我们古典文献专业,对于古籍整理和研究肯定是一门相当必要的专业课,这门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古典文献学构成的主干课程。但是,目前还很难选出一本适合初学者的入门教材。我希望大家把这门课学好,也会尽量将课讲得生动一些。但是,还是需要注意两点。
第一,不要希望听一次课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听一次课,校勘水平就提高一个层次是不太可能的。这门课程的特点是比较枯燥、琐碎,我尽量讲得系统些,选例生动些,让大家听得懂,而且听得进。这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课程,目前的难处,一是讲课时间有限,二是图书条件有限,三是实习材料有限。但是,我们还是要多做一些史源学练习。有条件的同学可以通读一二部古籍经典,不妨从前四史与诸子里选一二部自己喜欢的白文典籍,边通读,边标点,一书读毕,不但文史基础可以大增,标校水平也一定能上一台阶。校勘见识、功力与水平有一个积累过程,决非听一门课后就能一蹴而就的。在了解与掌握校勘学的一般原则与方法外,还应多泛览历代学者有关古籍校勘的名著,学习他们的丰富经验,从校勘通例中举一反三。而陈垣的《校勘学释例》、俞樾的《古书疑义举例》与王欣夫的《王欣夫说文献学》,你们都不妨找来看看读读。
第二,校勘只是一个手段,最终目的还是为治学服务的,当然不排除有些同学希望长期从事这项工作。我们肯定校勘在史料学中的作用与地位,但它终究只是一种正文字、定是非的手段,是为学术研究作准备的,而不是学问的极致与目的。我们不主张将校勘学的作用过分放大,甚至仅仅以能校正讹、脱、衍、倒一字一句而沾沾自喜,以为天下学问尽在于此,而失落了著述的大旨。清末学者朱一新在论目录校雠之学时强调:“此为读史之始事,史之大端,不尽于此也”“故此学终古不废,亦不可不从事其间。第以此为登峰造极之事,遽欲傲宋、元、明儒者,则所见甚陋。”清代学者尚且能有如此真知灼见,我们当然更应有正确的态度,利用校勘学存史料之真,让真史料作为古代文史研究的起点,而不可视其为学问的极境。
问:对我们班同学有什么评价和期望么?
答:我教文献班十多年来,你们班上的同学思路还比较活跃,师生互动方面还是比较自由的。我也确实看到我们班的同学求知欲望还是比较高的,不少同学课外除了这个文献专业之外还是再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再看,这个我觉得还是比较重要的,希望这点还是要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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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65(2014)06-0071-02
10.3969/j.issn.1673-2065.2014.06.014
(责任编校:耿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