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芳与濒危语言赛跑
2014-12-13
文 本刊记者 郭 隆
“认识一种语言最好要有实际语感,没有几轮反复记录分析谈不上较准确地认识一种语言的基本面貌和特点,因此要多调查、注意核实语料,而且还有可能根据不同研究任务不断补充调查。”
汉朝时候,一个地处西南名叫夜郎的小国家,因为不知道自己统治的国家只和汉朝的一个县差不多大,其国王竟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使者:“汉朝和我的国家哪个大?”
成语“夜郎自大”世人耳熟能详。但古代的夜郎国疆域在哪?谁是夜郎国的主体民族?该民族有着怎样的历史文化脉络?……多少年来,夜郎古国的神秘面纱,牵引着中外学者从未停息的探寻脚步。
将这些困扰世人的谜题一一揭开的,是一位执著而痴情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化学者。十几年来,云贵高原的田野乡间,桂滇黔的山寨村落,记录着他跋山涉水探寻濒危民族语言的曲折与艰辛;一个个发音,一句句古歌,都是他此生最为珍视的文化遗产;辗转于整个大西南,与语言的消亡速度赶时间,是他工作常态的朴实描述。他就是三十余年致力于弱势语言、濒危语言的保护与研究工作的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教授李锦芳。
探究没有文字的语言
“我小时候在桂西田林县定安镇长大,那是驮娘江畔的一座古镇,地处桂黔滇交界,是西南高原内陆和东南丘陵沿海文化对接之地,近几百年来成为黔桂滇越民族迁徙走廊的通道……” 谈到与民族语言文学结缘,李锦芳说这与他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关。在多语多元文化的桂西地区成长,使青少年时期的李锦芳就能熟练使用壮语北部方言、西南官话、白语(粤语),还对当地及周边地区几种瑶话、蔗园话(平话)、客家话以及壮语南部方言有所了解。“老家桂西山区这么小的一个区域,就有那么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但这些文化符号却鲜有历史典籍的记载。”1979年,带着对民族语言和文化的思考,李锦芳进入广西民族大学中文系学习,自此,对我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语言,特别是以壮语、仡佬语、布央语为代表的侗台语族各支系语言的探究和整理,成了他孜孜以求并痴迷不改的生命航标。
李锦芳所调查的西南偏远少数民族的语言,历史档案少,很多民族干脆就没有文字,其民族古语几千年来靠一代代人口口相传才得以延续,如今已濒临消失。比如分布在贵州、广西、云南等西南地区的仡佬族,现存有70多万人,其中会说本民族古老语言的只有几千人,这其中又分出四种方言,有些方言只有几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还会说,而在另一些语言点上,连一个能唱古歌的人都找不到了。“在我国56个民族中,有40多个民族的语言没有文字记录,对这些濒危语言进行调查和语料整理,主要靠语言工作者的实地考察、交流,需要几代人认认真真地深入乡间田野,尽可能多地记录语料。”光听李锦芳介绍这一工作方法,就足以想见其工作的艰辛程度和所需要的不懈韧劲。
2003年7月,遍布全国的恐怖“非典”刚刚解禁,李锦芳便带领他的研究生团队深入贵州平坝县大狗场村调查仡佬语。经当地人介绍,他们认识了年近70的“发音合作人”何在仁先生。通过与老人聊天交谈,李锦芳首先记录下每一个词汇的发音,如天、地、日、月等,经录音后将这些发音转写成国际通用音标。一周后,凭借语言调查的基本训练,李锦芳可以掌握几百个词和简单的例句,可以进行日常交流的基本发音——他把这一方法称为“调查式的学习”。然后,李锦芳请老人唱一些古歌谣,讲一些古老故事或神话传说,把每句话的发音和释义都记录下来,最后进行大量的录音整理、汉英翻译、复核材料等工作,形成一些关于古歌和语句的资料,这也就是本民族的语言文献了。
录音、对音、音标转写分析,从几千个词到语法例句记录,再到自然语篇,为了能收集到较丰富的语料,李锦芳带领其团队一连几个月与何老先生吃住在一起,每天工作都在12小时以上,劳动强度远高于常态,这也令老人深感钦佩:“我也到贵州民族学院合作过,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干劲!”
“认识一种语言最好要有实际语感,没有几轮反复记录分析谈不上较准确地认识一种语言的基本面貌和特点,因此要多调查、注意核实语料,而且还有可能根据不同研究任务不断补充调查。”几十年来,李锦芳对于每一个语言点的调查都不止一次:1995年和2006年他两次亲往调查三冲仡佬语;2003年7月他亲往调查大狗场仡佬语,三年后又派博士生前往;2003年8月他亲往调查居都仡佬语,四年后又三次派博士生前往……
“语言是文化的活化石,民族语言是研究民族历史和文化的一个窗口和工具。”李锦芳的仡佬语系濒危语言探究工作,也为民族历史和文化的研究打开了一扇窗。比如,通过语言学研究得知仡佬族的祖先是夜郎族,其历史可追溯到先秦,夜郎自大的成语便来自于此;历史上仡佬族掌握了提炼水银的技术,秦始皇皇陵的水银最早就是从云贵高原提炼运输过去的;国酒茅台最早也来源于仡佬族的酿造,但由于商业不发达,后来四川商人迁徙到贵州北部地区,茅台酒才得以传播出来;还有仡佬族人发明了人类早期音乐形态的一种简易乐器——泡桐,对于民族音乐史做出了贡献。
光仡佬语支的调查工作,李锦芳就进行了十几年。由他编著的《仡佬语布央语语法标注话语材料集》,成为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仡佬语群调查研究”和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资助项目“仡佬语方言研究”的重要成果。在2006年出版的《西南地区濒危语言调查研究》一书,集合了李锦芳多年调查研究的结晶,也成为全人类的语言、文化财富。他还在澳洲、欧盟出版了两部布央语、仡佬语描写著作,在国际上介绍我国珍稀语言文化遗产。
真情建言民生
“无党派人士光有政治热情还不够,还要注重学习,多调研、多掌握社会实际情况,知情明政才能更好地议政建言。”作为北京市政协委员,李锦芳注重把握社会信息,分析思考社会热点难点问题,通过高质量的建议、提案,反映民声民意。
致力于民族语言文化研究的李锦芳,特别注意了解少数民族群体的心声和需求。他关注到社会语言援助服务问题。“北京正在成为国际型大都市,世界友人和各民族的朋友来到北京,不管是日常生活中的沟通交流还是进行商务活动、处理商业纠纷,都需要语言援助,而北京目前的语言服务多集中在商务、旅游等领域,大多为有偿服务,而且价格也比较高。”李锦芳建议,北京有必要建立一种语言服务援助保障机制,一方面能提供多方面的语言服务,包括汉语方言、国内少数民族语言以及各国语言,另一方面也能满足提供无偿或低廉价格的语言需求者的需要。
带着这样的初衷,李锦芳在2014年政协北京市第十二届二次会议上,提交了“建立语言援助服务志愿者团队”的提案。他建议,由政府牵头组织研讨成立“北京语言援助服务中心”和 “北京市语言援助服务志愿者团队”;设立“北京语言援助服务中心”网站,网罗各类语言人才加入志愿者队伍,提供语言援助服务。“此项工作还关系到社会信息的及时收集分析及国家的安全稳定。”李锦芳说。
“认真履行委员职责,就是要多观察社会,深入社情民意,为改善政府工作和老百姓的生活出些好点子。”多年来,李锦芳在关乎民生保障、社会建设、素质教育等方面,积极撰写提案,为政府工作建言献策。
在北京市大力治理交通拥堵工作中,潮汐车道成为提高道路分流能力的新举措。而这一思路,与李锦芳早在2007年“设立可移动隔离栏”的设想,可谓一脉相承。
在2007年的“两会”上,李锦芳提交了《关于根据车流量移设隔离栏问题建议》的提案。“我们可以借鉴国外的经验,再结合北京市区早上进入市中心的车辆多,晚上出市中心的车辆多这一特点,将现有的隔离栏改造为电子控制的可移动护栏,并规定在早7点左右和晚6点左右的高峰时段,分别给上下班的车流让出一条车道。”提案提交后,得到了市交管局等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2013年,朝阳路、紫竹院路先后进行潮汐车道运行试点,据测算早晚高峰时段的通行能力提高不少。
身在校园,心系教育。作为教育工作者,李锦芳把目光聚焦在中小学生“德智体美劳”的全面发展上。
劳动是立人之本,勤劳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近年来,学生在家庭内部和社会实践的劳动时间都很少。“家长、社会和教育评价体系更关心的是学生的课程成绩,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不利于下一代的素质培养和全面成长。”在《关于加强中小学生义务劳动教育的建议》中,李锦芳特别强调,劳动不仅锻炼学生的动手能力,更能培养他们的吃苦精神和正确的价值观,参加劳动对培养青少年的道德品质、责任心和社会责任感非常重要。他建议,要给不同年级的学生制定课外劳动时间表,并作为三好学生评比和毕业考核指标;劳技课要形式多样,可开设缝纫、烹饪、洗刷等家务常见内容,应多创造条件让学生到农村参与体力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