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天然万古新——再读《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白 玉

(延安大学文学院)

林徽因是具有各种不同的诗人，其诗表现出的风格皆在不断变化，《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那种一看就能走进、打动读者内心的诗，其间有着冲荡摇曳的情怀，有着完美变化的形式，有着超然尘世的一汪春意。洋溢着母性光辉的林徽因面对天真庄严的孩童，握笔写下这首《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于1934年4月5日发表在《学文》一卷一期，学界泰斗金岳霖读到此诗挥毫评论“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这道出了俩人在精神上的相知相惜，也道出了此诗的不朽和对此诗的赞赏。

一、引言

林徽因曾经评判过当时的诗坛，“这几年新诗尝试的运命并不太令人踊跃，冷嘲热骂只是家常便饭”，[1]6由此可见在20世纪30年代中前期的新诗诗坛创作光景已失去了早先的踊跃，格律诗派的创作从高潮迭起状态开始沦落已近尾声，现代诗派也在苦苦挣扎、拼尽全力与革命诗派抗拒，而关于 “纯诗”、“诗的艺术”的讨论声也不再喧响。新诗发展再次陷入进退维谷的险境，然而在这险境之中总有一股微薄的力量在默默支撑着，总有一种清新的气息在指引着依稀可见的方向，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便承担着如此这样的新诗责任，此诗的出现使得学术泰斗金岳霖的诗意情怀再次涌动，也使得当时已经混沌得有些麻木的新诗神经有了些许的震颤。其实对新诗共同的追寻并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圈子，它在众多欣赏者的目光中、吟咏声中、诗意意识中蔓延铺展，所以再读《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便升华成了一种仪式，传承着新诗精神的责任和使命。借用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其四“一语天然万古新,繁华落尽见真淳”说明每次吟咏此诗后的感受最为恰当，“一语天然万古新”这七个字是在试图抵近金岳霖先生道出“万古”的本意，让“万古”这一延绵不息的时间概念在“新”这一点上有限地展开，以“不全”求“全”也是无奈之举，所以解读“新”字便成了一个必要的步骤。

二、新鲜的物象

在新诗中传递对孩童独有情愫的诗歌也常常被提起，比如朱湘的《摇篮曲》、闻一多的《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而读此诗后更有一种与众不同之感，心胸明晰，眼前顿展一片春色，春色之中隐约闪现孩子的雀跃与灵动。因此，读此诗后能够读到林徽因诗人先天的敏锐，她把孩子人生的春天与天地之间的春天嫁接在一起，由此产生大量春天新鲜的物象，既修饰了春天本身，又修饰了孩子。明媚的春天、温暖的春风、春天里的色彩、滋润的春雨、竞相绽放的鲜花、轻盈的燕子，这些属于春的典型物象涌现在诗人的笔下，并以诗的笔墨呈现出来，这便是纯然天成的第一抹春色：“雪花后那片鹅黄”、“新鲜初放芽的绿”、“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这种春色是作者对春天的自主筛选，也是作者精明的捕捉。这是读者喜爱林诗的重要缘由，她的儿子梁从诫曾说，母亲的诗“之所以受到些读者的喜爱，主要是因为诗中所流露的情感的真挚、细密和纯净，以及艺术表现形式和手法上的清新和完美……”[2]

三、新变的句法

除选择这些新鲜的群体意象外，这些意象的组成也充满着新意，这种新意来自于句法的“变”。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1）超常的词语搭配。词语与词语之间的搭配都有着某种固定的习惯，有意突破习惯的限制便可以使寻常词语渲染出陌生化艺术化的效果，比如：“笑响点亮了四面风”中的“点亮”犹如把“笑”比喻成划过黑夜的一束绚烂五彩的烟火；“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中一“变”字闪烁着多变的春光和春色；“黄昏吹着风的软”一“软”字写到迎面吹来的杨柳风；“星子在无意中闪”中“无意”一词点出俏皮，属于星星也属于孩子。（2）文言的句式。在鉴赏的时候，尤其是在朗读的时候，有与现代诗歌隔膜的诗风，甚至能赏阅出一股古典和异域气息，这种气息来自于倒装的句式，林徽因使用这些倒装句主要起强调强化的作用。比如“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一句，如按正常表达可写成：“春的光艳轻灵变化地交舞着”，作者别出心裁把修饰性的词语“轻灵”当做主语、“在春的光艳中”是状语、“变”是补语，而只保留“交舞”这一个谓语成分不变，这种自我化的调配方式的确增强文章的新意。“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的正常顺序应该是：“你像雪化后那片鹅黄；你是新鲜初放芽的绿”，这一倒置明显地在强调春天的色彩。这种新变来源于作者对传统的叛逆，而亲近于西方的诗行模式，“传统格律诗的诗型固定，律诗八句，绝句四句，各分以五言和七言，古代诗人们在受限的诗形中依靠诗律建构诗歌艺术。五四以后新诗草创期的诗形，如分节、分行方式则几乎是以英语诗歌代表的西洋诗形的直接移植”。[3]

四、对“顿”的自由使用

“顿”也可称为“节”、“逗”，正常情况下一句话表现一个完整的意义，意义完成了，声音也变自然停顿了，一句话的表述也便结束。诗歌的外在形式是分行排列，如标准使用停顿，则是每一行的意思要表述完整，而林徽因再次打破正常表达需要，采用一种全新的节奏、排列组合，刻意地使一句话断开，从而使“顿”自由化，造成新颖的语言冲击和视觉冲击。比如在本诗中诗句的断开就很具代表性，“星子在无意中闪”、“你是天真庄严”、“新鲜初放芽的绿”，这些都是诗的语言断开表现的典型使用。在此诗中，排比有时也断开使用，这样呈现的效果是可以增强诗歌语言的气势，分开使用又可以使气势舒缓。再如：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便使用了排比修辞，作者也是在有意将其分开，也是在有意追求诗歌表现的奇绝。需要指出的是林徽因笔下的“变”是基于“不变”之中的，“变”是在“不变”之中穿插交错使用，以“不变”为基准，用“变”彰显诗的丰富和涵括能力。作者是在稳中求新，“稳”犹如一所扎实坚固的房屋，“新”犹如装饰而后的大小点缀，两者有机结合呈现出的是房屋主人的审美追求、欣赏境界。

五、结语

观林氏诗歌全部，便会发现如此轻灵的诗歌在其笔下少有，而观当时诗坛各执诗歌观念，所作之诗有如此沁人心脾者也甚少，这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这股清新诗风究竟因何而来？走进其人生、走进其艺术世界、走进其诗歌天地，会发现这股清新的诗风来源于林徽因对诗学技巧的认真追求，来源于作者对诗意的信仰，来源于作者对冰雪般孩童世界的万般呵护。

[1]林徽因.林徽因经典作品选[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7.

[2]梁从诫.建筑家的眼睛,诗人的心灵[J].读书,1983(2).

[3]张兴照.林徽因诗歌诗形浅探[J].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