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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迟来的纪念

2014-12-12孙见心

参花(下) 2014年12期
关键词:母亲

◎孙见心

伤逝
——迟来的纪念

◎孙见心

小时候,看到邻家老人去世,不由联想到自己父母,假若有一天他们离我而去,那将是怎样的难以承受!那时候,父母亲正年轻,比现在的我还要年轻许多。

终于他们还是相继走了。父亲60过后不久,先是得过一次轻微脑血栓,后患食道癌,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发病不到半年就过世了。两年后,母亲追随而去。

母亲倒是没得明显的重症,只是身形虚弱。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她独自坐在院落墙荫下,等被人发现时,人已然驾鹤西归了。去得悄然无声,没劳烦任何人。静静的夏天,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后来,去乡派出所更换户口簿,新的簿籍上已不再有他们的名字。从此,他们走得完完全全。

不惑之年的我竟以近乎超然的平静接受了离别至亲的现实。丧葬中,众亲友往来穿梭,一旁的我深陷沉默,只在莫名的悲怆来袭的瞬间难抑夺眶的泪水,又不愿让人看到,背转身用衣袖擦去。或许岁月淡漠了情感,生活麻木了灵魂,意识中茫然一片,任凭生死沧桑。

心目中,父亲一生,“潦倒”二字。生就一副好心肠,却不谙过家理财之道,虽留得身后“美名”,也注定穷伴终生。大集体时,父亲就成为大队机动车驾驶员,直到包产到户为止,十多年的操作经验使父亲练就一手精湛的农机修理技术。包产到户后,农户个人很快陆续购进小型拖拉机,于是父亲便有了充分的用武之地。由于最初对机械原理和维修的陌生,别说大故障,就连小毛病,也要有赖父亲亲自到场处理,那年代,父亲可算是再当红不过了,十里八村都有前来求助的。当时有人出主意,劝父亲开一家修理部,可父亲天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宁愿留一份念性,就是不愿打开情面收人家一分钱。钱似乎在父亲一生中的位置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人情。无论生前死后,无论村人老小,对父亲的口碑都是一个“好”。

相对来说,母亲更令我时常追念。

母亲是完美的,除了平平的容貌。沉静,若有所思的微笑;总能娓娓讲述她听来或从书中看到的故事,生动、富于韵味的故事。正是从这些故事中我依稀体味着母亲的某种精神特质。实际上,我对母亲的了解,除亲身感知外,大都来自她零散的个人讲述。

母亲读到高中二年,在当时,已是程度很高的学历。母亲品学兼优。家中姥姥突然中风瘫痪卧床,其他兄妹又都在上学,老爷唯有让身为长女的母亲退学回家。母亲做到了孝女,嚼一口,喂一口,直到姥姥死亡。那年母亲十九岁。接下来,母亲面对的只能是谈婚论嫁。

父亲年轻时长相也算一表人才,有着小学文化,弟兄中行二。长兄时任大队书记,下面有三个妹妹三个弟弟。经人介绍,二十岁的母亲很快嫁到这个大家庭中来。新房是大屋的北炕。当时的旧俗,不知是封建传统还是贫困原因,大家庭总是力求维系在一起,而分家另过则是被人所不齿的。母亲身体并不强壮,后来回忆中,她对我们讲当时的一件难事,“大饭盆太沉,泥做的,满满的玉米粥,真端不动。”

我和哥哥相继诞生在奶奶家的北炕。后来树大还是不得不分枝,父母亲另置一处小屋搬了出去。哥哥大我仅八个月,我身下,紧接着是四个妹妹的密集降生。

最小的妹妹不足一周岁时,母亲突然精神崩溃——疯了。我至今清晰记得,病情发作在一个停电的午夜,母亲仿佛换了另一个人似的,滔滔不绝地说着让人感觉失常的话语,父亲点亮油灯,茫然无措的样子。天亮后,家人送母亲去了公社医院。那年母亲刚好三十岁。

没人知道母亲的病因。印象中,每每在与父亲争吵后,母亲不是那种泼妇般的谩骂或向外人诉说,而是趴倒在炕上半天整日不起,以嗜睡解脱。争吵分歧多因困境中的家务安排处理。另有一桩事实:那年,父亲背着母亲自作主张地做了结扎手术。当时计划生育政策还只是倡导时期,并不像后来的严格。事后,父亲回家跟母亲坦白,我当时在场。记得一丝异样的表情从母亲脸上掠过,但并没因此发生任何争吵。母亲就疯在那一年。

失常后的母亲放弃了一切,六个孩子一如孤儿一般,再没有温柔坚强的依托。而在母亲没发病前,尽管贫穷,我们拥有她灯下缝制的棉衣,有她变法调理的素菜稀饭,有她学课中的轻声诱导,有她细致严厉的家教……

两件事深印我幼时敏感的心。一次,邻家杀年猪,耐不住荤香的吸引,我和哥哥有意跑去玩耍,自然得到礼让,于是上了饭桌。还没吃上几口就被母亲的厉声呼喊召回,结果自然是挨打。现在回想,母亲当时的心痛胜于我们的身痛。一次,初进学堂的我拿回学校颁发的奖状,母亲满足的笑容我至今清晰记得。那日晚饭,母亲暗中给我煮了一枚鸡蛋。

精神的丧失,意味着本真的母亲永不复返的消失。虽后来某段时期母亲会有短暂的理性恢复,然而总是短暂,或许因为当时的生活重压,或许因为父亲体贴能力的缺乏,母亲从此再没能挣脱病魔之手。说来令人费解。家中早有一把二胡闲挂在墙上,病中的母亲时不时摘下,后来竟随手拉出《苏武牧羊》的曲子,不时还停琴哼唱几句:“苏武留胡节不辱……白发娘啊望儿归……”到如今,每当这首辛酸的曲子萦绕脑际,不由会想起病中母亲拉二胡的情景。

说实话,对父亲,我有过近乎极端的反感。父亲由嗜酒发展到后来的酗酒。我总不能原谅他面对生活的态度。

此刻想来,这只是表明自己可鄙的世故庸常。且不必说死生为大,也不必枉言可怜天下父母心,单单回看为人子,在双亲尚在世间的时日,所为几何。省视的结果不外乎羞惭无尽,赤裸裸的自顾保全,且以自顾无暇推诿掩饰,几番探看,几份表达?甚而把虚幻的孝道寄托到遥遥无期的来日,殊不知,即便父母亲有耐心等待,岁月也难耐。

往矣!斯人已逝,空余悲切。寥寥文字记事,聊以告慰。给自己,给亡灵。

(责任编辑 王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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