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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的一代
——重读路遥中篇小说《人生》

2014-12-11◎冯

参花(上) 2014年11期
关键词:巧珍德顺加林

◎冯 阳

觉醒的一代
——重读路遥中篇小说《人生》

◎冯 阳

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里的主人公高加林代表着上世纪八十年代觉醒一代的青年,他们对于生活、人性与人生意义有重新认识,希望依靠自身努力实现人生的目标,作者路遥对此积极评价。但对于类似高加林抛弃巧珍的爱情、以“走后门”的方式进城的这种行为严厉批评,认为这是“利己主义”,本文通过对高加林的形象性格和作者路遥对此态度分析来更加全面认识八十年代觉醒的青年一代。

路遥 高加林 觉醒 利己主义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的城市和农村都掀起一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社会热潮,青年在文革期间被压抑、摧残的精神思想,在文革结束后又重新获得巨大的释放,而从建国初期就曾被热烈讨论过的“人生意义”问题不可避免地在青年当中又重新被提了出来,值得注意的是,以往的“人活着就是使别人更好的活着”的人生观已被“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潘晓的信件《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的人生观所替代,而以“人生”为题的中篇小说也正反映出作者路遥对于青年人人生价值问题的探讨。

在《人生》中,路遥通过对主人公高加林一小段人生道路的刻画,试图以一个青年人精神导师的角色来回答青年人普遍关心的人生价值问题。高加林作为新旧社会体制交替年代农村知识青年的典型代表,不管是在高家村小道上与农村姑娘巧珍肩并肩亲密的走着即使面对众人看“洋人”似的眼光也“咱们干脆什么也别管了!村里人愿笑话啥哩” 路遥:《人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以下未标明出处的小说引文皆出于这个版本,还是在“卫生革命”中高加林为了显示其个人主体地位与话语力量,向生活环境发起挑战,还是在狠心抛下曾在他低沉痛苦时给予他关心温暖的农村姑娘巧珍而选择城里理想生活伴侣黄亚萍,都反映出在高加林这一青年的思想架构里已模糊甚至消除掉了十七年、文革时期对于他的桎梏,而建立起了一套全新的自我认识:

“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意再像你们一样,就在咱高家村的土里刨挖一生”。

在《人生》中路遥没有对高加林的这种“活法”做过多的阐释,但如果将其放到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我们不难发现其中蕴含的深刻含义。高加林跟其他同时代的年轻人一样,经历过文革时的创伤,在面对时代巨变的浪潮时都对生活、人性、人生意义有自己的看法,都发现了“自我”和“自我价值”,敢于大胆追求自我理想、违背父母的意志,他不甘顺承父辈的传统安分的当一个农民,而是希望“进城”沐浴在现代文明的春风中,正是这种“自我”的觉醒支撑起了高加林逃离农村的精神勇气,而对“自我”能力的认知则给高加林提供了更大的决裂勇气,让他在面对与巧珍的爱情时决然提出分手,对于城里人的嘲笑与讥讽作出强烈的心理反应。同时,高加林的这种“活法”又显示出了青年人相对单纯的一面,他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与奋斗能够获得社会的认可,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对于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他有所抱怨,但当他自己通过“走后门”的方式进城,他就选择了默认和接受的态度。

高加林的“活法”展现出了以往的社会主义集体观念的崩塌和青年自我意识的觉醒。这就颇像五四时期鲁迅《伤逝》中子君高呼的“我是我自己的”一样,但这种“活法”也非常脆弱,它不仅会遭受到还未被现代文明风吹到的落后闭塞的高家村里村民的置疑和嘲笑,也容易被充斥“不正之风”的城市文明所异化,纵观《人生》,高加林做出新的“活法”的选择,无疑是他所面临的一系列悲剧命运的根源所在。对于带有十七年时期典型色彩的社会观、人生观与文学观的路遥来说,在面对高加林这次感情的背叛时显得非常的矛盾,一方面小说情节的发展要求作者必须让高加林抛弃巧珍,另一方面道德上的自律又让他犹豫不决,为了让这次背叛显得真实合理,作者不得不将巧珍的形象进行丑化,在高加林再次进城之前的巧珍是“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农村姑娘,漂亮不必说,装束既不土气,也不俗气”,而且识大体,表达有分寸:

加林奇怪地看了看她,说:“他是你们的亲戚,你还能骂他?”

“谁和他亲戚?他是我姐姐的公公,和我没一点相干!”巧珍大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加林。

“你敢在你姐面前骂她公公吗?”

“我早就骂过了!我在他本人面前也敢骂!”

而当高加林再次进城后,巧珍已被改写为一个无知、土气,跟高加林谈“十二个猪娃”的普通农村姑娘:

巧珍看见加林脸上不高兴,马上不说狗皮褥子了。但她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就随口说:“三星已经开了拖拉机,巧玲教上了书,她没考上大学。”

“咱们庄的水井修好了!堰子也高了!”

“你们家的老母猪下了十二个猪娃,一个被老母猪压死了,还剩下……”

“是剩下十一个了。可是第二天又死了一个……”刘巧珍形象的转变显得较为唐突与生硬,这不仅没有使高加林的背叛合理化,倒显得这种背叛是建立在高加林对于愚蠢、笨拙的刘巧珍厌恶的基础上,增加了某种不道德感。

路遥对于有自己“活法”的高加林,心态是十分复杂的,他通过小说中德顺老汉这一人物,完成了自我情感在作品里的直接投射。在高加林遭遇人生的打击回到农村成为农民时,作者将同情与鼓励的情感投射到了德顺老汉的话语中:

“加林实在是个好娃娃!别看他明楼、立本现在红火哩,将来他们谁也闹不过加林的世事。”

“你的心可千万不能倒了!娃娃,不要灰心!一个男子汉,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上爬,那就变成个死狗了……”

当高加林在抛弃巧珍,决定剥离以往身份与环境,融入新的身份与环境并在“利己主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时,作者就会借德顺老汉之口发出“人常说,浮得高,跌得重”、“不管你到了什么时候,咱为人的老根本不能丢啊……”的忠告与叹息。正如路遥自己所说:

“我自己当时写这个人物时,心理状态是这样的:我抱着一种兄长般的感情来写这个人物。对这个人物身上的一些优点,或者不好的东西,我都想完整地描写出来,在作品中可以看到,我对他思想感情上一些不好的东西的批评是很尖锐的,我的倾向性,表现在《人生》的整体中,而不是在某个地方跳出来,把高加林批评一顿。”路遥、王愚:《关于〈人生〉的对话》,《路遥文集》第2卷,第414页。

可以看出,路遥并不否定高加林这种“活法”里积极的一面:通过自身努力实现人生价值。这是符合当时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历史潮流的,是代表着当时农村青年普遍的价值倾向,在路遥以后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路遥对于像孙少平这类勇敢走出农村的知识青年更是抱着鼓励肯定的态度。然而路遥也对于高加林思想上“不好的东西”感到了不满,这种“不好的东西”主要表现在高加林对于刘巧珍爱情的抛弃和通过“走后门”的方式再次进城,所以路遥在小说结局上才会安排一场颇有仪式感的场景:

高加林一下子扑倒在德顺爷爷的脚下,两只手紧紧抓着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了一声:

“我的亲人哪……”

在路遥看来,土地和女人可以治愈一切的精神创伤,前者反映出路遥在面对八十年代初农村青年纷纷“进城”的担忧与矛盾,这一代的青年已经从社会主义集体观念中挣脱出来,大踏步地走在了追求理想和人生价值的道路上,路遥总是希望能够正确地引导这些青年,提供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活法”,所以他竭力歌颂、赞扬土地,将土地变成为朴素、勤劳品质和那些亘古不变的伦理道德的载体,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发现在高加林身上所隐含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路遥传统价值观念的激烈碰撞;后者所传达出的是路遥那种无偿的、奉献型的爱情观,这在小说《平凡的世界》中得到了更加具体的展现,而高加林的爱情观更强调的是精神上的契合与平等,而这很容易被带有纯朴道德观念的路遥误认为是一种“利己主义”的爱情观,所以路遥对于高加林的爱情观严厉的指责甚至让他在最后来忏悔自己的过错。

(作者单位:四川外国语大学)

(责任编辑 冯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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