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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姨

2014-12-11钱墨痕

参花(上) 2014年2期
关键词:新衣背心疯子

◎钱墨痕

疯姨

◎钱墨痕

我的宿舍旁边有个疯子。

这个秋天,我为念高中刚搬到这个小镇。我不知道,她是谁,她来自哪里。

也许,她只是疯子而已。

八月末,我来到这个小镇。父母很满意,从小就希望我进入这所省属重点高中,我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成为这所高中的学生。即便,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学校,我也可能并没有那么优秀。

我不喜欢寄宿在学校,我不习惯那种忙乱又嘈杂的环境。父母拗不过我,便让我一个人租住于一个老师家的车库。

一天凌晨,像往常一样,按下不知疲倦的闹钟,打开屋门,迎接新一缕晨光。门开到一半,一声尖锐的叫声,唤醒我浑身尚迷迷糊糊的细胞。我本能地迅速关上门,脑中一片空白,抓起一杯水,喝下一大口,待思维重新平稳以后,悄悄踱到车库门边,自车库通风口往外望去:天刚蒙蒙亮,还有少许乌云在翻涌,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水洼,花圃里的绿肥红瘦,此时一概耷拉着脑袋,昨夜又是一场大雨。

一个女人正蜷缩着站起来,身上一件发了污的米色背心,头发乱蓬蓬的,背着一个略显脏破,只剩下一条背带的双肩背包,脸上还朦胧着睡意。她望着车库前,这栋楼唯一的屋檐,似乎有一阵愧疚涌上心头。作为一个流浪汉,她不过想找一个栖身之所。这个屋檐,也不知她昨夜费了多大辛苦才找到。也许,她还想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享受日光的洗礼,晒干身上的疲惫,我却打扰了她的美梦。我慌忙再次打开门,背影却已远走。

进入高中的最初一个月,事情出奇得多,这不过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很快便被压在了心底。

仅几天后,思绪便又被翻了出来。

那天中午,吃完饭,一个人悠闲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阳光暖暖的,心情特别的好。哼着小曲,埋头走着。那个熟悉的,只有一根背带的双肩背包,映入眼帘,我见到它,心中不禁一颤,停下脚步,猛然抬头,是那个女人。四目相对,我想起了那天的事,低下了头,快步走了过去。擦过肩后,好奇心驱使我再次回过头来。她眼中的空洞告诉我,她并没有认出我。还是那件背心,发了污的背心,背后似乎还裂开了个口子,再看不出原有的米色。似草一样的头发,较那日更加枯黄。原始的肤色夹杂着尘埃,显得更加污浊。手中还死死攥着小半个馒头,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嘴里还不停用方言咕哝着什么,我没有听懂,也没有听清。我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很快走开了,毕竟,我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再次让我停下脚步是在快到宿舍的那个转角,两个女人的对话。是王妈和陈姨。

“镇上新来个乞丐,你看见了吗?”

“那是个女疯子,她精神不正常。”

“精神不正常啊,难怪昨天丽珍给了她一个馒头,她也不吃,就一直攥到现在。”

“丽珍也是,无缘无故把馒头给一疯子干嘛呀。”

“谁知道哪,反正他们家开饭店的,客人吃不掉的也大都喂猪。”

“这样啊,这样反倒显得她比较善良了。听那个疯子的口音,并不是本地的吧,那么远到这里来撒疯,真是不像话。”

“可不是吗,今天早上买菜去,她还撞了我一下,现在想来真是晦气。”

“还有哪,昨天中午,她还堵在我们家楼道口,害得我们家雷雷都不敢回家,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差点着了凉,最后还是保安老赵把她赶走了。”

“这样下去咋办啊。”

“是啊,是啊。还得叫镇上管事的人来处理处理,这些管事的人根本不做什么事,还拿那么多钱。”这些声音,砸在心上,耳朵不是很舒服,也许农村妇女茶余饭后能谈论的也只有这些吧。我起步,径直离去。

开学往秋天过,天气一天天转凉。我固执着每天套着短袖,妄想留住夏天,却经不住喷嚏和咳嗽接二连三的催促。待我下定决心,打开衣柜时,这才想起,那些暖和的外套,都被我故意“忘”在了家里。又突然记起,来之前,在网上看见的那件小西装,很是好看,甚是喜欢。于是打电话回家,催促父母买下。两天后,一股新的寒潮到来,鼻子最快起了反应。

寒风在外面呼啸,该出门还得出门,咬了咬牙,套上两件纯棉短袖出了门。刚出门,就看见门口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行人在围观什么。拨开人群,是那个女流浪汉、那个疯子。比她更吸引眼球的是她身上那件雪白的外套,穿上白色外套的女流浪汉,乍一看,还真像我一个远房的阿姨。疯姨两个字,就是那一刻在我心中定格的。丽珍阿姨整理整理疯姨的衣摆,说:“嗯,正合适,款式可能老了些,不过足够保暖了。”一旁的疯姨浑身受到了拘束,不自在地四处张望着,我的心情骤然舒畅了许多,身上也不那么冷了。忽地,身后一阵推搡,王妈和陈姨挤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大呼小叫了起来:

“唉呦,疯子有了新衣,这可比皇帝的新装还新鲜哪。”

“什么新衣啊,这可是旧的,别人穿过的。也不知是谁施舍的,还给个白的,存心让这个疯子难堪啊。明日脏啦,莫不是她还帮这个疯子洗?”

“我家衣服虽说不上多,但起码我知道,给什么样的合适,这款式,可像极啦我娘那时的嫁妆。”

“就是就是,大家都知道我心肠好,用不着做这些沽名钓誉的事。”

要迟到了,又起风啦,寒意又涌了上来。我不想再听下去啦,快步走进学校。

下晚自修后,天气更冷了。我缩着肩膀,一步一步挪回宿舍。到了宿舍,寒意不减,想起了连疯姨都有了新衣,便马上一个电话打回家,问我的小西装买了没有。母亲说衣服已经买到了,但最近比较忙,等哪天有空了,就给我带过来。不行,最迟就这星期。我下了最后通牒,撂下电话。

天气再冷,日子还得过。第二天,下午放学,还是那条街,我远远就望见了珍姨,本想再看看着新衣的疯姨,却没有如愿。走近了,珍姨叫住我,说有事儿找我帮忙。她看起来好像在等我,有一会儿了。

我走进了珍姨的饭馆,珍姨从里屋拎出了一个装满馒头的大袋子,说:“明天,我要去北方看望我那读大学的女儿,兴许要两个多星期吧。那个可怜的女人,也不知道会怎样。我不在的日子里,我不想看着她饿着。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她饿着吧。这里有80多个馒头,够半个月吃的。你每顿给她一个。我看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权当我求你了,行吗?”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但是我仍很好奇,珍姨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帮助这个女人呢,珍姨兴许知道些这个女人的事儿,我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珍姨顿了一下,就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叙述,加上之前我所见所闻的片段,终于勉强连成一片。

疯姨本来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她原本是不疯的。她的家在县城,有个做着小官的丈夫,有着不错的生活。一年多前,她的丈夫在一次公事应酬后,遇上了车祸,“因公殉职”,离开了人世。她匆匆处理完后事,便追到丈夫的单位,想理论些什么,但没有结果。到了丈夫生前的办公室,想起了很多很多,触景生情,导致精神崩溃,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后来曾被送进精神病院,仅住了两个月,她的丈夫又被查出生前有经济问题,家产都被冻结了。她很快便支付不起精神病院的住院费了。这时,她的亲人也没人再愿管她。精神病院不是慈善机构。既付不起治疗费,便把她送了出来。她只好流落街头,靠别人施舍度日。最近,县城搞卫生城市创建,省里面要有专家组来检查验收,有人睡在路边终究是不好看的,何况还是个疯子。县里面费尽功夫还是找不到她的家人,最终只得暂时把她转移到这个偏远的小镇。疯姨下车时,珍姨刚巧目睹了这一切,了解了情况,对这个女人便心生怜悯。

我听了这个故事,心里一阵触动,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更加信誓旦旦地答应珍姨:“你放心吧,我答应做,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好的。”

珍姨走后的那天早上,我起得出奇的早,提前半个小时出了门。在珍姨安排的土地庙里找到了疯姨,疯姨也已经醒了。我将馒头交给她,她还知道说“谢谢”,听了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满足。

日子平淡如水,北风依旧凛冽。看见疯姨每顿都能吃饱,我也就不那么冷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老师为了完成课程进度,拖了十分钟课。一下课,我拿了馒头,去老地方找疯姨,但没找到。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有等到。问镇上的人,都说早饭后,便再没见到。我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似乎什么也没有了。整个下午,情绪都很低落。放学后,无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咸咸的,弥漫着的尽是些不堪的味道。经过疯姨常待的土地庙,那儿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然没有了先前的凌乱。莫不是他又被人赶走了,亦或是被别的善良的人收容了。只是我心里隐隐闪过的总是不祥的预感。又过了两天,听同学说,他看见了疯姨,依旧在路边乞讨。她依旧衣着那件米色背心,却不见了那件白色外套。

珍姨回来后,我总躲着,我羞于见她。诚然,我是羞愧的。我当初答应珍姨答应得那么干脆,而如今,还有半袋多的馒头在我宿舍放着,想着想着,吃不下饭,吃不下饭也就不吃了,权当是体会疯姨的感觉了。

又是一天的傍晚,空着肚子回到车库宿舍。我要的那件小西装已经静静躺在床上了。显然下午母亲已经来过了。换上后,走到镜子前,很合身,颜色也出奇的妥贴,只是很可惜,它并不能真正温暖我的心。

这夜,疯姨拼命敲我的门,拼命喊冷,直到我被噩梦惊醒。

(责任编辑 周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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