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故事背景史实考辨
2014-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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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故事背景史实考辨
·蔚然·
李汝珍在创作《镜花缘》时,故事发生的背景假托于唐武后擅政时期。虽然该小说情节以虚构为主,但涉及到作为故事发生背景的重大历史事件却大多可以从《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唐纪》等正史中找到依据,尽管具体细节亦多与史实不尽相符。这种现象正是体现了古代小说创作对史传依赖的传统。本文考辨《镜花缘》中提供的故事背景与史实的出入,考察史传对小说创作的影响程度。
《镜花缘》 《旧唐书》 《新唐书》 《资治通鉴·唐纪》
《镜花缘》①小说情节展开的时间背景假托于唐武后擅政时期,以武后称帝始,间以徐敬业讨武兵败,同党子女四处流落,最终以徐敬业诸人后辈参与逼迫武则天退位,拥立中宗复位结束。向来对《镜花缘》的研究多探讨小说本旨,即张扬女权②或炫耀才学等方面,而较少关注《镜花缘》故事情节展开所依托的历史背景。本文拟对《镜花缘》故事背景的史实依据作一考辨,以彰示其对史传的依赖。
《镜花缘》历来被目为“才学”小说,其中史学也是作者推崇的“才学”之重要组成部分。作者李汝珍多次借作品中人物之口表现了自己对史学的重视。例如第53回中,唐闺臣、阴若花与黑齿国亭亭谈讲学问,稽考亭亭的史学功底,让她说出夏、商至本朝的年号、名姓,亭亭一挥而就。又如第100回中,唐小山命仙猿把记录百名才女的碑记寻找文人墨士撰写“稗官野史”,“转眼唐朝三百年过去,到了五代晋朝,那时有一位姓刘的可以承当此事,仙猿把碑记交付他,并将来意说了。他道:‘你这猴子好不晓事,也不看看外面光景!此时四处兵荒马乱,朝秦暮楚,我勉强做了一部《旧唐书》,那里还有闲情逸志弄这笔墨!’仙猿只得唯唯而退。及至到了宋朝,访著一位复姓欧阳的,还有一位姓宋的,都是当时才子,也把碑记送给他们看了,二人道:‘我们被这一部《新唐书》闹了十七年,累的心血殆尽,手腕发酸,那里还有精神弄这野史!’”从上文仙猿寻访稗官作者的人选(皆为史官)、以及明示创作成果将是“稗官野史”可以看出,李汝珍在这里把小说创作与修史相提并论,区别只是正史与野史之分。小说结尾作者对自己创作《镜花缘》的评价是“镜光能照真才子,花样全翻旧稗官”(第100回)。与“稗官”并提,同样说明作者自认为《镜花缘》的本质依然属于野史,只不过比以前野史的表现形式有很大创新;抑或作者明知其超越了野史的归属,却有意把它与野史捆绑在一起,借“史”来提高小说的地位。无论哪种情形,都体现了李汝珍相当重视史学,进而也对小说依附于史传观念的认同。对于小说和史传的关系,李汝珍这种观点在当时不是个别现象,大多明清小说家都认为小说是“正史之余”③,是“史之支流”④,史家“素心”、“实录”的风格也被小说家们遵奉,把“羽翼信史”⑤等原则作为小说创作的指导。正是受这种创作态度的影响,《镜花缘》作为小说创作,人物、故事情节多有虚构,但故事背景的大框架也即唐代武后擅政时期的重大事件则颇忠实于正史,在《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唐纪》大多有据可查。当然,不排除细节方面有许多与正史不符之处。下文通过详细考辨《镜花缘》中提供的故事背景与正史的出入,考察小说创作对史传的依赖程度。
一、关于武则天称帝时间的问题
由于《镜花缘》作者对史实的重视,小说甚至提到武后称帝的具体时间,“当时中宗在位,一切谨守彝训,天下虽然太平,无如做人仁慈,不合武太后之意。未及一载,废为庐陵王,贬在房州。武后自立为帝,改国号周,年号光宅。自中宗嗣圣元年甲申即位”(第3回)。不过武后嗣圣元年即位的叙述却与正史有出入。《旧唐书》记载,“(载初元年)九月九日壬午革唐命,改国号为周,改元为天授。大赦天下,赐酺七日。乙酉加尊号曰圣神皇帝”⑥。《资治通鉴》与《旧唐书》的记载完全相同:“(载元初年)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请。壬午,御则天数,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以皇太子为皇孙。”⑦可见,《镜花缘》中的叙述是错误的,嗣圣元年武后并未“自立为帝”,而是在距离嗣圣元年后有六年之久的载初元年即位,同时,武则天登基改元为“天授”,而非“光宅”。
至于《镜花缘》误认为武则天称帝的“中宗嗣圣元年甲申”与“年号光宅”,正史中也有提及:“嗣圣元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二月戊午废皇帝为庐陵王,幽于别所,仍改赐名哲。己未立豫王轮为皇帝,居于别殿,大赦天下,改元文明,皇太后仍临朝称制……丁丑迁庐陵王哲于均州……彗星现西北方,长二丈馀,经三十三日乃灭。九月大赦天下,改元为光宅。”⑧可见“嗣圣元年甲申”武则天临朝称制,实际掌握政权,所以作者有此误会。而“光宅”年号,也是在武则天称帝之前。
尽管《镜花缘》中记述则天称帝具体时间以及年号出现了讹误,但从李汝珍对历史大事件的整体把握以及具体时间的精确表述中,可以看出作者在小说创作中主观上力求达到史实标准的努力。
二、关于徐敬业、骆宾王起事的问题
唐代历史上,中宗嗣圣元年,徐敬业扬州起事讨伐武则天,骆宾王写下了著名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资治通鉴·唐纪》有载,“会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及弟令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业贬柳州司马,敬猷免官,之奇贬栝苍令,宾王贬临海丞,求仁贬黟令。求仁,正伦之侄也。尉魏思温尝为御史,复被黜。皆会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⑨。《镜花缘》也涉及到了这一史实,并基本以正史为依据,又加以适当虚构。
小说中徐敬业起事始末以及结局大致与正史记载相吻合,尤其是对徐敬业兵败原因的分析,也采用了正史的说法。“徐敬业手下虽有兵十万,究竟寡不敌众;兼之不听魏思温之言,误从薛仲璋⑩之计,以致大败亏输”(第3回)。“不听魏思温之言,误从薛仲璋之计”的说法来源于《资治通鉴》:“魏思温说李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辞,宜帅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良策也!’思温曰:‘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自蒸麦饭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自谋巢穴,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敬业不从,使唐之奇守江都,将兵渡江攻润州。思温谓杜求仁曰:‘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敬业不并力渡淮,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败在眼中矣’。”《通鉴》认为徐敬业不听取魏思温以匡复为事、直指河洛的策略,而取薛仲璋据金陵为霸之计直接导致勤王行动失败的观点,《镜花缘》全部采纳。
而这一事件在《镜花缘》中以虚构形式表现出来的部分,主要是兵败后徐敬业与骆宾王及其后人的下落。小说叙述如下,“后来徐敬业被偏将王那相刺死,即持敬业首级投降;余党俱被擒捕;其兄徐敬功带领家眷,逃在外洋。骆宾王竟无下落;其父骆龙带领孙女,亦逃海外。余如唐之奇、杜求仁、魏思温、薛仲璋诸人,悉皆奔逃”(第3回),小说交代讨武失败后骆宾王下落不明。而对于这一历史事件,正史记载却有出入:“孝逸等诸军继至,战数不利。孝逸惧,欲引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言于孝逸曰:‘风顺荻乾,此火攻之利。’固请决战。敬业置陈既久,士卒多疲倦顾望,陈不能整;孝逸进击之,因风纵火,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纪。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将入海奔高丽;孝逸进屯江都,分遣诸将追之。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余党唐之奇、魏思温皆捕得,传首神都,扬、润、楚三州平。”“敬业奔至扬州,与唐之奇、杜求仁等乘小舸将入海投高丽,追兵及,皆捕获之。”“文明中与徐敬业于扬州作乱,敬业军中书檄皆宾王之词也。敬业败,伏诛。”“敬业与敬猷、之奇、求仁、宾王轻骑遁江都,悉焚其图籍,携妻子奔润州,潜蒜山下,将入海逃高丽,抵海陵,阻风遗山江中,其将王那相斩之,凡二十五首,传东都,皆夷其家。”以上史籍皆记载徐敬业、骆宾王兵败罹难,唯一有出入的是《新唐书》关于骆宾王下落的记载:“敬业败,宾王亡命,不知所之。”明示骆宾王兵败逃亡,并未伏诛。为何新旧《唐书》的记载有如此大的出入呢?据骆祥发、胡振龙等学者研究,主要是由于唐人郄云卿在为骆宾王文集作序时提到骆宾王兵败逃遁。对此,宋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16中陈述得颇为详尽:“《骆宾王集》十卷,唐临海丞义乌骆宾王撰,宾王后为徐敬业传檄天下,罪状武后,所谓‘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者也。其卷首有鲁国郄云卿序,言宾王光宅中广陵乱伏诛,莫有收拾其文者,后有敕搜访,云卿撰焉。又有蜀本,卷数亦同,而次序先后皆异,序文视前本加详,而云广陵起义不捷,因致逃遁,文集散失,中宗朝诏令搜访。案本传言宾王既败,亡命不知所之,与蜀本合。”从这则记载可以看出,郄云卿为《骆宾王集》所作序在宋代有两个版本,前者记述骆宾王兵败伏诛,后者记述骆宾王兵败逃亡,所以,《旧唐书》、《资治通鉴》、《新唐书》采取不同的说法,或以其伏诛,或以其逃亡。
至于兵败后徐敬业与骆宾王后人的下落,《镜花缘》则杜撰颇多,扬州兵败后,徐敬业儿子徐承志与骆宾王儿子骆承志分别逃亡;“其兄徐敬功带领家眷,逃在外洋”;“其父骆龙带领孙女,亦逃海外”(第3回);而在正史中能找到的相关记载如下:“徐敬业之败也,弟敬真流绣州,逃归,将奔突厥,过洛阳,洛阳司马弓嗣业、洛阳令张嗣明资遣之”;“勣诸子孙坐敬业狱诛杀靡有遗,偶脱祸者皆窜迹胡越”;“敬业与敬猷、之奇、求仁、宾王轻骑遁江都,悉焚其图籍,携妻子奔润州,潜蒜山下,将入海逃高丽,抵海陵,阻风遗山江中,其将王那相斩之,凡二十五首,传东都,皆夷其家”。可见敬业谋逆,举家遭受牵连,尤其是直系亲属几乎被诛杀殆尽,所谓的“偶脱祸者”是他们嫡亲子孙的可能性并不大,并且李汝珍在《镜花缘》中杜撰骆宾王的父亲带着儿媳与孙女逃往外洋也可能是以《新唐书》“将入海逃高丽”为据。
三、关于“九王爷”与史逸起兵勤王的问题
1.“九王爷”勤王。
《镜花缘》中,白衣庵女尼末空与骆宾王之女骆红蕖相认时,告诉骆红蕖自己的徒弟李良箴即“九王爷”之女,因避祸而暂居庵中。末空道:“此人之父,乃太宗第九子,人都呼为九王爷,因灭寇有功,曾封忠勇王爵。”(第55回)“九王爷”罹祸的原因则是不满武则天擅政,起兵勤王而被剿灭:“那知九王爷因皇上贬在房州,久不复位,心中不忿,同河北都督姚禹起了一枝雄兵前去接驾;不意时乖运舛,登时也就遇害。”(第56回)
据史,太宗第九子就是高宗皇帝:“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讳治,太宗第九子也。”那么《镜花缘》中言之凿凿的“太宗第九子”、起兵反抗武则天的九王爷,只能是另有所本,并且极有可能是以太宗第八子越王贞为原型的。据《旧唐书·越王传》载,越王子与宗室诸王连谋起兵,越王以父子缘故独举兵响应:“寻遣兵破上蔡县,闻冲败,恐惧索樔欲自拘驰驿诣阙谢罪。会其所署新蔡令傅延庆得勇士二千余人,贞遂有拒敌之意。乃宣言于其众曰‘琅邪王已破魏、相数州,聚兵二十万,朝夕即到。尔宜勉之。’征属县兵至七千人,分为五营,贞自为中营,署其所亲。”最后结果是越王贞兵败服毒自尽,后父子皆被枭首东都。《资治通鉴》也有记载:“越王贞闻冲起,亦举兵于豫州,遣兵陷上蔡。九月,丙辰,命左豹韬大将军麴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岑长倩为后军大总管,将兵十万以讨之,又命张光辅为诸军节度。削冲属籍,更姓虺氏。贞闻冲败,欲自锁诣阙谢罪,会所署新蔡令傅延庆募得勇士二千余人,贞乃宣言于众曰:‘琅邪已破魏、相数州,有兵二十万,朝夕至矣。’发属县兵共得五千,分为五营,使汝南县丞裴守德等将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余人。所署官皆受迫协,莫有斗志,惟守德与之同谋,贞以其女妻之,署大将军,委以腹心。贞使道士及僧诵经以求事成,左右及战士皆带辟兵符。麴崇裕等军至豫州城东四十里,贞遣小子规及裴守德拒战,兵溃而归。贞大惧,闭阁自守。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谓贞曰:‘王岂可坐待戮辱!’贞、规、守德及其妻皆自杀。与冲皆枭首东都阙下。”《旧唐书》中记“贞起兵凡二十日乃败”,也符合《镜花缘》中九王爷起兵“登时也就遇害”的描述。关于《镜花缘》中九王爷的女儿李良箴,正史中也似乎有迹可循。《资治通鉴》记载,越王贞起兵时,手下有一良将曰裴守德,其人骁勇且善骑射,贞委以重任,同时把女儿良乡县主许以为妻。兵败后,裴守德携良乡县主一同缢死于居所。这个良乡县主也可能是宋良箴的原型。
2.史逸叛乱。
与引出“九王爷”起兵勤王的叙述方式相同,《镜花缘》中对史逸叛乱也是以侧面描写的手法叙出:“文菘道:‘小弟连日夜观天象,陇右地方,似有刀兵之象;但气象衰败,必主失利。据我揣度:此必陇右史伯伯误听谣言,以为心月狐回光返照,意欲独力勤王,建此奇功;那知轻举妄动,却有杀身之祸!’正在谈论,果见各处纷纷文报,都说陇右节度使史逸谋反,太后特点精兵三十万,命大将武九思征剿”;“不一日,赶到陇右。细细打听,原来史逸被武九思大兵掩杀,及至退到大关,城池已陷,只得远逃。现在武九思在此镇守。”(第57回)唐代历史上,武后统治期间,有几次大的叛乱,一是徐敬业,二是越王贞,前两次在《镜花缘》中都有涉及。第三次,《资治通鉴》中记述:“九月己卯,虢州人杨初成诈称郎将,矫制于都市,募人迎庐陵王于房州。事觉,伏诛。”虽然人名、地点不尽相同,但据其规模来看似乎只有此次可以相当。
四、关于武后归政的问题
《镜花缘》虽然是一部以百名才女为线索的逞才之作,但整个故事背景却完整地依托于武则天擅政时期的历史大背景,因此小说结尾也以武后归政作结:
武则天归政这样的重大历史事件,正史自然有明确的记载,以《资治通鉴》为详:
癸卯,柬之、玄、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帅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至玄武门,遣多祚、湛及内直郎、驸马都尉安阳王同皎诣东宫迎太子……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邪?”对曰:“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太后见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诛,可还东宫。”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李湛,义府之子也。太后见之,谓曰:“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惭不能对。又谓崔玄曰:“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于是收张昌期、同休、昌仪,皆斩之,与易之、昌宗枭首天津南。是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收韦承庆、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系狱,皆易之之党也。
对比《镜花缘》与《通鉴》对于武后归政的叙述,会发现二者有着惊人的相似。不仅事件始末大致相同,人物、细节几乎一致,就连对话也一字不差,如“称兵宫禁,罪当万死”、“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等,相似度如此之高,以巧合来解释似乎行不通,很有可能是李汝珍为了省事直接抄袭了《通鉴》这段记述。
五、小说所涉其它史实稽考
1.武后催花。
《镜花缘》所写一百才女,就是因非时而放被贬降凡尘的百花仙子与九十九位花仙。残冬时节,一日武后饮酒赏雪,酒酣之时突发奇想,下旨令百花齐放,“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第4回)恰逢百花仙子出游未归,众花神无从请示,只好开花,结果齐被贬谪人间受轮回之苦。武后催花的传说,正史中也有所本。延载元年(694),“太后出梨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为瑞。杜景俭独曰:今草木黄落,而此更发荣,阴阳不时,咎在臣等。因拜谢。太后曰:卿真宰相也!”可以看做是此传说最早的本事依据。
2.上官婉儿的名位。
《镜花缘》第8回中,唐敖和林之洋谈及上官婉儿,“太后十分宠爱,将他封为昭仪”。《旧唐书》中,婉儿虽深受武后信任,却没有具体受封的记载,只有“中宗即位,又令专掌制命,深被信任,寻拜为昭容”。可见她是在中宗再次掌握政权时期被封为昭容的。唐因隋制,昭仪、昭容虽皆为九嫔之一,但毕竟有级别差异,由此,小说对史实的稽考并不严谨,细节方面似是而非。
3.关于殿试。
《镜花缘》中,圣历三年武则天开女科,“原来当年唐朝举子赴过部试,向无殿试之说,自武后开了女试,才有此例。此是殿试之始”(第66回)。殿试确实始于武则天,只不过无关于开女试,而且时间是天授元年。《资治通鉴》记载,天授元年二月,“太后策贡士于洛城殿。贡士殿试自此始”。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创作小说大胆虚构的同时仍不忘关注史实。
综观以上《镜花缘》故事背景所涉史实与正史记载的对比情况,会发现小说虽以虚构为主,但作者在关涉故事背景的大框架上还是尽可能与史实相符,并且巧妙地把小说人物与武则天朝的政治兴亡联系起来。尽管细节上与史实出入颇多,但这种文学创作征信史实的强烈主观意图深刻地体现了中国古代小说对史传的依附性,也体现了“羽翼信史”观念对小说作者的影响之深远。
注:
① [清]李汝珍《镜花缘》,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版。
② 胡适认为《镜花缘》是一部讨论妇女问题的小说,见胡适《镜花缘的引论》,《胡适文存》第2集第2卷,上海亚东图书馆1924年版。
③④⑤ [明]笑花主人《今古奇观序》、[清]蔡元放《东周列国志序》、[明]修髯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引》,转引自丁锡根编著《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792、867、888页。
⑨ 关于徐敬业起兵,《旧唐书》卷六《则天皇后纪》中叙述极为简略,“故司空李勣孙柳州司马徐敬业伪称扬州司马,杀长史陈敬之,据扬州,起兵自称上将,以匡复为辞。冬十月,楚州司马李崇福率所部三县以应敬业。命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大总管,率兵三十万以讨之。杀内史裴炎。丁酉削敬业父祖官爵,复其本姓徐氏。”
⑩ 薛仲璋即裴炎之甥,裴炎亦受牵连被杀。《资治通鉴》卷二零三《唐纪十九》记载:“及李敬业举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太后问计于炎,对曰:‘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监察御史蓝田崔察闻之,上言:‘炎受顾托,大权在已,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骞味道、侍御史栎阳鱼承晔鞫之,收炎下狱。炎被收,辞气不屈。或劝炎逊辞以免,炎曰:‘宰相下狱,安有全理!’”又,《旧唐书》卷六《则天皇后纪》记载:“命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大总管,率兵三十万以讨之。杀内史裴炎。”
责任编辑:王思豪
中国计量学院人文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