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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党形成与演化的几种模式分析

2014-12-11周建勇

湖北社会科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内生起源政党

周建勇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上海 200233)

成熟的政党总带有形成之初的特性,政党的起源将会影响它的组织结构、组织动力、组织功能和意识形态原则,迪韦尔热对这种影响提出了一个纯粹的观点:“政党终其一生都在克服其起源标志”。帕尼比昂科认为,在影响政党组织发展的诸多因素中,政党的组织特征更多地依赖其历史,即政党依赖于组织是如何起源、如何巩固的。事实上,政党起源时的各种特征有可能在数十年之后还对该党的组织结构施加影响。这意味着,要了解当下的政党,我们就必须回到该党的过去,即关注政党的历史。每个组织都有各自的形成标志,都有为其创建者作出的“形塑”了组织的重要政治—行政决策之标志。即使每个政党的起源模式从历史上看是独一无二的,但我们仍有可能在不同的政党起源模式中辨别某些相似之处和差异之处。

本文将首先分析最为我们熟知的迪韦尔热的政党形成路径,简要分析该路径的一些不足,并归纳政党形成的其他几种不同路径。

一、政党形成的经典路径:内生型政党与外生型政党

内生和外生的政党形成类型,涉及政党与国家(政治)的关系,这是最为经典的也是最为人熟知的政党形成路径。甚至于可以说,一般而言,有关政党形成的理论不可能超越迪韦尔热的内生型政党和外生型政党的区分。法国政治学家莫里斯·迪韦尔热(M.Duverger)在谈及政党的产生和发展时,曾经把它们分为内生型政党和外生型政党两种类型,简单来说,“内生型政党”是产生于议会内的政党,“外生型政党”是产生于议会外的政党。就前者而言,它是从议会中的“派别”逐步发展成为政党的,由既存的议会精英们创立;后者由“非政治化的”(non-political)诸集团与各协会创立。在迪韦尔热看来,内生型政党意识形态上不太团结,不太有纪律,不太集权,它们的议会内集团有更大影响,而且比起其他政党来说,内生型政党更可能对政治冲突的议会场所施加最高影响力[1](pp.6-18)。

这一形成路径极大地影响了政党形成的研究。对大量政党形成与演化的历史研究已经证明了迪韦尔热的观点。之后的学者大多是从这一角度来分析政党的。不过,如同任何理论框架一样,这一古老的区分也只有在一定程度上能满足需要,也就是说,它也并不能涵盖所有的政党形成类型。首先,它未能考虑那些同类起源(内生或外生)政党的组织差异:议会内起源的政党产生了多种结果,类似地,议会外起源的政党组织(迪韦尔热认为主要是大众型政党)差异也非常巨大。如艾莉森和斯瓦萨德指出的,欧洲各保守党与各自由党大部分是内生的(议会内),然而大部分保守党主要是以地域扩张方式发展的,而许多自由党是以地域渗透实现发展的[2](p50)。我们不能只根据政党起源是内生还是外生对政党进行分类。我们需要一个更复杂的模式,该模式可以处理历史学家在关于许多政党起源上已收集到的全部信息。这就需要分析政党形成中的其他几种可能。

二、对政党形成和演化的其他路径分析

迪韦尔热的关于政党形成的经典分析范式极大地影响了政党研究者。基于该模式对现实的政党发展的一些偏差,即它并不能涵盖所有的政党形成路径,接下来我们从其他的视角来分析政党形成和演化的模式。

1.地域渗透型政党与地域扩张型政党。

如果说迪韦尔热关注了政党—政权关系,这组政党的形成路径则聚焦于政党—社会关系。这类政党形成类型是关于政党的组织是如何构建与发展的,即组织是如何扩散到社会之中的,它涉及政党与社会关系。两个斯堪的那维亚的政治学家艾莉森(Eliassen)和斯瓦萨德(Svaasand)观察到[2](p50),政党的组织发展—组织构建,严格来说都是由于地域渗透(territorial penetration)和地域扩张(territorial diffusion),或者是由于这两者的结合。当“党中央”控制、激励、或指引了“外围”的发展时,地域渗透就会发生,即党中央在各地建立地方(local)以及中阶(intermediate)的诸政党协会。当组织发展源于自发的萌芽:地方精英组建了政党各协会,这些协会后来仅仅被整合到一全国性组织内时,地域扩张就会发生,这种渗透/扩张的区分并不符合迪韦尔热内生型政党和外生型政党的区分。源于渗透和扩张的发展既具有内生型政党的特征,也具有外生型政党的特征。

有时,政党组织发展的“复合”类型也会盛行:组织发展起初是通过地域扩张进行的:许多地方协会在一国的不同地方自发涌现;之后它们统一形成一个全国组织。进而,这个全国组织在地方协会缺失的地方将它们建立起来(渗透)。各自由党经常拥有这种复合型的发展[2](p51)。我们可以确立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发展形态。比如,许多共产党和保守党主要是通过地域渗透发展的。另一方面,许多社会党和宗教型政党,主要通过地域扩张来发展。有时候某个政党的形成是通过两个或者多个早先存在的全国性组织的联合(如我们看到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和工人国际法国支部的例子)(SPD和SFIO),这是地域扩张的一种。

2.外生合法性政党与内生合法性政党。

从政党与党外组织之间的关系来看,决定某个政党起源类型的另一个依据是,(在政党起源上)有没有外部的“发起”(sponsor)组织(institution),这一外部发起组织其实包括了一国范围之内的外部发起组织以及一国范围之外的外部发起组织两类。外部发起组织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影响到了政党领导层的合法性来源。如果该政党的出现是由内部集团自发演变而来的,没有受到任何外部组织的干预,那么,该政党的合法性就是内生的,它的形成和发展不会受到外来组织的干预和影响。大多数政党的形成和发展都属于内生型的,即它们都是基于本国的实践而自发形成。如果存在一个这样的外部“发起”组织——可能在一国之内,也有可能在一国之外——成立的政党将会被外部组织视作它的“政治手臂”。这种外生合法性的政党会产生两个后果:(1)党员对党组织的忠诚是间接的,忠诚首先是对外部组织,其次才是对党的忠诚;(2)外部组织成为领导层合法性的来源,这有可能打破党内权力争斗中双方的平衡。各种宗教型政党(如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以及上世纪20年代以来的各国共产党,都是外生合法性政党。因此,我们可以根据政党合法性来源于政党内还是政党外区分外生合法性政党与内生合法性政党。

3.超凡魅力型政党与情境魅力型政党。

任何政党在出现之初,都必然会存在着魅力型人物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有魅力的人物,任何组织都不可能会自发形成;因而在政党的形成和演化过程中,我们总会发现魅力型领袖的影子,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政党,关键在于魅力在政党形成中的作用的程度不同。根据政党形成阶段领袖所起到的作用,可以将政党形成类型分为超凡魅力型政党与情境魅力型政党。

我们必须考虑超凡魅力型人物在政党形成中的作用,即政党在本质上是否由克里斯玛型领袖创造的,它是否是克里斯玛型领袖的工具。毫无疑问,在一个政党的初创阶段,领袖—追随者的关系中总会有克里斯玛要件。我们在这里关注由一个领袖塑造的政党,他会自认为是一组政治象征之无争议的建立者、缔造者(conceiver)和阐释者(政党最初的意识形态目标),这些象征与他本人密不可分。在这一意义上,(德国)国家社会党(National Socialist Party)、意大利法西斯党、戴高乐党,实际上,就是克里斯玛型政党。毫无疑问这类政党的存在与其领袖相关联。

然而,另外一些政党,虽然这类政党也有领袖声望,但这类政党的形成完全不同于上述情况,比如对于德国社会民主党(SPD)和工党的形成来说,我们可以用罗伯特·图尔克(Robert Turker)称为的“情境式超凡魅力”。“情境式超凡魅力”指某些情况下,不具备救世主倾向的领袖们的个人特质也会引起克里斯玛型的回应,仅仅因为恰好在危急时刻,他显示的领导能力被认为是把组织从不幸中拯救出来的资源和手段[3](pp.81-82)。

根据图尔克的观点,这种情况下的“情境式超凡魅力”是非常重要的,阿登纳(Adenaur)时期的基民盟(CDU),德·加斯贝利(De Gasperi)时期的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DC)、哈迪(Hardie)治下的独立工党、饶勒斯(Jaurès)时期的工人国际法国支部,都是情境魅力型政党[2](p.52)。情境式超凡魅力,如同“纯粹”超凡魅力,使得在那些选民和大多数积极分子眼中的领袖成为政党政策的权威解释者,并且保证了他对塑造组织的极大控制。然而,情境式超凡魅力不同于纯粹超凡魅力之处在于,受质疑的领袖就不能如他所愿去形塑组织发展。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可以把所有的关键决策强加给政党。阿登纳、德·斯贝利和饶勒斯就必须与其他行动者进行协商。建立在纯粹超凡魅力之上的政党离开领袖就无法自主存活,完全依赖他的垂怜;建立在情境式超凡魅力之上的政党就不仅仅是某个领袖的创造,也是许多不同力量推动挤压的结果:其他行动者对该党有一定的控制权。

4.个体加入型政党(直接政党)与集体加入型政党(间接政党)。

根据政党最初形成时,入党的不同方式,可以简单区分为个体加入型政党和集体加入型政党两大类,又称为“直接政党”和“间接政党”[4](p38)。大量的政党是通过党员直接申请加入而实现的,但也有不少政党,他们的党员是吸收自大量附属组织。因此,我们通过入党方式的差异,可以形成这一类型的区分。所谓个体加入型政党或直接政党,指的是党员加入政党,缴纳党费,参加党的活动,直接和政党的中央或地方组织发生关系。通过个人申请而加入某个政党,一般来说,这是现代政党发展党员的主要方式,尤其是政党的成熟时期。而集体加入型政党或间接政党,指的是党员本身为而且首先是其他团体的成员,因该团体加入某一政党,从而使其成员亦间接成为该党党员的一种关系。

现在一些主要政党,如美国共和党与民主党,英国保守党,各国共产党都是个体加入型政党。而英国工党、比利时社会党则是集体加入型政党;另外,中国国民党在其发展过程中,曾经存在过由军队直接入党以及由三青团全部加入国民党的现象。在1938年11月,国民党中常会通过的《征求军人党员办法》规定:“凡陆海空军及属于军事性质之部队、学校、机关,其官佐、学员、学生、士兵与夫役,均得征求为党员。”、“入党手续以各特别党部及其所属各级党部为办理机关。”据统计,在战时以“集团入党”方式成为党员的军人达485万之多。此外,国民党在1947年之后实行了党团合并,三青团全员加入国民党。[5](pp.1291-1292、1409-1416)从历史上看,很多工会组织一次性加入某个政党而全体会员成为该党的全体党员。以英国工党为例,最先由各工会一次性加入工党。当劳工代表委员会于1900年成立时,只有工会联合会、费边社和少数合作社等集体党员。一直到了1918年,英国工党修改党章,开始吸收个体入党,从而在集体党员(即党员身份基于某个工会的加入工党)外又增加了直接吸收的个体党员(individual membership)[2](p89)。从那时起,工党便能够依赖一些直接入党的普通党员的活动(direct rank and file activism),而不再依赖于工会会员。而比利时社会党也是各工会、合作社、友爱社(Friendly So-cieties)以及社会主义团体为基础的。这类政党的形成,是由于各个工会和合作社成立在先,政党建立在后,如果它们不吸收各类团体的会员,实力难以壮大。

但这种党员发展模式的后果是,这并没有使工党完全脱离工会;但它确实为组织的制度化提供了一种必需的元素(essential element):储备了直接的忠诚,这种忠诚不是从外部组织传来的。另一种间接党员为从军事组织中吸收党员,不少军事组织的全体军人一次性加入某个政党。我们在不少后发展国家中会发现这样的情况。

三、讨论与结论

上面讨论了政党形成的五种简单类型,这一区分的重要性在于,它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了迪韦尔热最初对政党形成与发展的区分,更加符合现实中的政党发展的实际情况(见表1)。没有一个政党是完全通过某一种模式形成的,我们可以说某个政党的形成是基于下面的某种模式为主,再附加以其他因素而出现的。所以,政党的形成和发展是各种要素混合的产物,这些不同要素的组合导致了政党形成与演化的不同模型。而这些不同的政党形成要素的组织,又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政党组织的后续发展。观察政党的制度化水平、政党党内民主的程度、政党组织的团结水平,离不开对这些因素的探讨。甚至于,我们想要了解为什么有些政党可以延续下来,一直存在到现在,而有的政党如昙花一现,也需要回到它们的起源上,即回到不同要素的作用上。本文提到五种政党形成模式的意义也就在于此。

表1 政党形成和演化的不同标准及其分类

从现实来看,我们以这五种类型为坐标,就可以大体区分出某个政党属于何种起源模式,并进一步比较政党起源的不同类型对政党的影响,比如,制度化程度、党内民主、政党实力、党员数量等(当然,需要更加复杂的、系统的研究)。不过,关于政党形成的上述五种路径,我们还有需要说明的地方在于:第一,上述几种形成类型都是政党演化的理想类型,没有任何一个政党会完全吻合任何一种起源类型。现实的政党演化注定了是不同形成方式相互结合和作用的结果。其次,上述五种理想的政党起源类型只不过概括了一些主要政党的形成过程,它们不能涵盖所有的政党,比如在普选权已经数十年的那些国家中新政党的形成过程。西方民主国家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出现的生态政党与一些极端政党,以及新型的右翼政党,也都无法为上述起源类型所解释。在共产党一党支配的国家中,各政党的新近发展也无法涵盖进来。当然,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发展,就无法简单地套用上面任何一种类型。这也意味着,我们尚未形成一个能解释所有政党形成的理论模式(事实上,这也是不可能的)。第三,在实践中,某一个政党的形成路径往往是多种因素相互交叉的,我们只能说在某一阶段哪些因素起到了主要作用;一部政党的形成史往往包含着不同的发展阶段,而且,在一个政党发展的不同阶段,它也具有了不同的主导类型。

上述不同政党从起源到政党形成的这一“时间节点”是很难确立的,即我们很难思考,政党的出现、发展以及到成熟的那个“点”。相较于上述几点,这一问题大概是最难以解决的。这也就意味着,关于政党形成和演化类型的研究,还需要在理论中不断予以完善。

[1][法]迪韦尔热.政党概论[M].雷竞璇,译.香港:青文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1.

[2]Angelo Panebianco.Political Parties:Organization and Power[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8.

[3]D.Rustow.Philosophers and Kings:Studies in Leadership[M].New York,Braziller.1970.

[4]雷飞龙.政党与政党制度之研究[M].台北:韦伯文化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2.

[5]崔之清.国民党政治与社会结构之演变(1905—1949):下编[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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