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账攀升考验中国经济

陶卫华

中国银行的呆坏账率从年初一路上扬，至今已连续12 个季度增高，引起业界和外媒关注。经济学家分析，受累于经济增长放缓、产能过剩及房地产继续下滑预期，银行呆坏账问题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持续困扰中国。

根据中国银监会披露的最新数据，2014 年至今，四大国有银行资产负债表上坏账规模同比增加22% 达3294 亿元，增幅创下自2010 年以来最高。截至第三季末，中国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余额达7669 亿元人民币，较上季末增加725 亿元。随着中国经济放缓令企业借款人承压，各大银行第三季度的不良贷款增速达到至少7 年来的最高水平。

而针对未来不良贷款的发展趋势，银行业也持相对悲观的论调。根据交通银行发布的第三季财报，该银行预计未来不良资产可能还会呈现惯性温和增长，未来风险逐步从小微企业向大中型企业蔓延、从产能过剩行业向上下游行业蔓延的可能性加剧。

经济增速放缓，呆坏账攀升，使得央行放贷更加谨慎，企业的贷款和投资意愿也日益下降。尽管今年9 月和10 月中国央行连续两次通过中期借贷便利向商业银行体系先后共注入人民币7700 亿元资金，还将贷款导向农业和中小企业，但疲软的信贷数据最终有点令人失望。萎靡的市场状况也令政府的货币政策承受了更大压力。一系列信息显示未来央行货币政策将进一步指向偏宽松方向。经济学家认为，央行需要释放更加透明的信号，比如降息或下调存款准备金率。

形势似乎没有想象得更糟，但也完全没有立刻转向积极方面的趋势。分析师表示，尽管不用担心不良贷款的上升，但更大的风险在于，此类数据是否真实反映出了逾期贷款的真实水平。银行可以通过贷款滚转或延期来掩盖逾期贷款。但这些银行数据中的一个亮点是，净息差（贷款产生的利息收入与为存款支付的利息之差）依然高于许多分析师的预期。中国经济增长长期放缓之下，更加考验政府政策拿捏平衡术。

如何控制不良率成为各家银行的头等大事

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11 月发布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随着中国经济增速放慢，银行业前三季度不良贷款率继续攀升。2014 年三季度末，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余额为人民币7669 亿元，不良贷款率达到1.16%，较上季末上升0.09个百分点。

中国工商银行和中国建设银行发布的季报显示，两家银行第三季度不良贷款分别增长9% 和10%，是至少7 年来的最大增幅。按资产计算，工行和建行是中国最大的两家银行。

而截至10 月31 日，16 家上市银行三季度全部出炉，三季度末上市银行不良贷款余额累计达6046.45 亿元，较去年同期4591 亿元增长31.7% ；多家银行不良率冲破了1.1%，整体不良率低于1% 已成为过往烟云。其中中国农业银行在今年9 月末的不良贷款率高达1.29%，是中国5 大银行里最高的，中国第四大银行中国银行的不良贷款率为1.07%。四大行第三季度坏账总计3294 亿元，净利润总额增至2090 亿元，但是平均坏账率升至1.02%。

银行业坏账今年不断创出新高，如何控制不良率成为各家银行的头等大事。整体经济增长疲软乏力的背景下，产能过剩等结构性问题对中国金融领域的影响越来越严重。政府努力削减了从水泥厂到造纸厂在内的多个行业过剩产能，这些行业在2008 年金融危机后依靠信贷一度急剧扩张。而随着中国经济增长放缓以及五年来信贷规模扩张导致部分行业产能过剩，区域性风险继续蔓延，部分资产质量问题已经从小企业传导到大型甚至是超大型企业。

银行季报显示，不良贷款在区域上主要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区，在行业上主要集中在个人贷款、制造业和批发零售业，目前正向钢贸、铜贸、煤贸等大宗商品贸易等行业蔓延。多位银行高管公开表示，不良贷款增长的主要原因是经济下行期间企业经营困难，一旦出现资金周转不灵，就容易出现逾期。

“就像一个个掩埋的地雷，不知道哪个会突然爆炸。”一家股份制银行的华南信贷主管对记者称，今年年底的催收工作特别紧张。四季度是银行催款的关键时点，银行要抢在年底前追回到期贷款，于是各种斗智斗勇开始上演，电话追债、上门追债，甚至有银行外包给专业公司出现暴力追债等等。

信贷主管说，今年比往年更难追款，他自己负责的两笔小企业贷款都达数百万元，分别在11 月、12 月到期，但企业生意不好无力偿还，“不能变成坏账，一般首先是动员他们想方设法借钱还银行。”他称总行问责需按坏账比例扣除风险金，支行行长签字发放贷款同样要担责，所以为了年底催债已“逼走”多位支行行长，而信贷人员工资因此下降成为常事，运气不好甚至工资可能扣为负数。

银行深受坏账困扰，印证了中国经济低迷和结构性矛盾难解之局。政府5年前为刺激增长大举放贷。如今信贷洪峰过后，经济低迷过剩产业坏账暴露，经济转型导致一些中小企业倒闭，甚至大型企业资金链出现问题，银行信贷遭受冲击。此外，浙江、广东佛山钢贸行业资金链断裂，撕开了银行地域性风险的大口子。浙江钢贸出事引发当地银行不良率飙升之后，今年下半年广东佛山又曝出钢贸坏账100 亿元，当地银行不良贷款率从年初的0.85% 升至7 月末的2.6%。

“除了经济增速放缓和部分行业出现产能过剩危机以外，其他领域的贷款情况也在逐渐变糟”，巴克莱香港分析师May Ya n 表示，“随着过度扩张的遗留问题逐渐显现，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坏账还会继续增加。”

金融业承压，改革步伐放缓

中国央行11 月中旬发布的数据显示，银行已经削减了它们在陷入困境的房地产领域的敞口。第三季度发放给购房者和开发商的贷款同比下降了5%。许多银行今年大举出售或核销不良贷款，但最大的几家银行选择努力将不良贷款留在本行，寄望于至少能够回收一些价值。

中国央行今年还采取了一系列定向宽松措施。11 月央行公布的三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证实，央行9月份创设了中期借贷便利（MLF），并通过MLF 在两个月里向银行业共计投放基础货币7695 亿元。中期借贷便利是一种旨在满足短期流动性需求的工具。业界曾普遍预计此资金注入将为低迷的信贷市场注入相当活力。endprint

央行还利用抵押补充贷款这一与再贷款类似的新工具向市场投放资金——商业银行从央行获得资金，但前提是商业银行将资金贷给指定的部门或项目。上述举措帮助银行降低了资金成本。央行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第三季度银行贷款发放量同比增加18% 至2.2 万亿元。但是截至10 月底，不良贷款率也连续12 个季度增加。

瑞穗证券经济学家沈建光接受采访时说，央行做出的上述努力未能在贷款中体现出来，他说，经济改革最好通过财政和监管举措来实现，中国央行需要释放更加透明的信号，比如降息或下调存款准备金率。

央行数据显示，10 月份新增人民币贷款5483 亿元，低于9月份的8572 亿元，也低于接受《华尔街日报》调查的11 位经济学家预计的6260 亿元。央行称，10月份社会融资总量为人民币6627 亿元，低于9 月份的1.05 万亿元。10 月末广义货币供应量同比增长12.6%，增速低于9月末的12.9%，也低于预期。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央行的注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到效果，同时，旨在防止银行粉饰存款数字（指银行在季末虚增存款数额，让资产负债表更好看）的新规也拖累了信贷增长。银行由于担心经济放缓而提高了贷款利率来补偿违约风险的上升，使得贷款利率依然保持相对高位。同时，监管机构对信托公司和其他非银行贷款机构的表外信贷的打击，导致一些实力较弱的借款者重新回到传统银行，这也帮助推升了贷款利率。

这给曾寄希望于通过今年提速的金融改革以降低贷款成本的企业以相当打击。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在今年3 月曾表示，可能在两年内取消实施已久的银行存款利率上限。预计此类改革将会挤压银行业的利润率，因为银行将不得不通过提高存款利率来争抢客户资金。但许多分析师认为，经济放缓将迫使政策制定者延迟取消上限，以免存款利率上升传导至贷款成本，导致后者上升，从而进一步拖累业已放缓的经济。

经济学家们指，中国政府对监管宽松的非正式贷款（也称影子银行）的打击也对贷款活动造成了冲击。中国10 月份社会融资规模中的银行贷款比例上升。但经济学家们也表示，由于更多银行持观望态度，当月的社会融资规模增速放缓。法国农业信贷集团经济学家科瓦尔奇克称，这是降低经济风险需要付出的代价。长期来看如果这种压力能够保持，仍具有积极意义。

中国经济放缓，也加大了中国央行进一步放松货币政策的压力。经济学家注意到，在央行第三季度货币政策报告中使用了偏宽松的措辞。沈建光说，12月份央行可能会有动作。

企业贷款投资意愿下降

疲弱的信贷数据背后，10 月份投资、工业产值、出口和零售额增速均出现放缓迹象。经济学家称，经济增速放缓导致银行对于放贷更加谨慎，同时也使企业的贷款和投资意愿日益下降。

彭博社的数据显示，在截至9 月底的第三季度中，四大行净利润同比增长10.8%，增速为过去七个季度以来最低，不过利润总额还是连续八年创下历史新高。作为世界上最赚钱的银行，中国工商银行昨日公布的三季报显示净利润增长速度创下四年新低，贷款息差和服务费用增速急剧放缓。 “这些银行的盈利压力越来越大”，麦格理集团亚洲银行研究主管伊斯梅尔·比利说，“工商银行和建设银行等大型银行情况可能好些，但是小银行可能要度过一段相当艰难的时刻了。”

更加难过的是经营困难的企业。东莞一家生产电子原配件公司老板最近寝食难安，“银行天天追债，不停地打电话，还三天两头找到公司里来，生怕我们跑路。”银行会试图说服他们借过桥资金按时归还银行贷款，以免造成逾期，企业主却往往希望得到银行续贷才会去拆借还款。

深圳一位从事过桥资金业务的人士称，今年中小企业的情况比往年要糟糕得多，还不上贷款、经营难以为继的约有三成，目前大型银行已对这些企业续贷掐紧，但股份制银行不得不按比例进行续贷，“我们去企业一看，机器都差不多停工了，但银行还得继续贷，先挺过眼下再说，以后再慢慢释放坏账。”通过借新还旧，很多本来逾期的借款变成了正常。对于那些半死不活的企业，贷款展期则更为平常。

为避免金融风险，银行惜贷现象也更加突出。一位信贷主管感叹：“此前拼命放贷的中小企业和大企业，并非安全的港湾和赚钱的宝地，而房地产行业也并非高风险行业，房地产崩盘只是个别地区和个别开发商的事情。”去年下半年以来，银行曾经将房贷视为鸡肋，利率一律实现上浮，股份制银行更是远离房贷，有的干脆退出了房贷市场，房贷额度十分紧张。那时，他们倾向中小企业贷款。房贷利率上浮不多，年化利率也就7% 左右，而小企业贷款高达10% 以上，银行在资金紧张以及更高收益之下，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放弃房贷。

在房地产一轮调控过后，今年各地频现救市政策，房地产刺激政策不断，央行更直接明文发布放开房贷新政。新的形势下，银行曾严控的房地产公司开发贷款，如今已经变得更加积极。10月28日，央行公布三季度末金融机构贷款投向报告显示，今年三季度末，金融机构人民币各项贷款余额79.58 万亿元，同比增长13.2%。房地产开发贷款余额4.18 万亿元，同比增长22%。

与之相比，不良贷款上升使得企业盈利前景黯淡，商业银行的惜贷情绪较为明显。渣打中小企业信心指数显示，尽管来自主管部门的压力增加，银行对民营企业和中小企业的放贷意愿较为保守。今年以来，政府加大对小微企业金融扶持力度。央行、银监会出台定向降准、存贷比计算口径调整等政策，力促金融资源进入小微、“三农”等实体经济领域。尤其在江苏、浙江等地，为争取小微、“三农”客户，相关金融产品创新层出不穷。

然而，在定向降准等优惠政策之下，商业银行却遇到了有效信贷需求不足的尴尬。江、浙多位银行业内人士坦言，尽管今年上半年的经济形势已经有所好转，但许多小微企业仍存在订单量下降、存货高企等问题。由于订单量不足，不少小微企业都缺乏扩大投资和生产规模的意愿，导致有效信贷需求不足。另外，部分企业主为了减少资金成本，甚至提前偿还银行贷款。endprint

为加大对企业的信贷扶持，力避银行坏账集中爆发，有消息称有关部门正在起草金融企业贷款减免办法。这项政策的重点是加强金融企业尤其是银行的坏账减免核销力度，支持中小企业发展，打消银行给中小企业贷款的顾虑。有关专家分析，坏账核销涉及银行基本制度，影响深远。该举措可降低银行税收负担，消解部分潜在风险，给银行业绩带来更大想象空间。

广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刘煜辉认为，金融企业贷款减免办法将出台，坏账减免力度可能很大。不管怎样设计，政策操作逻辑是短期撇账和长期制度改造相结合。坏账核销的利好只是一个方面，量化宽松其实是最大的金融救援。他说，从近期一系列举措看应是这个思路，“金融救援、存量债务清理和地方预算锁紧（制度改造）会一同推出”。

增长信心正被明显的焦虑感取代

中国第三季度的同比经济增速为7.3%，低于二季度的7.5%，更创下5 年来的最低增速。专家预测，随着政府致力于经济再平衡和推进改革进程，2014年中国GDP 增长率可能从去年的7.6%降至7.1%。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增长信心正被日趋明显的焦虑感取代。

《华尔街日报》评论称，一个比较积极的迹象是，房地产市场下滑步伐放缓。东方汇理银行经济学家Dariusz 表示，似乎第四季度开局经济就面临着明显的下行压力。因此决策者可能需要采取更多行动。中国可能出台更多货币宽松措施。

今年房地产市场放缓对汽车、水泥等多种商品的销售构成冲击。房地产行业产值占中国GDP 的四分之一。但11 月上旬的数据显示，10 月份房产销售降幅较9 月份有所收窄，而且建筑支出增加，这让一些人认为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已经结束。事实上尽管10 月份70 大城市中仍有67 城商品房价格同比下降，但房贷新政正在提振市场信心，国家统计局分析称部分城市二手房价格环比回升，新房价格降幅收窄，止跌作用明显。

联昌国际的经济学家张帆说，11 和12 月应该能看到房地产投资温和改善。但内需放缓、投资和工业增加值疲弱让很多公司感到压力。中国南部的汕头市泰芬妮服装辅料厂销售经理刘泽标表示：“今年的生意确实难做。竞争十分激烈。通常情况下，到现在我们已经接到了明年的订单，但今年还差得很远。我们不能提价，只能降低成本。”该工厂生产服装行业所需的配件。

相比于获得流动性，目前的中国企业尤其工业企业更为操心的是如何获得订单。长江商学院11 月14 日发布的一份针对2015 家工业企业的调查发现，中国的工业企业仍然难以摆脱产能过剩和利润微薄的问题。近一半的受调查企业表示，其所在行业存在供大于求的问题。大多数企业指出订单不足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其中表现糟糕的行业也是人们习以为常的：煤炭、钢铁和化学品企业这些重工业的核心领域。设计这项调查的长江商学院教授甘洁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融资问题不是经济增长的制约瓶颈，“单靠放宽货币政策不行，这只会催生更多的过剩产能。”

随着未来一年左右信贷条件趋紧，局面将变得难看，独立宏观经济研究公司Emerging Advisors Group 总裁乔纳森·安德森表示：“不可避免的是，供应面将发生大规模洗牌，因为那是所有那些信贷的目的地，我们可能看到企业开始成批破产。”

中国决策者为之流露出日趋明显的忧虑迹象。自今年10 月中旬以来，国家发改委加快了对16 个铁路项目和5 个机场项目的审批，这些新建设计划的投资总额达人民币6930 亿元。同时，中国铁路总公司承诺64 个已获批准的项目将在今年年底前全面开工。

外媒评论称：今年全年中国经济增长几乎肯定将是1990 年以来最疲弱的。但是，一系列重要指标强烈暗示，中国经济放缓在企稳之前还有一段很长的下坡路要走。近期中国经济减速的大背景是，信贷以超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速度扩张，地方政府继续以远超其承受能力的规模举债，从钢铁生产到房地产的各类投资快速增长、销售却下滑。

澳新银行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师刘利刚认为，中国政府可能在12 月份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将2015 年的经济增长目标下调至7 %，“这将是明智的政策决定，也将有利于中国经济实现平衡和可持续增长的目标，为进一步深化经济结构调整铺路”。

“最终，政府不得不让增长进一步放缓。把增长保持在高于5% 或6% 的水平越久，债务问题就会变得越糟糕，发生真正难看的调整的风险就越大。”北京大学金融学教授迈克尔·佩蒂斯表示。

中国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未来保持积极，但经济基本面的状况显示，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放缓势不可免。国家主席习近平在APEC 会议期间阐述了中国经济“新常态”。中国经济“新常态”包括：中国经济增长从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长，改善和升级经济结构，提升科技作为推动经济增长的动力。

中国社会科学院预测，中国2015-2020 期间的潜在增长率将放缓至5.7%～6.6%，主要原因是人口结构变化和投资的回报率下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