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策略的制定与文化诉求的伸张
2014-12-09胡榕
胡 榕
(重庆理工大学语言学院,重庆 400054)
实现语言的转换、以译文表达原文的涵义和情态一直以来都被看作是翻译的基本任务。表达原文的涵义和情态并非普通的语言活动那么简单。采用什么样的翻译策略就决定了会有什么样的译本。翻译策略不同于翻译方法。翻译方法更多地注重技巧,通常是具体而微小的概念;与之相较,翻译策略则是宏观上为所要达到的翻译目的而做出的各种全局性和纲领性的办法部署等。
当作者在他独特的文化背景中进行创作时,就不可避免地逼迫后来的译者在翻译活动中就采取何种翻译策略以达到翻译目的的问题做文化层面的考量。《辞海》综合各家各派对文化的根本特性的趋同认识,将文化定义为理性人类创造的物质、精神价值的总和,具有时间和空间意义。在这个定义中,不难理解两点:一是文化作为理性人类的共同财富,需要共同享有;二是文化因民族、地域、时代等等的不同,在语言、政治、经济、宗教等等方面存在不可避免的差异,需要沟通。于是,翻译活动由于其双重文化背景,既要负责在目标语里还原原语文本的语言及文化意义,又要保证承载原语文本意义的目标语同它本身所依存的文化和谐统一。翻译活动真的能够背负着两种不同的文化,达到一种至真至纯的境界吗?
对翻译的需求最初源自操不同语言的人群间的沟通,但语言本身在翻译活动中更多时候都只是一种表层文化现象。翻译过程会受到诸多“超语言因素(extralinguistic factors)”[1]的阻碍和巨大影响,“所以无论是哲学或文学,由甲国语文翻译到乙国语文,都很难得准确。我们固然很难说,思想和语文究竟谁是因谁是果,但思想有时决定语文……这大概不成问题。”[2]翻译就是要最大限度地发掘译文的潜力,找出适当的表达方法,而不是将原文的表达形式强加于译文[1]。在这个描述中“原文的表达形式”指语言的形式,而“最大限度地发掘译文的潜力”“适当的表达方法”则可以理解为以译文之所能,最大限度地在原语文本的基础上将思想表达出来,其内涵丰富且有着强烈的主观色彩。此文化语境中的“适当的表达方法”于彼文化语境中就极可能是“不适当的表达方法”。因此,翻译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发生文化间的摩擦和碰撞。那么,翻译活动是要依赖还是阻抗这种摩擦和碰撞,抑或是与之和解呢?这就涉及到翻译活动的文化选择或者是文化诉求,进而涉及到翻译策略的制定。
20世纪70年代末兴起的“描述翻译学”[3]将文学翻译的规范和目标与文学文本以外的因素结合起来研究。这个研究模式认定翻译活动并不仅仅是孤立的语言活动,它的发生语境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紧密相连。此后,翻译研究中又提出了“文化转向”这一命题,将文化研究导入了翻译研究。所有这些,为翻译研究必须直面的文化要素对翻译的影响所进行的探索提供了理论依据,但这并不意味着翻译活动中的文化诉求在这些理论出现之前处于缺失状态。相反,翻译活动中的文化诉求由来已久,无论它表现在翻译活动中是试图消解还是彰显这一诉求,它都客观存在。
只要文化间有差异,那么翻译的目的、文化的需要,这些超出文本本身内容又与之直接关联的要素在翻译活动中就不会隐身。通常译者在选择原语作品时,要考虑其可读性。选定之后,还需考虑他所要针对的读者群的特点,包括他们的知识水平、社会背景以及文化需要。在所有这些的基础上,译者才开始翻译工作。以《红楼梦》的两个英译本为例。杨宪益、戴乃迭的《红楼梦》译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扎实而细腻,保全了汉语文化的文化意象。但在从书名到内容的翻译过程中,译者都采用了一种阻抗式翻译(resistant translation),以原语及原语文化为归宿,如“梦(dream)”所含的社会隐喻和释道观念,“红(red)”在中国文化中有关热烈、喜庆、繁荣的意象,都被忠实地带入了英语语境。在该译本的后面是译者杨宪益先生传统中国书香门第的背景、深厚的国学基础,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而戴乃迭先生在晚年时甚至戏言她“爱的不是杨宪益,而是中国文化”[4],虽是戏言,其中却不乏真实,解释了杨、戴两位先生意欲将作品带着他们所热爱的文化原原本本地进入译入语文化的翻译行为。这样的文化取向当然会反映在他们翻译活动的文化选择中。而霍克斯的《红楼梦》英译本则对原文做了大量的改写、替换甚至删除等归化处理。他在他的《红楼梦》译本的序言里这样写到:“假如能够把这部小说给予我的阅读快感向我的读者传达一二,那么我此生就不算虚度了。”[5]一方面,霍克斯深知他所面对的是一个英语语言文化背景下的读者群。这个特殊的读者群对异域文化的理解度、接受度等都是受到本族文化的影响和限制的,因此译本的可读性必然受到读者文化选择的制约。另一方面,作为译者的霍克斯的英语文化背景同样决定了他的翻译策略。比如原著中的诗歌翻译。从语言来看,中国的古典诗歌尤其重意义的排偶、声音的对仗,汉语的单音字的特点,易于词句的整齐化一,而且中文文法较疏间且富有弹性,不仅虚词可以省去,连主语谓语也都可一并略去;然而西洋文字中有许多多音节词,且文法严密,讲究排偶对仗的可能性相对较小。从内容来讲,中国诗向来注重景物描写,讲究寓情于景,而西方诗多为叙事诗和剧诗,与中国诗的风格迥异。《红楼梦》里的诗歌堪称中国传统古典诗歌的经典,对这种具有独特文化色彩的作品进行翻译,无疑避不开译者的文化抉择。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文本是一个“多层面的开放式的图式结构”,所以不能产生独立的意义,其意义的实现必须通过读者的阅读使之具体化。这个具体化的过程是依赖于读者的自我感受和知觉经验来完成的,作品中的“未定点”是要靠读者的理解才能加以确定的。而原语文本的第一读者,当然是译者。从这个角度看,原语文本的实际意义就是译者对作品的理解。这种理解显然受制于他的知识水平、自我感受、知觉经验、思维方式,而所有这些因素,无一不渗透了特定文化的影响,体现了特定的文化诉求。不妨先来比较一下创作者和翻译者的工作背景。任何作者都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一定的文化背景中进行创作的,因此其作品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地受到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的影响;而译者对原作的理解和阐释必受其主观意识和思维方式的影响和制约,其中主要的影响因素多来自时代与地域文化。不难看出,无论创作者还是翻译者都在各自的工作中自觉或不自觉地表达着对某种文化的认识、理解和需求。
作者和译者各自不同文化背景中的如语言、宗教、社会、物质、生态等多方面的因素,都会不同程度地带来译作和原作之间的距离,外来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变形现象也大都源于这种距离。实际上,正是译者特殊的文化背景带来翻译活动中文化信息的微妙变化,不过谁能保证这种微妙的变化不是出于译者的文化考量而做出的选择呢?严复是中国翻译理论的创始人,他的翻译活动可以说对当时的社会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严复出身于中医世家,在留学英国期间,受到大量资产阶级政治学术理论的影响,尤为赞赏达尔文的进化论观点。其时的中国面临内忧外患,命运危亡,新兴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思潮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当广泛的政治和文化运动。严复是这个特殊时期中的一个反对顽固保守、力主变法的维新派思想家。他希望向西方寻求真理,输入新学,改良现状,于是翻译了赫胥利的《天演论》。有趣的是对比一下Ethics and Evolution及严复“创作”的译本《天演论》,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特别的译本。首先,严复以自己的理解和倾向,将达尔文、斯宾塞等人有关进化论的观点,加以综合、强调,融入译著当中。在翻译《天演论》时,严复实际上是按照他的导向将西方的进化论引入中国的。在《天演论》的《译例言》中,严复明确表示“新理踵出,名目纷繁,索之中文,渺不可得,即有牵合,终嫌参差,译者遇此,独有自具衡量,即义定名”,为求行文“古雅”,“用诸子旧例,随篇标目”[6]。在这部译著中,我们不但看到了西方的新思想、新观念,还看到了一个有着特殊历史文化背景的中国人对西方思潮的剖析和理解,看到在那个历史时期一个一心变革的中国文人的文化诉求。翻译过程中将原语文本带离其本身的文化母体,其异域特征在译语语境中就难以整体保全,会引起信息的丧失甚至意义的失真。这既是语际交流中的客观因素带来的结果,也是翻译过程中译者基于个人或社会文化环境帮助译语文本进入新的阐释语境时所作的选择。
佛经的翻译在中国翻译史上盛况空前,各朝各代的译者们采用的翻译策略经历了由汉代和魏晋时期的依附到东晋和南北朝的抗衡,再到唐代的融汇的演变[7]。这样的曲折历程与时代的社会生活、统治者的政治诉求、普通大众的精神需要息息相关。无论译者对翻译策略做了怎样的选择,他们的选择总是以主流社会文化作为依据的。
翻译活动从来都不只是孤立的语言活动,它背负着双重的文化背景,既要完成语言间的转换,又要实现文化间的跨越。所以,翻译活动是语言行为,也是文化行为,须将之放在社会的、文化的大背景下来理解。在转换和跨越中,译本的思想和意义较之原文本有得有失,有增有减,除却语际间因文法等语言本身的难于逾越的差异带来的译本与原文本的距离外,一切要取决于翻译策略的选择,取决于译者、读者,乃至某个时期的社会的文化导向和需求。
[1] Nida E,Charles R.T.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M].[S.l.].Brill Academic Pub,1982.
[2] 朱光潜.文学与语文:内容、形式与表现[G]//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308-315.
[3] Munday J.Introducing Translating Studies: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M].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01.
[4] 秋茵.戴乃迭往事[J].文化交流,2001(2):33-36.
[5] Cao Xue-qin.The Story of the Stone[M].Trans.Hawkes,David.London:Penguin,1973.
[6] 赫胥黎.天演论[M].严复,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
[7] 方立天.佛教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冲突与融合[G]//方立天.中国佛教散论.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273-295.
(责任编辑 周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