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两岸的特别母女，过尽千帆皆不是

无意间获悉自己21年前被判定死亡的孩子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妈妈任长虹的心里从此多了一种撕裂的苦痛：“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任长虹以母亲倔强的姿态，从中国到美国，寻找绝望中的希望。她的寻女行动，无意中温暖了大洋彼岸另一个无根的女孩。母爱，穿越血脉，温润流淌……

不放弃，寻找21年前“死”去的女儿

想起21年前第一次做妈妈的那一幕，任长虹的心就像被长箭穿过一般疼痛。

1992年，在吉林伊通满族自治县农村信用合作社工作的任长虹怀孕了，丈夫高敬波开心不已。这年11月，怀孕七个月的任长虹被当地医院检查胎儿有早产迹象，并建议他们最好去长春的大医院待产。后经一位远房亲戚介绍，他们住进吉林省长春妇产科医院。11月28日，任长虹早产生下一女婴，因严重窒息，任长虹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孩子就被送去抢救。

后来，护士长高素芬来到她的病床前告诉她：孩子已没有治疗价值，建议撤掉氧气，还劝他们不要去看孩子，免得更伤心。任长虹一听失声痛哭，丈夫高敬波紧紧抱住妻子，两人相拥泪流。任长虹的母亲担心女儿的身体，也劝女儿看开点，年轻的任长虹没有再言语。见家属默许了其建议，高素芬第二天就安排她出院。那天任长虹的乳房开始分泌乳汁，母爱在她体内涌动，任长虹后悔了，她拉着病房的门不肯离去，哭得声嘶力竭要孩子，可高素芬却叹息着摇摇头……

可怜的女儿还没有吃一口奶，还没有让妈妈看一眼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生下儿子，任长虹夫妇才渐渐走出悲伤。时光荏苒，2013年3月的一天，任长虹的外甥女结婚，任长虹携全家出席。在那里，她遇到了当年介绍其入住长春妇产科医院的远房亲戚。婚宴上，任长虹忍不住感慨：我的女儿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估计现在也这般幸福。没想到那位亲戚突然告诉她：你的孩子可能还活着。任长虹一惊，在她的追问下，对方告诉她：“当年的那个高护士长偷偷从医院抱出几个早产的孩子送人，后来她患了精神病，最近才治愈。我也是才从医院的人那听说这个事，知情人都说这是上天对高护士长的惩罚……”

任长虹再也坐不住了，第二天，她就拉着丈夫赶到长春妇产科医院。任长虹四处打听高素芬的下落，起初大家都回避，后来在她一再恳求下，一位退休的老中医告诉了她高素芬家的位置。时隔21年，再次见到高素芬，她被眼前这个秃顶的女人吓了一跳。当得知任长虹的来意后，对方开始装疯卖傻，一会说任长虹的孩子死了，一会说没死。

无奈之下，任长虹再次找到老中医，并通过他的帮助进入医院存放病历的地下档案室，她和丈夫寻找了一天，终于找到21年前写有产妇名字为任长虹的病历袋。拆开封袋，任长虹看到新生婴儿状况那一栏赫然写着“有抢救价值”。她的心被堵得密密扎扎，透不过气来：原来是真的，我的女儿有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任长虹心里再也无法平静，她为自己没有担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愧疚，为自己当年面临恐惧时选择了逃避而懊悔。女儿你在哪？任长虹用手机拍下了病历等证据，再次找到高素芬，可高素芬却避而不见，她不敢将她逼急，只好走访其邻居，终于找到了20多年前和高素芬生活在一起的前夫和小姑子。其小姑子回忆：1992年11月底，高素芬的确从医院抱回来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她跟家人说是被家属遗弃的。女婴在家里养了两个月后，被一对美国夫妇收养了，她还听说对方是在美国大使馆驻沈阳领事馆工作。

任长虹担心弄错，赶紧再找高素芬核实，见对方不开口，任长虹就干脆在她家安扎下来，帮独居的高素芬打扫卫生，洗衣服……她的行为让高素芬无法承受，最终高素芬告诉任长虹，当年领养她家女儿的确是在美国驻沈阳领事馆工作的夫妇，他们有两个男孩，经人介绍找到高素芬要收养她手里的女婴。高素芬当时出具了伪造的弃婴证明、孩子的健康证等，并协助他们办理了领养证书，但具体名字她已经不记得了……

任长虹悲喜交集啊，喜的是女儿的下落终于有点眉目了，悲的是都过去21年了，那对美国夫妇在哪呢？只要有一点希望，任长虹就没有放弃，她打电话到沈阳领事馆询问这件事，没人能够帮得到她。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天有个接电话的人告诉她可以帮她查找当年美国驻沈阳领事馆总领事，看能否从他那里获取信息。任长虹欣喜若狂，连声感谢，很快对方告诉她1992年间美国驻沈阳领事馆的总领事，英文名字叫Morton J.Holbrook，中文名叫侯儒楷。任长虹如获至宝，接着她通过互联网搜到侯儒楷目前还在中国任教。任长虹辗转找到了对方的电子邮箱地址。4月初，任长虹开始给对方邮箱发邮件，过了5天后，一位自称侯教授助理的冯先生给任长虹打来电话，令她欣喜的是，对方辗转为她打听，通过以前的同事，告知她确有其事，还让那位同事跟她联系。后来，任长虹从对方那得知收养女儿的夫妇，男的是台湾籍美国人，叫MichaelB.Chang（迈克），女的名为Stephanie Salmon（萨拉），是美国人，并获得迈克的电子邮箱。

那天，任长虹怀着激动的心情，写了一封一万多字的邮件，把自己如何丢失女儿，如何找女儿的过程含泪写了出来，并请人翻译成英文发了过去。任长虹每天期待着对方的回邮，为此她学会手机上网，上班时不停刷邮箱，可奇迹没有出现。无奈，她开始写第二封、第三封……难道邮箱错了？好不容易获得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吗？那段时间，任长虹夜不成寐，她总在想女儿是在美国吗？她快乐吗？

跨国寻女，母爱温润另一个女孩

为了更方便寻找女儿，任长虹开始学习英文，还学会了上一些国外华人网站，并在洛杉矶华人网等网站发布了寻找美国女儿的启事。不久在美国留学的一位中国留学生给她发来邮件，告诉任长虹寻找的迈克可能现在是美国白宫一名官员，他还查到萨拉如今是美国《新闻与世界报》的副总裁。通过他们在美国社交网站twitter（推特）、facebook（脸书）上发布的照片来看，他们的确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21岁的女儿名叫jeanne（詹尼），是名华人，如今在弗吉尼亚大学读书。对方还转给她迈克的邮箱，以及詹尼在“脸书”上的照片，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天啦，那不就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吗？那天晚上任长虹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女儿，这是我们的女儿啊！”endprint

哭过之后，任长虹发现又面临一个现实的问题，她这次拿到迈克的邮箱和上一次是一样的，那就是说迈克早就收到她的这些信，却不回。怎么办？如果对方不同意让她看女儿怎么办？女儿愿意见他们吗？

任长虹一边拜托那位留学生帮自己试着在社交网站上联系迈克一家，可很快她的账号被对方屏蔽。

怎么办？为了女儿，任长虹每天都给迈克写信，其中一封信写道：“中国民间曾有一种烹饪鳝鱼的方法，将活鳝鱼放进沸水中，看着它们绝望地探出头呼吸空气时，人们趁机将调料灌进鱼嘴里，这样的鱼鲜美肉嫩。可后来人们发现每条鱼死时都是头尾贴于锅底，中间身子弓起。原来，它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腹内的鱼卵。人们为母爱感动，活煮鳝鱼也在民间绝迹了。一条鱼尚能用生命去保护孩子，而我却失职地让女儿和自己分离21年，您能理解一位中国母亲心中的痛吗……”

终于在2013年8月，迈克回信了，他在信中提出：“我们不想平静的生活被打扰，而且我的女儿可能不是您的孩子。”在信后面，他还出具了当年的弃婴证明、领养公证书等扫描件。特别指出，任长虹女儿的出生日期和自己女儿不一样，他认为自己女儿不可能是任长虹的女儿。两人除了对孩子出生日期有异议外，每一个细节都非常吻合。她一再恳求迈克先生让自己见见女儿，对方最终回复：他们决定将此事告诉“女儿”詹尼，是否相认，由詹尼来确定。任长虹心里没底，“女儿”在美国生活了21年，她还认他们吗？令她激动的是，9月底，迈克的回邮告诉她：詹尼想和她相认！

任长虹喜极而泣，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了！她和丈夫很快办好了旅游签证，还给迈克一家买了许多礼物，感谢他们照顾“女儿”这么多年。

2013年11月16日，任长虹和高敬波飞往美国。到美国之前，任长虹通过网络联系上在美国开办律师事务所的华人张律师，希望他能帮自己找一位翻译。对方得知她来美国的目的后，主动提出免费做他们的翻译。

抵达华盛顿后，他们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儿”詹尼。由于迈克出生在美国，他对中文只是听得懂，而詹尼虽然有一副中国面孔，却不会说也听不懂中文。第一次见到詹尼，任长虹还未开口，就泪流不止，起初詹尼很紧张愣在那，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可在任长虹一声声女儿的呼唤声中，詹尼仿佛听懂了一样，上前轻轻用手拂去“妈妈”脸上的泪痕，顿时他们抱头痛哭。

为了谨慎起见，任长虹同意了迈克提出做DNA鉴定的要求。可由于任长虹是旅游护照，美国相关机构不接受她的DNA受理申请。他们商量后，由任长虹夫妇带着詹尼的一缕头发回北京做DNA鉴定。

在美国的那几天，詹尼陪着任长虹夫妇在华盛顿四处参观，还跟着他们学习中文……十多天后，要分别了，詹尼将任长虹夫妇送到机场，那一天，她试着用中文叫了一声“妈妈”，任长虹愣在那，仿佛穿越时空听到女儿的啼哭，她潸然泪下。詹尼告诉“妈妈”，自己有时间就会回中国去看她，看弟弟……

带着对“女儿”的不舍和眷恋，任长虹夫妇在11月30日回到北京。一下飞机，她立即奔向早已联系好的北京一家医院，做DNA比对。那时的任长虹以为这只是一个过场，短暂的相处，让她坚信詹尼百分百就是自己的女儿。可结果却给她和丈夫重拳一击，任长虹和詹尼的DNA不吻合，她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怎么可能？每一声“妈妈”都触动着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詹尼虽然长胖了，变样了，可神情还有几分相似啊。当时丈夫高敬波也傻了，他甚至提出再去美国一趟，重新从詹尼身上取样，进行比对！

这时，强烈渴望知道结果的詹尼也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得知鉴定的结果后，詹尼沉默半晌，礼貌说了声谢谢，挂断了电话。此时的任长虹无异于再一次经历分娩后生离死别的苦痛，而这次她满心都弥漫着眼睁睁看着“女儿”再次消失的绝望。

穿越血脉，“母女”在寻找中相携走来

不顾还没有倒过来的时差，任长虹买了最快一趟回长春的高铁，她再次奔向高素芬的家。一进门，任长虹从厨房拿了一把刀，已经承受不住的她大声嚷道：“你快告诉我，我女儿到底在哪？”这时，高素芬才知道他们去美国认女儿的乌龙事件。高素芬被彻底震住了，已经六十多岁的她哭着给任长虹跪下，告诉任长虹当年她还把一名女婴，给了在医院附近经营电器的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她只依稀记得那个男的名字中有“许”“强”二字。这时任长虹才知道，高素芬当年偷偷从医院带出数名婴儿！

看着高素芬痛哭悔恨的样子，任长虹不知道要从何追究起，她没有再逼这个曾患过精神病的老人。可医院周围的店铺早已拆迁得面目全非，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有“许”“强”两个字的人啊！

任长虹绝望地在大街上撕心裂肺哭起来，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中看到光亮，再彻底绝望……她的心像在火焰山上，每分每秒都在经受着炙烤！

精疲力竭的任长虹彻底病倒了。看着她如此辛苦，周围的人都劝她已经尽力了，不要再找了。在石家庄读大一的儿子体贴地给她发来短信：“妈妈，姐姐的事您就顺其自然吧！我代替不了姐姐，但是您的儿子非常爱您，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儿子会永远在您身边，我爱您妈妈！”儿子的短信，让任长虹泪流满面，她也想放下，可“母亲”两个字让她做不到。

在最痛苦的时候，任长虹收到了詹尼写给她的邮件，细心的詹尼还找人给她翻译成中文，在信的开头，詹尼写道：“非常感激您来美国找我，曾经，长大的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心中一直充满着怨恨，我恨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将我遗弃，我的到来难道就令他们如此难以接受？是您的到来，让我知道，我的身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我的父母根本不知道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被骗了，他们或许会像您一样爱自己的女儿，他们或许这么多年也经受着死去女儿的痛楚……”

读着詹尼的来信，泪水再一次弥漫了任长虹的眼眶。是啊，这就是自己执意寻找女儿的初衷。她不想女儿生活在被抛弃的自卑中，她想看看女儿现在过得好不好，她想用妈妈的怀抱去温暖女儿那悲凉的心。endprint

那天晚上，任长虹坐在电脑前满含热泪给詹尼回信：“孩子，这个世界最不能怨恨的是母亲的爱，特别是中国母亲，我们一生所愿别无他求，只希望子女幸福安康……”

詹尼很快回信：“感谢任妈妈，谢谢您让我感受到中国母爱的醇厚和伟大，我现在开始学习中文了，我也想找到我的母亲，我想拜托您，在适当时机能否帮我打听一下我的亲生父母……”

任长虹愉快地答应了！尽管此时的她寻找女儿的历程又要从零开始，但任长虹绝不放弃。

2013年12月，为了寻找女儿，任长虹印制了5万份寻女启事。启事中，她除了对自己女儿当年遗失有详细描述，也详细写了詹尼被抱养的经过。任长虹利用休息时间，将寻女启事散发到长春大街小巷，希望能够获得一些线索。

与此同时，任长虹还在网络论坛发布寻人帖子。可几个月过去了，反馈回来的信息却都没有任何价值。这时，通过网络一直关注她寻女进程的詹尼，发来一封很悲观的邮件：“任妈妈，我和您曾经如此确信接近，但鉴定结果却让我们分离。上帝为什么要让善良的人分离？如果我们都不是母女，那您找到自己女儿，我找到我父母的机会大概会非常渺茫了吧……”詹尼悲观的言辞让任长虹不允许自己消沉，她赶紧安慰詹尼：“妈妈是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的。我不会放弃寻找，希望你也不要放弃！”很快詹尼回信：“任妈妈，我打算今年暑假回到中国，和您一起寻找。”

虽然无缘成为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可和至亲失联的感情是相通的。任长虹能够感受到詹尼对生母的渴望和爱，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女儿，也在这个世界不知道的角落寻找着妈妈。

任长虹想帮詹尼实现愿望，2014年3月，任长虹再次进入长春妇产科医院地下档案室，她用手机拍下了1992年10月到12月间，在该院出生的所有女婴的档案，不放过任何一个产妇家庭地址、工作单位等重要信息。后来，她联系到病历上一对叫赵德昌的夫妇，也是孩子早产，显示产妇第三天就出院。任长虹赶紧联系他们，却发现他们情况和詹尼不符合。

大洋彼岸的詹尼得知这一结果，没有丧气，反而安慰任长虹：“任妈妈，只要我们坚持，一定会有希望。”任长虹心里泛起些许欣慰，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女儿”已经悄然成长。而不久前，詹尼在回邮中竟然“劝解”任长虹：“我们的重逢，何尝不是上帝安排另一段母女情缘……”看着“女儿”的回邮，任长虹泪水再次纷飞。不经意间，爱早已穿越血脉，让她和那个有着中国面孔的美国女孩，牵起一份通向彼此心灵的“母女”情缘。

目前，任长虹仍然没有放弃寻找女儿，希望《知音》读者积极帮忙提供线索，任长虹告诉本刊记者，孩子是O型血，被领养的时间大约是在1993年1月底或2月初。养父名字中有“许”“强”，当年大约30岁……如有相关线索，请联系本刊热线电话027——68892640。让我们祝愿这对中美“母女”早日找到彼此的“女儿”和“妈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