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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近体诗创作中用韵与入声字使用探究

2014-12-08林宗源

蒲松龄研究 2014年3期

林宗源

摘要:蒲松龄近体诗创作中,不论五言、七言的律绝,还是少量排律,都一如既往地遵从平水韵,不失规范。使用古入声字做到中规中矩。研读蒲氏近体诗,应该弄懂古读音中部分入声字与现代汉语读音的区别,准确把握蒲氏近体诗声律的使用。由于传抄作品出现讹误,亦应继续加以甄别。

关键词:蒲氏近体诗;平水韵;入声字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近体诗自唐兴盛以来,千年不衰,到了清初,这一传统的艺术形式,用韵得到进一步规范。蒲松龄近体诗作品约700余首,约占他全部现存诗作的三分之二。无论五言、七言律绝及少量排律,在用韵和入声字的正确使用方面,做到了对这一诗体的全面继承。因当代诗家使用新声韵者渐多,对平水韵研究渐少,即使用旧韵写诗,也在不断演变之中,与原来的用韵有别;大学开设此门类课者亦寥寥。如果仅从新韵角度研读蒲氏诗作,就难免产生困惑与误解,甚至影响对诗作的艺术鉴赏,故笔者认为有论及之必要。

下面,以路大荒先生所编《蒲松龄集·聊斋诗集》为读本,以盛伟先生编《蒲松龄全集·聊斋诗集》(第二册)作比照,依次讨论。

毋庸置疑,蒲氏近体诗全部采用平水韵。关于平水韵的演进,根据王力先生考证,唐诗用韵依据切韵、唐韵,唐初许敬宗等奏议,把206韵中邻近的韵合并来用。宋代以广韵取代唐韵,实质未变。

宋淳佑年间,江北平水人刘渊著《壬子新刊礼部韵略》(现这部书已经失传 笔者注)合并206韵为107韵。清代改称“平水韵”为“佩文诗韵”,又合并为106韵。因为平水韵是根据唐初许敬宗奏议合并的韵,所以,唐人用韵,实际上用的是平水韵 [1]。

但也有人认为,同一地域的金人王文郁编著的《平水新刊韵略》,为106韵,清代康熙年间编的《佩文韵府》即定为106韵,形成后来广为流传的平水韵。

蒲松龄生活的时期是顺治与康熙朝代,近体诗创作使用平水韵不仅是他个人的选择,也是当时社会中诗家的普遍认定。从这个标准去研读,有两个方面应予注意。

一、依其作品创作的韵部用字看,蒲松龄从始至终遵循平水韵要求,没有偏离

虽平水韵分为106韵,但近体诗,尤其是律绝的用韵基本采用上平声15韵,下平声15韵,共为30个韵部。绝句都是二、四句句尾做韵脚(第一句可用韵,也可不用),律诗都是二、四、六、八句句尾做韵脚,七律中第一句也可用韵,不用韵的句尾一定使用仄声字。平声30个韵部,门类划分极细,每个韵部都限定一定数量的韵字,韵字多的韵部,称为宽韵,例如下平声中的〔七阳〕韵,韵字约有一百七十多个,包括“强”、“王”、“杨”、“羊”、“阳”、“堂”等等;而上平声中的〔三江〕韵,韵字仅有二十四五个,少得可怜,仅限“江”、“窗”、“双”、“腔”等,被称为窄韵。创作中一首诗选了某个韵部,就只能从该韵部限定的韵字中选字做韵脚,如选了邻韵中的韵字,则被视为“出韵”。

试看〔东〕〔冬〕〔青〕〔庚〕〔蒸〕五个韵部,在今天不了解旧韵的读者看来,这五个韵部的韵字都可互相押韵,看不出差别,现代使用新声韵就是通押。但平水韵规则是,相互之间划定界限,壁垒森严,韵字不能“串门”,一旦串了门,就算做“出韵”。到乾隆朝颁行试帖诗之后,考生必须依此赋诗,弄错了,考官会以“出韵”黜落,科考败北,十年苦读废于一旦。

再看蒲氏近体诗中使用这些韵部的例子。

例诗一:

连翩笑语入芳丛,低桠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犹随蝴蝶过篱东。

——七绝《闺情五首》之第四首

第一、二、四句的韵脚,分别用“丛”、“红”、“东”韵字,属于〔东韵〕,第三句句尾的字是“落”,仄声,合乎此处一定使用仄声的要求。

例诗二:

带睡海棠晓雾浓,依依绣褥隐芙蓉。君归不信相思意,试看枕函泪几重。

——七绝《闺情五首》之第三首

第一、二、四句的韵脚,分别用“浓”、“蓉”、“重(chóng)”韵字,属于〔冬韵〕。因凡绝句第三句句尾都用仄声字,以下例诗此位置用字不再重复说明。例诗一与例诗二两韵部分属〔一东〕〔二冬〕韵,是邻韵。

例诗三:

霖雨不曾洒绿屏,黉山瞻祝总无灵。薄田拼少逢年望,赚得蕉窗一夜听。

——七绝《闻淄东无雨》第一首

第一、二、四句的韵脚,分别用“屏”、“灵”、“听”韵字,属于〔青韵〕。

例诗四:

有道天王自圣明,南漕百万济苍生。大人已报年初富,五月横尸满郡城。

——七绝《历下》

第一、二、四句的韵脚,分别用“明”、“生”、“城”韵字,属于〔庚韵〕。

例诗五:

灵辰剪彩古来兴,闺阁讹言笑益增。此日相传猫嫁女,儿啼呜拍不张灯。

——七绝《人日》

第一、二、四句的韵脚,分别用“兴”、“增”、“灯”韵字,属于〔庚韵〕。

以上使用五个韵部说明各韵之间的细微区别和严格的限定。所引五首中,前两首属于同一时期,是蒲松龄早年作品,第三首《闻淄东无雨》(第一首)与第四首《历下》,都作于康熙甲申年65岁(1704年)时,第五首《人日》作于康熙壬辰年73岁(1712年)时;见证蒲松龄数十年如一日,一贯遵循平水韵,让各部韵字分属其类,而不相混淆。即使少量排律 ① ,例如《寿唐太史》、《寿汪令公二十四韵》以及《为友人写梦八十韵》,除了联语对仗严整,联与联之间相粘,就是坚持一韵到底,不能中间变韵,也是近体诗的特定要求。有一点要纠正,路编集中目录,前两首诗题后错注为“五古”,第三首诗题后没有注明诗体。最近,得到清华大学原藏《聊斋诗集》钞本编次 [2],在“(18)为友人写梦八十韵”题后,注“五言排律一首”;在“(140)寿汪令公二十四韵”题后,注“五言排律一首”;而在“(227)寿唐太史”题后,却错注为“五古一首”,应更正为“五言排律一首”。

但也偶有个别诗作,出现了韵字“串门”。路大荒先生整理《蒲松龄集·聊斋诗集》472页(盛伟先生编校《蒲松龄全集·聊斋诗集》第二册26页)七律《夜发维扬》:

布帆一夜挂东风,隔岸深深渔火红。浪急人行星汉上,梦回舟在月明中。

隔年恨别看春树,往事伤心挂晚钟。世事于今如塞马,黄粱何必问遭逢!

这首七律一、二、四、八句的四个韵脚用的韵字。分别用“风”、“红”、“中”、“逢”韵字,属于〔东韵〕,第三、五、七句句尾分别用“上”、“树”“马”都是仄声字。只有第六句韵脚“钟”属于邻韵〔冬韵〕,韵字串了门。当然,现代诗家如毛泽东等的近体诗创作往往借用邻韵,但唐宋至明清,都严格限韵,宋代只允许第一句的韵脚用邻韵,叫“孤雁出群”;而律诗的第一句本来就是可用可不用韵的。这首诗作于康熙庚戌九年(1670年),蒲松龄在宝应知县孙蕙处做幕宾,当时洪水泛滥,蒲松龄在县衙赶制文告,再兼操持孙蕙家事,劳作繁重,没有余裕过多推敲,也是可能的。从全诗用字看,“挂东风”、“挂晚钟”两个“挂”字,“隔岸”、“隔年”两个“隔”字,在仅限56个字的诗体中用字重复,略显粗糙。但从诗情、意境、用典各方面看,仍不失为尚佳之作。

二、使用入声字,蒲氏近体诗也中规中矩

古代入声字,对绝大多数现代人特别是北方人,越来越遥远。只有弄清楚它的特点,才能正确研读蒲松龄近体诗使用的声律。对入声字,王力先生说得明晰:

这个声调是一个短促的调子。现代江浙、福建、广东、广西、江西等处都还保存着入声。北方也有不少地方(如山西、内蒙古)保存着入声 [3]。

他又说:

……北方的大部分和西南的大部分的口语里,入声已经消失了 [3]。(着重号是笔者添加)

具体地说,应该是:现代汉语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阴平、阳平划分为平声,上声、去声划分为仄声。在长期的语言声调演变中,一部分入声字变为阴平和阳平,大部分则变为上声和去声。入声字本来就读为上声、去声,如“铁”、“蜀”、“笔”、“日”、“谷”、“卜”等等,用不着去辨析,这一类已经融入了上声和去声的行列。但另有少量入声字,现代汉语中读为平声,而古代偏偏是入声,在近体诗作中作为仄声使用。稍不留神,就会在研读诗词声律时被迷惑。

故此,多谈一谈入声字的情况,对解读蒲松龄格律诗极有帮助。人们熟知“西出阳关无故人 ① ”的诗句,按照平仄声律去看,主要分析处于二、四、六位置的字,这是声眼。而一、三的位置可平可仄。也就是常说的“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但第五个字有时还是要论的。这句的声眼是“出”、“关”“故”,其平仄的规律也应是“仄(出)-平(关)-仄(故)”,而“出”现代汉语读平声,但却是古入声字,读“chù”[入质],仄声。全句合乎“仄-平-仄”的要求。又如“落花时节又逢君 ① ”,这个声调二四六的位置应该是“平(花)-仄(节)-平(逢)”,“节”怎么会是仄声,平仄不对吧?其实,“节”也是入声字,读做“jiè”[入屑],仄声;该是“平-仄-平”,即知声调没有错。有的律绝因为有入声字作祟,简直在给我们摆迷魂阵。再看“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是杜甫著名的五律《春夜喜雨》尾联。判断平仄,我们往往认为“看”读为“Kàn”,仄声,“湿”,读为“shī”平声,全句为“仄仄平平仄”,但是,麻烦来了,下联“花重锦官城”是“平仄仄平平”,按照二四字平仄要对应的要求,上联“仄(看)-平(湿)”,下联“仄(重zhòng)-平(官)”,上下联并了韵,就跟穿了“顺脚鞋”那样不对劲。律诗中也没有这种对应。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入声字在捣鬼。“看”读为“Kān”[平寒],平声,“湿”古入声字,读为“shì”[入缉],仄声,上联其实是“平(看)-仄(湿)”,对下联“仄(重zhòng)-平(官)”,正好平仄相对应。因此,知道了入声字的用法,就迎刃而解了。不仅诗词,对联亦然。“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中,上联“通四海”的“通”,平声,而下联相对应的“达”怎么也还是平声呢?一查韵书,不对了。原来“达”是古入声字,读“dà”[入曷],仄声,上下联两个字平水韵则是两两相对应的。甚至古代连给儿童写谜语诗,也讲究入声字的使用。“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以二四字位置评判,把“看”读为仄声,“有”还是仄声,就不对了,知道了“看”可读为平声,才分辨出“平(看)-仄(有)”是上句的声调,而下句第二字“听”不是平声吗?第四字“无”也是平声,不可能“平-平”啊。其实“听”在近体诗中,平仄两用,这里用为“tìng”[去径],读去声,下联的二四字声律应是“仄(听)-平(无)”与上一句平仄两两相对应。

说到“听”亦用为入声字,便想到王士禛的绝句《戏书蒲生〈聊斋志异〉卷后》,数百年一直被广为传唱,竞相引证,对传播蒲学大有推助。全诗第一句“姑妄言之妄听之”,“听”读为入声“tìng”,为“仄(妄)-平(之)-仄(听)”,是律绝的仄起仄收式,第四句“爱听秋坟鬼唱时”,自然是“仄(听)-平(坟)-仄(唱)”了。但是,于28个字之中重复使用同一个“听”字,且字义相同,应是此作美中不足之处吧。

蒲松龄在声律上也是巧妙运用入声字声调的高手。他虽然是北方人,但近体诗创作中,对入声字的使用十分讲究,在他的诗作中,凡涉及到声眼处,入声字该用仄韵,都能合理使用,没有偏差。

例句一:

临风惜别看长剑,与尔同怀阮步兵。

——七律《希梅斋中》尾联

“惜”,现代汉语读“xī”,平声,古入声读“xì”[入陌],仄声;“别”,现代汉语读“bié”,平声,古入声读“biè”[入屑],仄声;“看”,现代汉语读“Kàn”,仄声,古一般平仄两读,这里读平声“Kān”,平声,与下联同一位置的仄声字“阮”,正相对应。两句为:

上联“平(风)-仄(别)-平(长‘cháng)”与下联“仄(尔)-平(怀)-仄(步)”,平仄相对应。

例句二:

幸喜登高兄弟聚,一人犹及插茱萸。

——七绝《重阳送定甫北上》第二首第二联

“及”现代汉语读“jí”,平声,但是古入声字,读为“jì”[入职],仄声;“插”,现代汉语读“chā”,平声,古入声读“chà”[入治],仄声。两句为:

上联“仄(喜)-平(高)-仄(弟)”与下联“平(人)-仄(及)-平(茱)”,平仄相对应。而用“插”这个仄声,是避免与后面“茱萸”两个平声字形成三平尾,而三平尾不符合律绝创作要求,因此,此字的位置亦显必要。

例句三:

出门深没履,入舍急弹冠(颔联)。人稠炉益暖,饮剧酒忘酸(颈联)。喜得家人聚,人生此乐难(尾联)。

——五律《早雪,与儿孙笆酒瀹腐》颔联、颈联、尾联

颔联的下联中“急”,现代汉语读“jí”,平声,古入声读“jì”[入缉],仄声;上联第一字“出”,已知是古入声读“chù”,仄声。处在可平可仄的位置,可不论。两句为:

上联“平(门)-仄(没mò)”与下联“仄(舍)-平(弹)”,平仄相对应。而第三字用“急”,此处读为仄声,与后面“弹冠”两个平声相连,读为“仄平平”,避免了三平尾。

颈联下联“饮剧酒忘酸”中的“忘”,现代汉语读“Wàng”,仄声,古读平、去两声,这里读“wáng”[平阳],平声;(“忘”还有“wàng”[去漾]的读音,唐诗有用为仄声的,如白居易七律《武丘寺路宴留别诸妓》尾联:“莫忘使君吟咏处,女坟湖北武丘西” “忘”就读为仄声)。两句为:

上联“平(稠)-仄(益)”与下联“仄(剧)-平(忘)”,平仄相对应。

尾联“喜得家人聚”中的“得”,现代汉语读“dé”,平声,古入声读“dè”[入职],仄声。两句为:

上联“仄(得)-平(人)”与下联“平(生)-仄(乐)”,平仄相对应。

例句四:

篱菊破天荒,秋花五月黄。

——五绝《五月黄花》第一首首联

“菊”,现代汉语读“jú”,平声,古入声读“jù”[入屋],仄声。两句为:

上联“仄(菊)-平(天)”与下联“平(花)-仄(月)”,平仄相对应。

上面还谈到绝律中,绝句的第三句句尾字用仄声,律诗的三、五、七句的句尾处用仄声。但赶上现代汉语读为平声的字做这些位置的字尾,就难免要讨论一下,是否这些位置用的是古入声字呢?试看几例:

例句五:

青草每从愁里发,白云多向梦中深。

——引自七律《河堤远眺》其二颔联上联

“青草每从愁里发”是全诗第三句,句尾字应为仄声。而“发”,现代汉语读“fā”,平声,但古读音是入声字,读“fà”[入月],仄声,合乎句尾字为仄声的要求。

例句六:

空花幻梦三生约,荒草斜阳六尺坟。

——引自七律《挽毕公权》第七首颈联上联

“空花幻梦三生约”是全诗第五句,句尾字应是仄声,而“约”现代汉语读“yuē”,平声。但古读音是入声字,读“yuè”[入药],仄声,合乎句尾字是仄声的要求。

例句七:

远眺愁无极,幽怀对酒挥。

——引自五律《怀赵晋石》第四首尾联

“远眺愁无极”,是全诗第七句,句尾字应是仄声,“极”现代汉语读“jí”,平声。但古读音为入声字,读“jì”[入职],仄声,合乎句尾字是仄声的要求。

例句八:

自能免交谪,不用唱迴波。

——引自五绝《又赠》第二联

“自能免交谪”是全诗第三句,句尾字应使用仄声,而“谪”现代汉语读“zhé”,平声。但古读音为入声字,读“zhè”[入陌],仄声,合乎句尾字是仄声的要求。

以上引用蒲氏七律、七绝、五律、五绝中有入声字的诗说明古今声调的区别,也从平仄方面证明蒲松龄近体诗创作中声律上的严谨。我们阅读这些诗作时,留心一下入声字的使用,不致怀疑他创作上出现平仄不协的现象。

三、蒲松龄近体诗创作严格遵循平水韵的主要原因

由此可知,蒲松龄不论用韵还是安排平仄的声调,都严格地遵循平水韵的原则,不越雷池。那么,他近体诗的创作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笔者认为原因有二。

一是科举制度的导向和统治者的倡导决定了近体诗创作的用韵规则。我们知道,蒲松龄和他的好友张笃庆、李希梅等人一样,长期热衷于举业,必然深入研习八股文和试帖诗等写作技巧。其中的试帖诗自唐而宋,一直沿袭,只是到明代才停止使用,清康熙朝即蒲松龄等生活的时期,仍未正式颁行,是在他们谢世后的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才正式将五言律诗作为试帖诗的门类之一。然而,科考中重视试帖诗的习俗却没有改变。袁世硕先生《蒲松龄评传》转引张笃庆《厚斋自撰年谱》中一段记事:张笃庆16岁进学,比蒲松龄早一年,当年(顺治十四年,1657年)正月施闰章考试各府童生,宣示:“能做诗赋者,许展所长。”笃庆按题完成艺文交卷,自告奋勇,“请题赋诗”,施闰章命题为《画牛》,笃庆沉思片刻,挥笔立成,被当场破格录取进学。这件事说明虽无试帖诗的正式颁行,科考中仍有试帖诗的余风。殊不知,这种科考以诗得志的故事,滥觞于宋:

自科场用赋取人,进士不复留意于诗,故绝无可称者。惟天圣二年省试《采侯诗》,宋尚书祁最擅场,其句有“色映塴云烂,声迎羽月迟”,尤为京师传诵,当时举子目公为“宋采侯” [4]。

北宋著名诗词家宋祁能够科考中以诗扬名,那么清初笃庆以诗进学,便不足为奇了。由于上层统治者的提倡,康熙十八年(1679年),蒲松龄40岁时,举行博学宏词科,选取天下英才,考题只有一篇律赋《璇玑玉衡赋》和一首《省耕诗》 [5]。当时所沿袭的诗韵,即是平水韵。因为康熙朝是《佩文韵府》即平水韵颁行的时期,而乾隆朝试帖诗所限定的“官韵”,与此该是一脉相承。

二是蒲松龄从青年至老年,一直受清代著名诗家的影响。对他赏识有加的施闰章,在清初诗界有“南施北宋”(宋即宋琬)之称,他后来结识的王士禛更是神韵派的鼻祖 ① ,他们的诗作皆遵于平水韵,对蒲松龄近体诗创作的影响无疑是极为深刻了。另外,当时淄川一批文人雅士,诗的创作也是遵奉平水韵。文士之间以诗彼此唱和,积久成为习惯。蒲松龄诗作中的酬唱诗,如《遥和载酒堂唐太史韵》七律四首,七绝《次韵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见赠》等,都是根据诗友的诗韵来写出同一体裁的作品,如果一方采用的是平水韵,而另一方不是,那就唱和不到一块了。故此,蒲松龄的全部近体诗都以平水韵作为准则,是无可置疑的了。

四、对蒲氏近体诗作品个别讹误的甄别

笔者对蒲氏近体诗作的引录,也是一个研习的过程,其中发现路大荒先生整理的《蒲松龄集·聊斋诗集》,个别之处在韵部和声律方面,存在讹误。笔者举出两例。

七律《归途大风》,见于该集617页(盛伟先生编校《蒲松龄全集·聊斋诗集》第二册307页——308页)全诗是:

朔风扑面吹尘沙,马毛蝟磔人影斜。布袍梗涩起寒粟,老眼涕泪生空花。

风狂到村疑到舍,途远见城如见家。此时家居对蓬户,乐似锦城我不去。

这首诗,作者选用的韵部是〔麻韵〕,就包含了其中的“沙”、“斜”、“花”、“家”4个韵字,第八句的韵脚,毫无疑问,也应该是〔麻韵〕中的韵字。但是,偏偏第八句是一个仄声的“去”字。从蒲松龄的近体诗作品中,可以读到多首律绝,都是采用〔麻韵〕,他很喜欢使用这个韵部作诗,也见他对这个韵部的熟悉,都没有出韵的现象。退一步说,即使出韵,也应该使用与〔麻韵〕押韵相近的韵字,且使用平声韵字作句尾。如果作一点猜测,〔麻韵〕当中有“嗟”这个韵字,“乐似锦城我不嗟”,快乐得像到了锦城那样,使我不会嗟叹。做一个这样的假设,还是有道理的。总之,“去”不是〔麻韵〕中的韵字,蒲松龄不会这样低能去使用完全不押韵的仄声字,一定是传抄中的讹误。另外,两位先生所编集中,这首诗第三句都是“寒粟”一词,笔者疑为“粟”应该是传抄时的笔误,这个词应该是“寒栗”。

第550页七律《哭兄》二首中的第二首(盛伟先生编校《蒲松龄全集·聊斋诗集》第二册178页),颈联:

恶业惨酷惟后死,悲心感切在终身。

这则联语的声律应该是“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使用“二四六分明”的判别标准,上联第三字“惨”可不论,而第四字“酷”用了仄声,此处又是平仄必论的声眼,既然此联其他处安排合律,就不会让上联前四字成为“仄(恶)仄(业)仄(惨)仄(酷)”不合律的情况。而且与“惨”可组“惨淡”“惨烈”“惨然”之类,极少出现“惨酷”之类的词。而“淡”“烈”又都是仄声,诗人不会选用,“然”字为平声,倒有选择这一类字的可能。假设用“惨然”,与下联“感切”还算得上对仗。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但可以断定,以诗人娴熟的创作技巧和深厚的语言功底推测,定不会在此处置放仄声字,也不会去自造“惨酷”这类生涩的词。笔者怀疑仄声字“酷”是讹误。

造成出现讹误的原因很多,其中重要一点,还在于后人代写的《〈聊斋诗集〉序》中所言:

据孙星垣《聊斋先生遗集》跋称“先生所作,藏于其家一小楼;后阴雨楼圮,遂多损坏。及同治壬戌,‘捻匪至,复罹兵燹,焚毁无余。”则原稿五册之亡,当在其时。而近世传抄之本,皆其遗佚,为由后人录而存之者也。[6] 698

作此引证,说明蒲诗五册,由于年深月久,加之兵火离乱,稿件散佚民间,大部分后来虽得以整理修补,而真正做为原件流传下来,如日本庆应义塾大学所藏一百九十题二百三十七首蒲松龄手稿真迹 [7] 3454,实为珍品,不可多得。而很大一部分,只能依从传抄之作,辨伪存真;故字句中的讹误在所难免,尽管早期路大荒先生、以后盛伟先生等皆多方搜集真迹,倾力校勘,《聊斋诗集》修订不断整饬,但存在的讹误,尚需蒲学研究的后继者继续努力,担起甄别厘定的责任,尽可能做到准确地显示这些诗作的原貌,以告慰蒲老先生的在天之灵。

参考文献:

[1]王力.诗词格律概要[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2年1月.

[2]邹宗良.清华大学原藏《聊斋诗集》钞本研究[J].蒲松龄研究,2014,(1).

[3]王力.诗词格律[M].北京:中华书局,2001.

[4]欧阳修.六一诗话 冷斋夜话[M].台湾:凤凰出版社,2009.

[5]李树.中国科举诗话[M].济南:齐鲁书社,2004.

[6]蒲松龄著.路大荒,整理.蒲松龄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7]蒲松龄著.盛伟,编校.蒲松龄全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