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与黄叔琳
2014-12-08邹宗良
邹宗良
摘要:《聊斋诗集》中六题十首青州组诗记录了蒲松龄的青州考贡之行。主持考贡的山东学政黄叔琳于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到任,康熙四十九年曾接见去济南参加科试的蒲松龄,并向其索求《聊斋志异》,两人之间有过书札往来。康熙五十年,黄叔琳在青州修复了松林书院,并在那里主持贡生考试,这促成了蒲松龄晚年的青州之行。
关键词:青州组诗;蒲松龄;黄叔琳;交游;考证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康熙五十年(1711)的严冬十月,七十二岁的蒲松龄有一次冲风冒寒的青州之行。这次往返青州的经历载于蒲松龄的笔下,形成了《聊斋诗集》中六题十首的青州组诗:《青州道中杂咏》七绝五首;《归途》七律一首;《憩僧寺》五古一首;《口号》七绝一首;《自青州归,过访李澹庵,值其旋里,绕舍流连,率作俚歌》七古一首;《二十七日旋里,至夜大雪》五绝一首。
“濛淞垂帽檐,霜雪上眉须”;“七十老翁尚远奔,玉楼起墟马鞯温”。初冬的雾凇化成了冰冷的水滴,顺着帽檐向下滴落,清晨的严霜挂上了古稀老人的眉毛和胡须;寒气逼人,不由地使人两肩抖缩,皮肤起粟,这是蒲松龄在组诗中写下的往返青州的亲身感受。蒲松龄自前年岁杪就从西铺撤馆回家了,年逾古稀的他一生辛劳,晚年总算可以得闲,本该在蒲家庄那个就农家场院起造的院落里围炉箕坐,听儿孙笑语的,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有了这次不惮辛劳的青州之行呢?
因为晚年考贡。清代的贡生,有岁贡、恩贡、拔贡、优贡、副贡诸种名色,此外还有援纳而得的例贡。蒲松龄的友人中,张笃庆是因岁试成绩优异选拔而得的拔贡,韩逢庥则因三藩之乱期间清廷财政拮据,重开捐纳之例,故纳资而成为例贡。府、州、县学的生员,补廪十年之后乡试不中,可以按资历挨次考选,考中者曰岁贡,蒲松龄这次赴青州,参加的便是岁贡的考试。
岁贡在明代和清初须赴京师参加廷试,自康熙二十六年(1687)始改为由各省督学官员负责一省的岁贡考试。蒲松龄之所以要到青州去考贡,这与康熙五十年提督山东学政的黄叔琳的行踪有关。
一
黄叔琳,字崑圃,顺天府大兴县人。康熙三十年(1691),年仅二十的黄叔琳以第十八名通过会试,殿试后又被康熙亲阅试卷,置为探花。他的门人顾镇撰写的《黄崑圃先生年谱》卷上说:“殿试及第,授翰林院编修,习国书。公卷本列进呈之末,圣祖亲阅,拔置一甲第三名。” ① 此后,他历任翰林院的编修、侍讲、侍读等职,后又因父死回籍丁忧。康熙四十七年(1708),黄叔琳丁忧服除,于四月补翰林院侍讲,十月被任命为提督山东学政,当年十二月到任。
清代初年,担任各省学差的官员因地域不同而有不同的称名。如直隶为畿辅重地,其学政先由都察院监察御史担任,顺治十年(1653)后只用翰林院的官员。因为任职者来自都察院、翰林院,故称“学院”。顺治四年(1647)二月,蒲松龄友人王永印之兄王昌荫以福建道监察御史的身份提督北直隶学政,故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鬼哭》篇称其为“王学院”。山东一省原设提学道,督学的身份为道员,例兼按察使司佥事衔。至康熙四十二年(1703),规定由翰林院、吏部、科、道四衙门出任者为学院,由部郎及外任升转者为学道。黄叔琳本是翰林院侍讲,故其提督山东学政,称名也就不再是提学道,而是提督山东学院。
黄叔琳于康熙四十七年出任提督山东学院,与他的前任赵申季卒于任有关。据《清圣祖实录》卷二百二十三,赵申季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十二月以翰林院编修任提督山东学院,其到任则在康熙四十五年。宣统《山东通志》卷七十四《国朝宦绩·学政》下云:“赵申季,字行瞻,江苏武进人。康熙丁丑进士。任迁江令,举卓异,改授编修,异数也。(康熙)四十五年督山东学政,廉慎自矢。评文不假手幕客,必亲自点定,尝夜至漏三下不休。体素羸,以劳疾卒于任。祀名宦。”黄叔琳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即接到督学山东之命,可见赵申季病卒时未能终其三年之任。
黄叔琳到任之后,曾准山东士人之请建祠纪念其前任赵申季。黄叔琳的《养素堂文集》钞本今存,中有《督学赵公祠碑记》一篇,其文云:
今上御极之四十有五年,以翰林院编修毗陵赵公督学山左。清勤励职,士风丕变。粤三载,尽瘁试事而卒于官。东人士感慕追思,欲衍其泽于不泯也。余司校适承其后,士皆以庙祀为请。余亟奖成其事,且出薄俸佽之,卜地青社之震。[1] 556
黄叔琳说赵申季任山东学院“清勤励职,士风丕变”洵为事实。康熙四十五年赵申季到职之后,蒲松龄曾与西铺诸门人一同到济南参加岁试,作有《夏客稷门,僦居湖楼》七绝二首。其尚未进学的二儿子蒲篪、长孙蒲立德也随本县诸生赴济参加童生试,仍名落孙山。蒲松龄在《试后勉儿篪、孙立德》一诗中写道:“黄河有清时,窃疑昔人诳。衡文矢清公,此闻宁非创?今真见其人,心眼为开旷。单寒尽鼓舞,志灰气复壮。” [2] 1865这里道出的便是蒲松龄目睹了新任大宗师衡文清公的悲喜心情。张笃庆的儿子本惇于康熙四十七年入泮,他也在《厚斋自著年谱》中感慨道:“今岁幸遇翰苑名臣,如武进赵太史,一清如水,苦志作人,将拔寒畯,疏通幽隐。一凡蓬茅下士,得以吐气伸眉。” [3] 171
黄叔琳的清慎廉正、兴学励士之举较赵申季有过之而无不及。据顾镇《黄崑圃先生年谱》卷上记载,黄叔琳下车伊始,就于康熙四十八年新正颁布了《学政条约》,其内容为:“一,敦叙人伦;二,崇尚经术;三,淹贯史传;四,精熟性理;五,服行小学;六,取法先正;七,尊礼师儒;八,砥砺廉节;九,清完逋赋;十,讲习武备。”此后又颁布《论文规条》以正文风,“其略谓:制艺以八股为定格。虚实相生,反正迭用,开阖起止,各各立意。意立矣,乃以气运之。自首讫尾,股法虽分,气则一贯。加以扌离词布采,有典有则,乃可言文。壬辰以前犹遵古法,酉戌之际渐趋油滑,丙辰以后变为长股,股中又无复精意,于是八股之意尽失。夫射者志于彀率,大匠必以规矩。吾未见有偭规改错而可以成器制用者也。” [4] 20-21他还饬令各府州县修葺荒圮多年的学校和祠祀,并撰文立碑予以表彰。仅收录于他的《养素堂文集》的,就有《重修福山县学碑记》、《重修莱芜县学碑记》、《重修齐河县学碑记》、《莱州府新造试场碑记》、《泰安州重修三贤祠碑记》、《督学赵公祠碑记》等兴学励士的碑文。
康熙四十八年(1709)是岁试之年,黄叔琳于五月按临登州、六月按临泰安考试士子。泰山之麓旧有三贤祠,祀被称为“宋初三先生”的北宋理学家胡瑗、孙复、石介三人,因年久失修,祠庙颓废。黄叔琳到泰安后,捐出俸禄嘱知州徐某为葺理,使祠庙复兴,祭祀如旧。济南旧有白雪书院,延士子课读其中,后日渐废弛,黄叔琳于是年七月发愿倡修。顾镇《黄崑圃先生年谱》卷上记载:“秋七月,兴白雪书院……公锐志振兴,延师儒,选材儁,俾肄业其中。时抚藩以下,皆捐俸以资膏火。公为经久远计,严课程,厚廪饩,一时人士,鼓舞奋兴,如张君湻、李君元瓒、徐君士林、李君慎修、乔君世臣、李君元直、焦君祈年、卢君见曾、邹君丽中、张君元、宋君来会,皆公所造就也。” [4] 23顾镇所举出的“张君元”,即为蒲松龄撰写墓表的淄川张元。
康熙四十八年蒲松龄曾去过济南,原因是新任山东巡抚蒋陈锡到任,在珍珠泉抚院衙门考试士子,即所谓“观风”。蒲松龄参加了这次考试,作有《珍珠泉抚院观风》七律二首。但遗憾的是黄叔琳没有因便岁试前往省城的济南府诸生(说见下),故本年蒲松龄与黄叔琳没有见面,两人之间也没有发生交往。
二
蒲松龄与黄叔琳的交往,出现在康熙四十九年(1710)。
蒲松龄自康熙四十七年的岁杪自西铺毕家撤帐回到故里蒲家庄,但作为一位入学五十余年、补廪近三十年的老秀才,他仍须参加本省督学官员主持的岁科两试。而黄叔琳对济南府诸生的岁试,就发生于康熙四十九年的夏天。
据顾镇《黄崑圃先生年谱》的记载和黄叔琳的《养素堂文集》考察,康熙四十九年,黄叔琳先是于三月按临东昌府考试生员;八月按临莱州府;至九月,泰安州三贤祠落成,他又曾前往展谒并为立碑,作歌诗以纪。这年夏天,他在济南岁试济南府属的生员,则在张笃庆的《厚斋自著年谱》中留下了记载。《厚斋自著年谱》写道:
去年,儿惇砚耕于外。是岁以其母疾,遂授徒家中。是夏,黄学台崑圃先生岁试历下,惇儿亦与优录。[3] 171
康熙四十九年是科试年,故这次济南府的诸生参加的应为岁科一体的考试。张笃庆所说的“亦与优录”,即指其子本惇因成绩优异而取得了参加明年乡试的资格。蒲松龄与已经入学的儿子箬、笏、筠都赴济参加了本年的考试,蒲松龄在应考期间还受到了身为一省大宗师的黄叔琳的接见。其没有入学的儿子蒲篪、长孙立德也随淄川县的诸生去济南参加了童生试,但并没有被录取。蒲松龄因此写了《示儿篪、孙立德》五古一首,此诗的后十句为:
篪也虽能文,风檐失故步。立德肯研读,颇解此中趣。时际公道张,放斥仍如故。千载失一时,过此恐难遇。亡羊当补牢,已误莫再误![2] 1904
所谓“千载失一时,过此恐难遇”,意思便是得遇黄叔琳这样清正廉明的大宗师,对家境贫寒的童生而言实在是千载难得的入学机会。如果蹉跎而过,错过了这一大好时机,以后再想入学真是难上加难了。
说蒲松龄参加了本年的考试并受到黄叔琳的接见,是因为此事见载于蒲松龄的《上崑圃黄大宗师启》一札。此札云:
咳唾垂恩,荣遂拟于华衮;眄睐成饰,价已贵于连城……夙窥秀婉之章,每读则遐思丰采;及接温文之诲,既归则缅诉友朋。耿光之炙既亲,私淑之情已慰……斜景萧条,无求风帆之助;诸雏谫陋,喜沾化雨之荣。春鸟秋虫,时自鸣其天籁;“巴人”“下里”,实不本于宗传。遥掷因而急奔,笑同钟会;迟行尚无善迹,还愧枚皋。乃以缮写付诸儿孙,实则增其悚惕;念以宽仁,逢此老悖,必且宥其衰慵。倘有偶中之言,冀赐不屑之教。[2] 1233
所谓“咳唾垂恩”、“眄睐成饰”、“及接温文之诲,既归则缅诉友朋。耿光之炙既亲,私淑之情已慰”云云,均指他在济南受到黄叔琳接见一事。蒲松龄为什么受到黄叔琳的关注与接见?这与黄叔琳的座师王士禛及其《池北偶谈》有关,更与《聊斋志异》的创作有关。
黄叔琳于康熙三十年中进士,其会试的正主考为大学士张玉书、工部尚书陈廷敬;副主考则为兵部左侍郎李光地和数月之前升任兵部督捕右侍郎的王士禛。此后,黄叔琳与王士禛同在京师做官,长期供职于翰林院和国子监,而他则对王士禛礼敬有加。他的《刻吴征君莲洋集序》称“余自康熙辛未游吾师新城公门” [5]368,《大司寇阮亭王公传》云“以门下士,僭为公传” [1]560,与王士禛常有往来与交流。就任提督山东学院之后,黄叔琳与罢官家居的王士禛同样往来密切。惠栋注补《渔洋山人自撰年谱》卷下记载,康熙四十八年的冬天,黄叔琳曾到新城探视王士禛。两人在“情话之馀,述诏旨取故灵璧知县马骕所著《绎史》刻板入内府,(王士禛)因感赋一绝,载《蚕尾后集》。”康熙四十九年又载:“山人乙酉年撰《诗话》六十条,戊子秋冬间又增一百六十条,共成三卷。是秋,授门人黄侍读叔琳序而梓之。” [6]5106顾镇《黄崑圃先生年谱》康熙四十九年下也云:“刻《渔洋诗话》。新城司寇撰《诗话》三卷,藏于家,公为序而梓焉。” [4] 25
据惠栋注补《渔洋山人自撰年谱》卷下,知王士禛的《池北偶谈》一书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撰成,至康熙三十年秋,王士禛复弁序于前。《池北偶谈》末卷,曾采撷《聊斋志异》数篇加以改写,并于《小猎犬》一则下注:“事见蒲秀才松龄《聊斋志异》。”有人说《池北偶谈》早在康熙二十八年已有闽中刻本 [7]4,其事实如何,今不得其究竟,然此书于康熙三十九年在汀州付刻则为确事。蒋寅先生《王渔洋事迹征略》于是年记载云:
汀州知府王廷抡刻《池北偶谈》于汀州郡署。王廷抡临汀郡署刊本《池北偶谈》封面“康熙庚辰夏五临汀郡署授梓”……据王廷抡跋,《池北偶谈》编成后,海内竞为传抄。廷抡偶于三山书肆见抄本,读而爱之,遂请命于渔洋,详加校订而付梓。[5] 480
王廷抡刊本《池北偶谈》于康熙四十年二月刻成,事见蒋寅先生撰《王渔洋事迹征略》。
黄叔琳所作《大司寇阮亭王公传》中有句云:“人有一节之佳,半章之美,必俯拾而咨赏之,叠见于《偶谈》、《笔记》诸帙中。” [1] 560可见《池北偶谈》一书为其素所熟读。“蒲秀才松龄”与《聊斋志异》之名,黄叔琳在读乃师的《池北偶谈》时就已经有所闻见了。
据袁世硕先生考证,康熙四十年(1701)的春天,蒲松龄还曾把王士禛“点志其目”的《聊斋志异》部分作品钞为二册,趁便托人捎往北京,请时任刑部尚书的王士禛教正。[8] 187就在这年的四月,王士禛请急迁葬,康熙谕曰:“王士禛可予假五月,不必开缺。”王士禛于五月出都,门人黄叔琳等饯行于碧山堂。[9] 2069十月,王士禛假满返京,乡人送别于系水之上,士禛有《系河饮饯图》纪其事。蒲松龄虽然没有前往送别,但他的《俚言奉送大司寇先生假满赴阙》五古一首则题写于《系河饮饯图》之后,后由路大荒先生自图录出,补入《聊斋诗集》。[10] 128王士禛回京之后,黄叔琳也有可能从座师王士禛那里见到《系河饮饯图》并了解到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的情况。
从上引蒲松龄的《上崑圃黄大宗师启》札看,黄叔琳在接见蒲松龄时向他索求的正是《聊斋志异》。蒲松龄在叙及向黄叔琳进呈的作品时,用了钟会和枚皋的典故。《世说新语·文学》云:“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诣宅,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面急走。”康熙四十年,蒲松龄向王士禛进呈《聊斋志异》二册时即用了同一故实。枚皋是枚乘之子,也是汉代的辞赋家。《汉书》卷五十一《贾邹枚路传》,先是说枚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然后说他“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蒲松龄札中的“迟行尚无善迹,还愧枚皋”一语即兼含此二意,一是说《聊斋志异》为道听途说的“小道”之文,涉笔而成趣,难辞嫚戏之讥,不能与经学著述相提并论;二是说自己文思迟钝,《聊斋志异》的创作难以像枚皋作赋那样“受诏辄成”,连篇累牍。
蒲松龄向黄叔琳进呈的《聊斋志异》应是一个选钞本,不会是《聊斋志异》的全部作品。因为蒲松龄“以缮写付诸儿孙”,几个儿孙穷一年之力也不一定能把累累巨册的《聊斋志异》过录一遍,而且他们都还要教馆糊口,不可能抛却谋生之计成年累月地去钞录《聊斋志异》。估计情况可能是这样的:蒲松龄让儿孙们把王士禛早年批阅的和“点志其目”的篇什作了钞录。蒲松龄知道王士禛和黄叔琳的师生关系,他向黄叔琳进呈《聊斋志异》虽然是应这位宗师大人的索请,但也不无对王士禛的借重之意。
三
收到《聊斋志异》选钞并蒲松龄的《上崑圃黄大宗师启》后,黄叔琳曾作书札以覆。蒲松龄的《又呈崑圃黄大宗师》一札中有“幸蒙华衮之褒,兼荷瑶章之赐。开芙蓉之匣,七宿交辉;出明月之珠,五衢异色。芸香满案,知咳嗽之皆恩;薇露沾巾,觉牙齿之并馥”之语 [2] 1224,可见黄叔琳不仅有书信,或者还有诗歌赠答,可惜的是黄叔琳的书信和诗作都没有保存至今。
蒲松龄的《又呈崑圃黄大宗师》是收到黄叔琳复信后的回札,其作期应在康熙五十年。
这一年里,蒲家有两件事与黄叔琳有关,其一是长孙蒲立德入学成为博士弟子员,其二便是蒲松龄的青州考贡。
童生进学,例应参加县试、府试和院试,录取与否,则决定于最后的院试一关。提督学院考试童生,例在岁试和科试之后,随生员的岁科两考进行。但康熙五十年是乡试年,岁试、科试俱已考过,这时督学任内应完的事务,只剩下录科与录遗两项了。清代的科试是为送生员参加乡试而举行的选拔考试,科试成绩为一等、二等及三等前数名者方可准予参加明年的乡试。因病、因事未能参加科试的生员、考为三等或三等以下而未获参加乡试资格的生员,在籍的监生、贡生、荫生、官生等,在乡试的这一年还可参加督学主持的录科考试,通过者仍可参加本年的乡试。录科考试未取者及没有参加科试和录科考试者,还有最后一次录遗的考试机会,通过者仍可参加乡试。
录科与录遗考试,例在乡试年的七月下旬举行。蒲立德能在乡试之年被录取为博士弟子员,应该是由督学决定,本年增加了一场童生的院试,这自然是借了生员们录科与录遗的考试机会。蒲立德能在乡试之年入泮,这不能不说是黄叔琳的别加青眼了。
在《又呈崑圃黄大宗师》一札中,蒲松龄曾委婉地表示了自己出贡的愿望,其札中有云:“瞻召伯于棠树,望元礼于仙舟。宁冀出涸辙之枯鳞,升天而假以翼?惟祈哀穷途之落魄,拾骨而吹其魂。”“吹魂拾骨”语出南朝梁江淹的《被黜为吴兴令辞笺诣建平王》,原意为遗骨改葬,蒲松龄用为改换生前身份之意。这封书札写于本年的岁贡考试之前,而蒲松龄又恰好有了挨次考贡的机会,所以他在信札中婉转地向主持考试的黄叔琳提出了请求。
下面回到本文开始的问题上来,蒲松龄考贡为什么要去青州?这与黄叔琳本年在青州复兴松林书院一事有关。
宣统《山东通志》卷七十四《国朝宦绩·学政》载有黄叔琳的小传,其文云:
黄叔琳,号崑圃,顺天大兴人。康熙三十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迁侍讲。督学山东,毅然以兴贤育才为己任。捐修三贤祠于泰山之麓……俾学者知所景从。又兴复白雪、松林两书院,延师选才畯,捐佽膏火。所造士多穷经致用之英,翕然称盛……后人以比施愚山先生,祀五贤祠。
据其“门下士”顾镇编撰的《黄崑先生年谱》,崑圃是黄叔琳的字,《山东通志》云“号崑圃”为误。青州旧有松林书院,始建于宋代,原名矮松园,明代始改称松林书院,其故址在今青州一中校园之内。黄叔琳复兴济南白雪书院已见前述,其复兴松林书院则为康熙五十年事。顾镇《黄崑圃先生年谱》卷上于是年下载:“春正月,修复松林书院。” [4] 25十分巧合的是,六十余年之后,黄叔琳的儿子黄登贤也出任山东学政,因视学来到其父当年捐俸修复的青州松林书院,他感慨万端,写了《松林书院记》并勒石纪念。此碑今存青州市博物馆,今据“百度百科”录其碑文如下:
青郡向设松林书院,有祠祀宋王沂公而下十有三贤,盖以策励后学,景仰前徽,志流风余韵于不衰也。康熙戊子、已丑间,先大夫视学山左,兴复济南白雪书院。时远迩翕集,至不能容。而松林书院日久就芜,乃复慨然捐俸,重加修葺,进诸生而教诲之,饮食之。所成就者,如陈君有蓄、徐君士林、李君元直、丁君士偁、马君长淑、辛君有光、李君志远、刘君轶政、秦君纮、林君仲懿、王君瀛、孙君果、董君思恭,皆知名士也。先大夫之拔擢人材,振兴士气,类如此矣。岁甲午,余复承恩命校士于兹。会垣白雪书院已废无故址,而松林巍然独存。郡太守滇南陈君诏、益都尹武林周君嘉猷皆雅意劝学,用能招纳后进,嘉惠士林焉。周君固请于余文以纪之。顾余谬承先人遗轨,惟陨越是惧,何敢以文辞见?虽然,忆先大夫之任满将代也,郡绅士既为攀留不可得,乃于书院别置一祠,以跻先大夫于十三贤之间,宫赞赵秋谷先生碑记其事。呜呼!此岂易得之数耶!今日幸登此堂,先人灵爽,实所式凭。予小子顾抗颜而步其后尘,毋乃滋愧也乎?诸生中有克世其业者焉,乃祖乃父,则固先大夫之所陶冶者也,余今又得与其后人讲论于一堂之上,亦可见诗书之泽长,而流风余韵尚未有艾也。诸生行自勉矣,余益当自励以克笃前人光焉,因书于讲舍之左方。乾隆四十年秋七月朔,大兴黄登贤记并书。
黄叔琳于康熙五十年初修复了青州松林书院,使其成为与济南白雪书院并称的山东一大肄业学堂,而这年的十一月其任学政期满。据其子黄登贤所撰《松林书院记》可知,在黄叔琳“任满将代”离开山左之前,青州“郡绅士既为攀留不可得,乃于书院别置一祠,以跻先大夫于十三贤之间,宫赞赵秋谷先生碑记其事”,黄叔琳于这年的十月前往新修复的青州松林书院视学,或与此事有关。因莅临青州之便,他把临行之前的岁贡考试调到了青州一府,这便促成了蒲松龄晚年的青州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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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