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阅尽海天宽
2014-12-08吴九成
摘要:本文以蒲松龄全部诗词为研读对象,探讨了其中所寓含的哲理,主要有:一、对宇宙的感悟,即对宇宙奥秘及其与现实人生关系的思索所得;二、对历史的感悟,亦即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现象等所作的哲理性道德批判、是非评价和本质剖析;三、对人生的感悟,这是其哲理性内容最为丰富的部分,包含了对人生目的、人生价值、人生态度等诸多方面的人生体验。
关键词:蒲松龄诗词;哲理;宇宙;历史;人生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在盛伟先生编校的《蒲松龄全集》中,共收有蒲松龄诗词760多首(该书出版前,笔者曾应学林出版社之邀逐篇校阅过这些诗词)。蒲松龄诗词多为抒情性作品,其中从哲学层面作理性思辨而吟咏成章的所谓“纯哲理诗”并不多,大体上可以归入此类的作品主要有《咏史》、《读绝交论》、《拟古》、《与两兄共话》、《读高念东〈劝世言〉即寄》、《示诸儿》、《子笏》、《拙叟行》、《读〈三国志〉》、《春日》、《老乐》、《读史》、《元稹》、《水调歌头·饮李希梅斋中作》、《行乡子·忧病》、《瑞鹧鸪·中秋怀宣四兄》等20多篇,只占其诗词总数的百分之四不到。
这一状况并不只是存在于蒲松龄的诗词创作之中,而是中国古代诗坛的一种普遍现象,象苏轼的《题西林壁》这类经典的哲理诗作品,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除了纯哲理诗之外的其他诗歌作品就没有哲理。“哲理诗”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其外延存在着极大的模糊性。众所周知,“诗言志”是中国诗歌创作的悠久传统。既言志,这“志”便不只是情感,更有思想、志趣和抱负,而陈述思想、志趣和抱负,便离不开理念,其中自然就会包含一定的哲理。所有古往今来的诗歌创作实践都表明:在诗歌创作中,诗人会或缘情而思,因思而悟道;或缘事而议,因议而见理,从而在抒情和叙事过程中生发出对宇宙、社会和人生的种种感悟,并进而使读者从中得到各种有益的哲理性启发。
这样的现象也同样大量存在于蒲松龄的诗词创作之中。所以,我们研读、欣赏和领会蒲松龄诗词中的哲理,固然要重视前面所提到的那些“纯哲理诗”,但又不能只局限于此,而应注意考察他的全部诗词作品。
蒲松龄诗词作品中的哲理,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宇宙的感悟;二是对历史的感悟;三是对人生的感悟,其中又以感悟人生的内容最为丰富。
一、对宇宙的感悟
蒲松龄是一个有思想的诗人,面对浩瀚的宇宙,面对神秘的大自然,面对难以捉摸的时空,他会浮想联翩,思接云天。例如,在《把酒问青天》一诗中,他写道:“吁嗟乎青天!不知谪仙之子入月在何年?……为问今昔是何夕?八千世界瀛海碧”,“仙乎仙乎隔云端,是耶非耶来珊珊”——古往今来的人,不管他是古代的谪仙,还是当今的凡人,作为单独的个体,置身于这样茫茫无际的时空之中,简直就是云里雾里,虽然飘若神仙,但也微如尘埃,怎么可能很快就会识透这大千世界的是非奥妙?在《古意》一诗中,他又写道:“月光不可掬,霜花不可采”,宇宙和大自然既美妙无比,又神秘莫测,人们可以亲近它、欣赏它,然而,却根本不可能去左右它、亵玩它!所有这些,都表明诗人对宇宙产生了多么丰富的联想和深沉的思考。
面对这个神秘而又不可思议的世界,蒲松龄自然会常常惊叹不已并感慨万千。例如,在《夜电》这首诗中,他惊叹“青石裂破碧天漏,郁郁浓烟蒸宇宙。玉女无声迸线条,一夜乾坤亦应瘦”;在《忧荒》一诗中,他面对诸灾并作、秋稼已空的惨象,禁不住又发出这样的慨叹:“千古灾并见,天与我何仇”等等。
但蒲松龄并不是止于惊叹和感慨,在慨叹之余,他更会去深入探索宇宙和大自然的渊源及奥妙所在。
“镜面平铺光不流,其中深浅哪可求?……鼓楫问尔扁舟叟,苍莽之外有天否?”(《邵伯湖》)
“至语缠绵道自真,三千世界破微尘”,“不知净土程多少,欲向菩提一问津”(《读高念东〈劝世言〉即寄》)
就农民禾枯苗死、全年失收的悲惨遭遇,他又问道:
“不敢问青天,何从咎时数”(《虫后仅余荞菽,而久旱又将枯矣,时雨忽零,余数里外未及沾及,闻毕公漪对客雪涕,感而作此》)
“天苟无私覆,日月应北周;地苟无私载,群水应西流”(《诸灾并作,秋稼已空,十月犹旱,麦田未耕,月来雨频降,吾乡独不及沾,延息待苏,不免憾造物之偏也》)
蒲松龄在这些作品中所发出的探问,都反映了他在300多年前对宇宙和大自然的苦苦思考与不懈的求索。
从上面所引述的这些诗句中不难看出,蒲松龄经常是从哲理高度去进行这些思考和求索的,而且经常会把人事与天道联系在一起以探求人生遭际的根本缘由,一如他在《九日同王如水登高,时定甫欲北上》中所说:“穷途落魄叹遭逢,把酒登临问化工”。他向具有无限创造力的大自然所问出的结果,并非都是正确的结论,有时免不了会包含一些唯心主义因素,如认为“茫茫天道渺难知”,“天下滔滔宁非数”即都是由天数和命运所定即(《挽淮阳道》);而人间之所以会“连岁降奇荒”,则又是“天心厌众孽”所致(《忧荒》)。诚然,上天有时候对人类也会有所关照,但这种关照又很难说得清是出于什么原因,即如他在《喜二豆薄收》中所说的“天苟欲生人,不必理所有”。这又陷入“不可知论”了。
但是,蒲松龄的哲理性思考及其所获得的感悟,并不都是唯心主义的。他知道,宇宙也好,大自然也好,它们都有自己的客观规律,这些规律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暑自宵中减,秋从雨后生。山居犹未觉,蟋蟀已先鸣”(《秋夜临池》)——当人还没有感知到自然界的变化时,蟋蟀却已经用它的鸣叫声告诉人们:节令已经进入秋天了。“落叶不归枝,逝川无回流”(《拟古》)——飘落的树叶再也不会回到枝头,东去的江水再也不会倒流回高山,这些都是大自然符合逻辑的正常现象。正因为如此,置身于这个客观世界的人类,也完全受宇宙和大自然的这些客观规律所支配,而且无法抗拒——也就是诗人所咏叹的“名归电火飚光外,人在春秋代谢中”(《初冬》);“不恨前途远,止恨流光速”(《寄紫庭》)。即使人间所遭遇的自然灾害,也不能只去责怪和憎恨大自然,而必须从人类本身去思考自己的某些作为是不是违背了大自然的意志即客观规律,一如诗人在《纪灾》一诗中所咏叹的“千古奇灾一时遭,孽自人作天亦忍!”由此可见,在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蒲松龄又有着相当明确的唯物主义思想。
二、对历史的感悟
蒲松龄是一位博览群书的大家,经史子集,无不涉猎。在阅读大量史书的同时,他还写过不少诗文谈读后感,这些作品对历史既有微观的事象观察,又有宏观的规律概括;既有冷静的理性思考,又有满腔的感情悲愤,其中包括了对历史人物的道德批判、对历史事件的是非评价和对历史现象的本质剖析等等,都反映了他对历史的深刻洞察和理解,很能给人以诸多哲理性的启示。
《元稹》、《慕容垂》、《杨妃》、《褚遂良》、《崔伯渊》、《刘士安》、《读史》和《读唐人诗集》等都是对历史人物进行道德批判的代表作。在《慕容垂》一诗中,蒲松龄痛斥慕容垂(慕容垂恐系慕容冲)“负恩创霸业,遗臭辱华衮”;在《元稹》和《读唐人诗集》中,他为元稹等历史人物“诗品良已高,人品何龊龊”而深感惋惜;而在《读〈三国志〉》一诗中,他则对“乐不思蜀”的刘禅表达了极大的鄙视和不屑,并从理性高度指出“存亡固有因”,“不必泪沾巾”——朝代的兴亡更替,都有自身的必然因素,后人无需为之扼腕,这显然是一种历史唯物主义观点。
诗人对历史人物的道德批判不限于从反面评说。“谁谓廉者贫?富可百城敌”(《绿萝书屋》),就是从正面对绿萝书屋主人饱读诗书和人品清廉所作的赞美。什么是贫?什么是富?人们应该树立什么样的贫富观?诗人的这一哲理性的评论,极富辩证法,能给我们很好的启发。《杨妃》则赞扬杨贵妃“三十八龄殉社稷,还留风韵在千秋”,肯定她是为国捐躯,所以必定留芳百世,从而旗帜鲜明地否定了是由杨贵妃引起国乱的传统观点;《刘士安》在赞颂唐代宰相、著名理财专家刘晏(当代历史学家中有人把他戏称为唐代的“格林斯潘”)的同时,还鞭笞了陷害刘晏的奸臣杨炎,并从理论上总结了封建社会普遍存在的“佞人亦易辨,天道恒反常”的政治黑暗现象,等等。
确实,历史上有很多现象令人深思,也令人费解。如何透过历史现象看清历史的本质,这不仅是历史学家所关注的任务,也常常是那些有思想的诗人们所经常思考的事情,蒲松龄就是这样的诗人。他的《读史》四首等作品,都清楚不过地反映了这一点。
奸臣误国乱国,这是中国历史上的普遍现象,那么,奸臣何以会得势呢?历来有一种观点,即认为奸臣之所以得势是因为善进“谄言”,致使皇上受迷惑而分不清忠奸是非,但蒲松龄却在《读史》中指出:“哀哉乱世主,如貉同一丘”,中国封建社会的皇帝和奸臣,他们一向是互相需要、互相利用的,他们本来就是“一丘之貉”!这一论断,一针见血,直击事物的本质,给人以深刻的启迪。
在这首诗中,诗人还特别概括了封建社会普遍存在的这样一种带有规律性的现象:“君子除小人,赤手搏龙象;小人杀君子,诛灭如反掌”,并深刻地指出:这一现象的出现,一则是由于小人迫害君子时,根本不会顾及事实真相和道义良心,总是心狠手毒、迅速而利落地实施他们的阴谋;二来是与并不英明的“英主”息息相关,即再次把矛头指向最高统治者。作品最后说“几何首领绝(多少颗脑袋落地),不似仙芝枉?”这一推论,由点及面,从个别到一般,从而也就让读者在深思后明白:作品写的虽然是唐代,但又不限于唐代,作品于是也就具备了更为深刻的普遍意义。
《读史》还揭露了封建统治者玩弄权术的丑恶面目。他在诗中这样写道:“九锡求速加,让表成已久。自加还自让,情态一何丑”,尖锐地抨击统治者令人作呕的拙劣表演:他们一方面不择手段地篡夺政权,另一方面又装腔作势地掩盖自己弄权的真相,这就毫不客气地揭去了历史上那些权术家的伪装。
在另一首重要的诗歌作品《咏史》中,蒲松龄这样写道:“良马非不骏,盐阪徒悲鸣;美玉非不贵,抱璞为世轻”,即千里马常常得不到赏识,美玉动辄被视为丑石,有用之才往往被冷落一旁。这是封建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又一种历史现象,诗人通过对这一历史现象的高度概括,深刻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历来任人唯亲所造成的世道不公、埋没人才的罪恶,同时也赞颂了那些人品高尚、才干非凡之人始终坚持自己操守的美德,亦即诗人在诗中所写的“时厄道愈固,家贫骨亦清”,“高岸可为谷,性拙终不移”。诗人的这一咏赞极有深度,触及到了如何做人的核心问题,对读者很有启发。
在《读〈绝交论〉》一诗中,蒲松龄还概括了这样一种历史现象:“宴笑友朋多,患难知交寡”。此诗所涉及的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较为复杂,此处不去多加介绍,只想指出:诗人所写到的这一现象,决不仅仅限于个别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而是历史上人际交往中的一种普遍现象甚至是一条基本规律。当一个人处境顺利,尤其是具有一定的财富、名望和地位时,人们便会趋之若鹜,愿意交往的人很多;然而,一旦处境困难,尤其是遭遇不测之祸时,人们就会考虑自己的利害得失,避之唯恐不及,更谈不上去交往、关心和帮助了。由于平时很多人往往会忽视这一基本规律,所以一经诗人点明,便如石破天惊,重锤劈空,具有极大的震撼力和深刻的哲理性。
三、对人生的感悟
蒲松龄的人生感悟,包括了人生目的、人生价值、人生态度、人生体验等诸多方面,不但内容丰富,而且很有深度。这些感悟,既源于对宇宙的思考,也源于对历史的洞察,更源于他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和自己参与社会实践的亲身感受,其所蕴含的深刻哲理,对读者有极大的启发。
人生在世,必须积极进取,有所作为,这是蒲松龄的人生感悟之一。早在青年时代,他就高声吟诵过“漫向风尘试壮游,天涯浪迹一孤舟”(《十九日得家书感赋,即呈孙树百、刘孔集》),“时危未许眠高枕,天定何劳避畏途”(《三月三日呈孙树百,时得大计邸抄》);即使在处境并不顺利的时候,他也表示“病鹤不忘湖海志,飞鸿宁为稻粱谋”(《如水新酿熟,清夜见招》)。正因为如此,他几十年如一日,寸阴必争,艰辛备尝,一直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矻矻不舍;尤其是《聊斋志异》的创作,更使他几十年来一直为之呕心沥血,魂牵梦萦,正如他在《抄书成,适家送故袍至,作此寄诸儿》中所说:“衣烦爱惜身为用,书到集成梦始安”。“书到集成梦始安”,这既是蒲松龄几十年中刻骨铭心的切身体会,也是自古以来所有著书立说者的共同心理感受和心路历程,其理论概况极其真切和深刻,具有普遍意义。
蒲松龄这一人生感悟及其相关的哲理性论述,还表现在他对亲友和儿孙的多次谆谆告诫之中,例如,“世上莫愁无知己,少年坚志欲持牢”(《九日赠九如昆仲》),“智慧皆从致志生,功名要自读书始”(《子笏》),“卷长烛短更难尽,酒暖杯深月易斜”(《小饮》),“事经错误迟方悔,志在功名苦始捐”(《斗室落成,从儿辈颜之面壁居》),“千载失一时,过此恐难遇。亡羊当补牢,已误莫再误!”(《示儿篪、孙立德》)等等,就都是令人心智顿开的至理诤言。
蒲松龄的人生感悟之二是,在纷繁芜杂的日常生活中,必须透过事物的表象迳取本质,把握生活的真谛。在这方面,他有许多精辟而又精彩的哲理性诗句,特别令人玩味,例如:
对于求知,他说:
“所得在真诠,半偈胜万卷”(《和王春谷诸咏·半偈阁》);“参得禅家消息透,灵台原不在西天”(《塔灯·取经》);“架上书堆方是富,樽中酒满不为贫”(《老乐》);
对于友情,他说:
“宇内有知己,万里犹庭阶”(《送喻方伯》);“暂到苦贫家易弃,久交垂老意难分”(《赠毕子韦仲》);“受恩不在多,饥食感斗糠”(《薄有所蓄,将以偿所负,又为口腹耗去,深愧故人也。慨然有作,情见乎辞矣。寄怀王如水》);
对于生活感受,他说:
“传言良夜曾无价,卖与离人不值钱”(《瑞鹧鸪·中秋怀宣四兄》);“春花色易老,游子心易酸”;(《秦邮官署》);“千间广厦拼如许,七尺匡床占几何?”(《荒园小构落成,有丛柏当门,颜曰绿屏斋》); “人间三恨,凄断无俦:是病中月,愁里雨,客边秋”(《行乡子·忧病》);“人生在世上,聚散如灯光;灯明满座温,灯灭一室凉”(《哭赵晋石》);
对于人间世态,他说:
“世途如丛棘,何地容俯仰”(《感怀呈树老》);“但余白发无公道,只恐东风亦世情”(《三月三日呈树百,时得大计邸钞》);“君不见,衣服妍媸随时眼,我欲学长世已短”(《拙叟行》)……
尽管蒲松龄一直有自己的人生追求,但面对现实生活中的这些世态炎凉和社会不公,他更重视从根本上坚守自己的价值取向,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决不肯为此而趋炎附势,随波逐流,故一再表示:
“不遣须眉随气数,犹留皮骨傲乾坤”(《九日有怀袁子续》);“何况世态原无定,安能俯仰随人为悲欢”(《拙叟行》)……
面对世态炎凉,诗人这些坚持个人节操的誓言,也是震撼读者心灵的箴言。
蒲松龄的人生感悟之三,是必须顺应规律,洞彻尘世,淡泊人生。本来无比热爱生活、积极进取的诗人,面对毕生的挫败和失意,面对年岁不饶人的衰老和病痛,面对亲人故友的纷纷罹难和离世,即经历了太多的世事之后,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和人生,并进而从宇宙和人生的根本规律中获得诸多新的感悟。
“人生各有营,岂必皆贵官”(《示诸儿》);“高卷荻帘时瀹茗,红尘远去胜蓬莱”(《荒园小构落,成有丛柏当门,颜曰绿屏斋》);“人生知足无烦恼,能得逍遥贵贱均”(《老乐》);“人生原只等浮云,朝露方晞日已曛”(《悼内》);“人间有生乐,地下无死哀。死后能相聚,何必讳夜台”(《哭兄·又》);
……
这种人生感悟,在《拟古》中表现得分外清晰和全面:
落叶不归枝,逝川无回流。
飘风吹落日,年华难长留。
笙歌无遗响,白杨满榛丘。
人寿能几何,胡乃缠百忧。
达人安所遇,身外复何求。
落叶,逝川,夕阳,年华,笙歌,白杨,这些事物或有形,或无形,或有生命,或无生命,虽然各不相关,却不约而同地向人们诉说着一种令人深思的现象: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在不停地向前运行,时空在不断地向新的领域转换,旧时空领域的一切都在逝去,无法永驻,更无法挽回。那么,人何尝不是如此呢?与世间一切事物一样,人的生命也只不过是一定空间之中的一个时间过程,经过生老病死的运行,最终也必然会逝去。这是人世间新旧更新的客观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就是诗人从“落叶不归枝”等大量生活现象中所悟出的真理,是完全符合唯物辩证法的。
真理的领悟,可以使人们更好地认识世界,悟透人生,尤其是对那些有着种种烦恼和忧愁的人,更有助于精神的解脱和思想的升华。就蒲松龄本人而言,他这一生可谓苦闷多多,悲愤之至,愁不胜愁。可是,当他领悟到人事代谢的客观规律之后,心境豁达了,他意识到:人的寿命能有多长呢,何必把各种各样的忧虑缠绕在心头?达观的人总是随遇而安,身外之物还有什么值得追求!有了这样清醒的理性思考,他的心地坦然了,就能对一切都泰然处之,无烦恼,无苦闷,无忧愁,无愤恨,无欲无求,达到像禅宗所说的那种“梵我合一”、超然尘世的境界。诗人的这种超脱情怀,可能会导致悲观厌世,产生一定的消极作用;但是,又必须看到,他这种精神上的自我训导,“达人安所遇,身外复何求”的生活态度和旷达情怀,对我们却有很大的启迪。无欲则无苦,无求品自高。人还是豁达一点、淡泊一点好。
诗人的这种超脱情怀,在《春日》一诗中得到了更完美、更具哲理性的表述,他说:“世事年来方阅尽,眼中益觉海天宽”。对于晚年的诗人来说,经过数十年的岁月跋涉,人生崎岖的漫漫长路,他都已经走过来了;人生杂陈的酸甜苦辣,他都已经品尝过了;人生种种的悲欢离合,他都已经经历过了——一言以蔽之,对世间的一切,他都已经阅尽、已经熟谙并因此而对人生大彻大悟了,所以他的襟怀宽广如蓝天,却没有翻滚呼啸的乌云;心胸坦荡似大海,却没有汹涌澎湃的波涛。这就是诗人由于阅尽世事而在精神上所获得的彻底解脱,也是诗人提供给读者的最重要的人生智慧。
参考书目:
1.蒲松龄著,盛伟编校《蒲松龄全集》,学林出版社1998年12月第一版。
2.殷孟伦,袁世硕主编《蒲松龄诗词选》,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10月第一版。
3.路大荒著《蒲松龄年谱》,齐鲁书社1980年8月第一版。
4.徐应佩主编《历代哲理诗鉴赏辞典》,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8月第一版。
5.吴九成著《聊斋美学》,广东高等出版社1998年5月。
(责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