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寻处，唯有少年心——关于诗集《流连在岁月的掌心》

○ 赵 云

所谓英雄，不单是行侠仗义、仰天长啸的江湖豪杰，也可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思想干城，还可以是“天子呼来不上船”“难酬蹈海亦英雄”的伟人志士，乃至无字碑上的寂寂一族。每个行业都有英雄。柔软的诗堆里也不乏，那些凝聚福慧才智的方块字便是。它们言物，言志，言情，言德，言心，言天下壮士和凡夫的悲欢、沉浮、飞扬、落寞，能大江东去般磅礴，也可晓风残月般柔情。在岁月的长河里，一瞥，一惊鸿。驻足默诵，几行下来，便读出江山的一片符，或是个人的一段历史，心中油然拨动万千思绪。如是，无须讶异那么多人的文学之梦均翩跹于诗歌之树。诗选择了我，成为我青春之歌独一无二的精华。

犹记中学时代，以诗为媒，和上一年级的院生、钟云等结为诗友，课余常在校园内外不亦乐乎地吟风弄月，厚爱彼此之间浓烈的情缘。也还记得18岁生日时，就着摇曳的烛光，当着正光、联灵、元盛诸位学弟面，许愿要在生命的第二轮出版诗集。那段青葱年华，每每念及不禁唏嘘，世事磨人老。

原来感觉无边的青春到底也一晃而过。院生出版了诗集，成为粤省小有名气的官员诗人，钟云已彻底弃文从政，已炼成文学教授、博士的正光还屡有诗作问世，联灵则成了省城名记、名编。我的诗歌田园，自1993年停止耕耘后，已然荒芜20年。甚至读诗、抄诗的雅好也已成奢侈的过往，却记着高中毕业那年，掂量复掂量中，愣是把那一厚本抄了数百首中外好诗的笔记薄，邮给了兰州一位姓高的女诗友，觉得那是天地间最贵重的礼物了。失联若干年后再寻此佳人，已杳无音讯，也不去想那贵重礼物的着落了，自我安慰的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可兴亦可怨的诗，确实给人激情和美好想象，否则穷困如我，不致在学生时代勒紧裤带，一次性邮购了五本席慕蓉的《七里香》，分赠诗友，继而赴厦门鼓浪屿看舒婷，远涉成都拜见流沙河。走出校园后，虽然慕名拜访或不期而遇的诗坛人物日见其多，从海那头的洛夫、余光中、纪弦、席慕蓉、郑愁矛（他们可是我当年诗抄本中频频出现的名字呀），到同在大陆这头的谢冕、孙绍振、屠岸、雷抒雁、王光明、刘登翰，可谓灿若繁星，但内心里却依然给杨永权老师留有极重要的位置，30多年前他任职文学期刊四小花旦之一《广州文艺》的编辑时和我论诗、谈文学的几十封通信，在跟着我人生辗转中，至今仍奉若珍宝。

遥想学生当年，写诗的那股狂热劲儿无以复加，一天动辄数首，一日不作就手痒心痒。教室的灯灭了，手心还热着，就点起蜡烛挑灯夜战；宿舍的灯关了，还躺在床上就着星光“鬼画符”，等过些日子再修改抄正。少年不识愁滋味，慢慢地一遍遍酝酿时光中的细枝末节，直至内心涌动丰盛而狂热的情感，唯有以诗来表达。孤独和爱，均是滥发的少年情怀，也均是诗里的主题，是一碗什锦汤，盛得出酸甜苦辣。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皆言少年情怀总是诗，彼时我最热衷的，不是放歌名山大川、礼赞河流海洋，而是致敬纯真无瑕的情谊，赞颂开到海枯石烂的花。那些生命中遭遇过、珍惜过，抑或存在过、想象过，最终散落天涯的人，都编号入了诗。如今看来无关痛痒的悲喜，曾经是整个世界。恰恰是这年少的情怀，总能捕捉生命中极度敏感的剎那。都说少年未经人世苍茫，未受生活磨砺，总会被嗤笑青春无事，耽溺哀愁。然而恰是尚未被江湖人事磨老、磨钝、磨圆、磨滑的一颗心，随时随地散发出超凡脱俗的神采。它成全了文学最原始的诉说。

15岁即有处女作问世的我，有创作欲，更有发表欲。散文、报告文学、杂文甚至评论，都少不了要拿去投稿。唯独对诗，一贯的慎重，自觉保持着一份内敛和敬畏。难解，也不难解。一来唐诗宋词和普希金惠特曼读多了，总觉得自己这些没标点符号的分段文字委实小菜一碟，加上当年同属文艺青年的兄长常泼冷水，斥之无病呻吟，害得我在诗歌之途羞怯于更大动作的启程，时又值求学年头，搁置争议的最好办法，便是束之高阁，时间一长，连自己都忘了。新世纪之初老家拆迁时，“高阁”中的东西遗失和被处理不少，后来侄女曾“抢救”出一些。但这些散佚的诗稿，与我重逢后，待遇如我高中时代汇编的40来万字的《青年文史知识日读》，多半在一炬之中起舞，挽歌式地和主人的部分人生随风飘逝。

所以，也只能提当年勇聊以自慰。诗歌处女作大约发表在1986年的《闽西报》，乃当时的高中语文老师王桓基先生促成。找不着了，想来找着了也不堪卒读。但我感恩那时的稚拙，一笑一泪处，启航的是一个少年远征诗海的心。后来，在一些诗友的怂恿、编辑老师的垂爱下，也陆续挤上了《广州文艺》《福建日报》《福建文学》等报刊，任是波澜不惊。再后来，只觉诗情画意渐少，进军长篇写作后，就和缪斯女神两相疏远了，再怎么参加大小诗会，却已然无法“近朱者赤”大发诗兴了，固有“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局促，更多的是江郎才尽矣。

一脚踏入不惑，突然“聊发少年狂”，把抄满了几大本诗稿的泛黄笔记本摆上案前，在保持原汁原味的前提下，做了适度修正。原本只考虑打印成册，但帮助录入的杨雨菲、翁晶晶两位文学青年，却力主公开出版，还分别提了些许宝贵意见，并加润色，始有今天这模样长相，在此谨表谢忱。

捧看诗稿，再次重温少年事，仿佛又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了年少时光。这对经常琐事俗务缠身的我是何其大的馈赠和惊喜。但愿你看到它时，能与书页间的字句共同呼吸，回到或想象那个你也曾经有过的青涩纯白的年代。

诚然，现代诗歌要传世、要被市井处传诵，难矣哉。想当年，潘邠写了许多诗，传世的只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区区如我，焉有不当之奢望。

琴棋书画诗酒花，是古代文人的雅事，而我，除了年少轻狂时在诗海里曾蜻蜓点水，其他几乎样样不沾边。此诗集是我的第一部，也可能是今生唯一。推动她见天日并非附庸风雅，而是被曾经真实炙热的表达打动，也为了当年的守诺。蓦然回首，曾经的少年心，再无从邂逅，遑论安放。敝帚自珍，从中挑了又挑，删了又删，仍嫌多，参差不齐是肯定的，想想当下诗歌也难走市场，就权当再次自娱自乐吧。你懂得的！

1988年，我在自制的诗歌本上曾写下诗歌宣言，至今仍是一曲心声：

我的诗就是我的声音。

我的声音起自青萍，远上白云；来自小溪，奔向长空。

希望我的声音能悦人耳目，予人欢乐，给人真善美。

渴求成功，但不惧怕失败。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我愿踏着失败的阶石寻找成功。

对于写诗，我永远是个孩子，永远没有权利宣称自己是个诗人。但我将挽着诗走过生命的历程。

无论如何，今日的我，曾经的我，都是我。明天，我仍要去奔赴一个天涯。英雄梦已断，但此去经年，倘仍有诗意相随，再来几句浅唱低吟，那山川河流便不是摆设，人生便不是一次寡欢的生命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