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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都塞理论的符号学再审视*

2014-12-03

南京社会科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阿尔都塞斯特劳斯能指

张 碧

阿尔都塞理论的符号学再审视*

张 碧

阿尔都塞的一系列理论都具有明显的符号学特征。对列维-斯特劳斯分析性结构主义符号学的批判间接表达了他关于整一性结构主义符号学的理论表述;对意识形态的、科学的及美学的三种话语形式所进行的符号学分析、以及其“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概念与索绪尔语言学间的同构性,都体现出他对结构主义符号学的借鉴;此外,其症候式阅读法体现出对“空符号”价值的利用。

阿尔都塞理论;符号学;结构主义;再审视

作为“结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思想倾向一直受到国内外学界许多争议。同时,由于结构主义鼻祖索绪尔所创立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具有十分明显的符号学特征,此后遵循索绪尔传统的结构主义流派大多带有鲜明的符号学特点,因此阿尔都塞与结构主义若即若离的关系亦使其得到符号学界的广泛关注,甚至被冠以符号学家的头衔。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国内学界及英语学界对阿尔都塞符号学理论的研究视域似乎都较为狭窄。①鉴于此种情况,本文拟从“整一性结构主义符号学观”等几个方面,以符号学为基本视域,对阿尔都塞理论进行延伸式讨论。

一、整一性结构主义符号学观

结构主义符号学是现代符号学的重要支系,对阿尔都塞理论符号学特征的探讨,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其理论中结构主义因素的确证。无论阿尔都塞本人如何试图划清自己与结构主义的界限,西方学界始终有许多学者仍坚持认为阿尔都塞将结构主义运用于理论建构的倾向十分明显,并将其视为结构主义者及结构主义符号学家。本文不拟辨析和梳理学界关于阿尔都塞是否具有结构主义倾向所进行的探讨和争论,而是尝试从一个新的角度对其结构主义倾向进行分析和阐释。

众所周知,作为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的文化思潮,结构主义从本体论、方法论等层面对人类学、哲学、社会学、文学理论等诸多西方人文社会学科赋予了新的认识,或为其建立了新方法论。然而,诚如波兰哲学家沙夫(A.Schaff)所言,由于结构主义从兴起之初便是一个流派众多、缺乏统一哲学基础的松散思潮,因此学界“无法以统一的定义去覆盖所有结构主义类型”②,对结构主义的衡量及划分标准也显得十分庞杂,然而,这种状况却在客观上使诸多思想家能够从本学科的立场出发,建构出其特有的结构主义理论。阿尔都塞本人对此亦有着清醒的认识,甚至认为结构主义是“由含混命题积攒起来的垃圾堆”。③他所发展出的结构主义理论,正是结构主义诸多类型中的一个支系。

对于诸多结构主义类型,瑞士学者皮亚杰(J.Piaget)的分类较为权威:他从功能角度将结构主义分为“分析性”结构主义(analytic structuralism)和“整一性”结构主义(global structuralism)两类,并认为前者往往从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的二元区分角度审视结构的内部形式,技术操作性十分明显;而后者只是在结构主义的一般意义上将结构视为一个整体来加以审视。④法国当代哲学家狄孔贝(V.Descombes)对这一分类方式进行了更为细致地阐释,并获得西方学界的广泛认同。在他看来,分析性结构主义是结构主义的正统类型,具有使“受分析对象中的意义无法与其被安排的组成部分相分割”⑤的“布尔巴基”数学特性,亦即能够借助数学方法来精确地分析对象所可能存在的诸多意义;而整一性结构主义则是“建筑学”(architectural)意义上的结构主义类型,其基本特征在于“通过使一切东西彼此联系而对各组成部分进行安排”⑥,这种类型明显指的是阿尔都塞理论中对“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系问题所进行的结构主义式阐释。不难看出,皮亚杰与狄孔贝对结构主义类型的划分依据,在于其方法是以从技术角度对“语言”所能够推演出的“言语”的诸多组合可能性的归纳,还是仅以“语言”(langue)派生“言语”(parole)衍生物的方式来度量结构对象。显然,在两人看来,对“语言”和“言语”的二元划分,是两种结构主义类型所共有的基本特征;两者的差异,大致集中于对“语言”和“言语”间关系的理解分歧之上。

以皮、狄二人的观点推断,结构人类学始祖列维-斯特劳斯(C.Lévi-Strauss)堪称“正统结构主义”类型的代表。列维-斯特劳斯在论及将结构主义方法运用于人类学的基本设想时,提出使用数学模型方式对原始部落的家族组成结构的可能性进行推演⑦,其以数学模式为方法依据所进行的人类学实践更是比比皆是。皮亚杰曾指出“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模式……是对一般代数学的直接采纳”⑧,而日本学者今村仁司更是认为列维-斯特劳斯对“布尔代数”等数学理论的应用,使其结构理论建构从“概念的形式化”实现了向“数学的形式化”的转换。⑨由此可见,皮、狄在“结构主义”范畴内所进行的划分,明显将列维-斯特劳斯的数理模型式结构主义即分析性结构主义,和阿尔都塞的“建筑学意义”的结构主义即整一性结构主义作为结构主义两种基本类型的代表。

事实上,阿尔都塞本人的某些观点恰恰印证了皮、狄的划分方法。阿尔都塞虽否认自己是结构主义者,却又明确提出“任何堪称知识的思维主体的思考都必须经由形式,这种形式是诸多包含了决定性因素的关系”⑩,承认结构主义从对象内部形式关系入手的研究途径在社会研究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阿尔都塞与多数学者一样,将列维-斯特劳斯视为结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并承认其结构主义理论在分析社会对象时具有相当大的有效性。(11)在对结构主义方法给予基本肯定的前提下,阿尔都塞又质疑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主义理论中的数理化倾向是一种“错误的形式主义类型”(12),原因在于“在阿尔都塞看来,列维-斯特劳斯的数学的形式化只谈‘可能性’条件的认识,因此,是不适合谈论结构的‘必然性’的关系的。……仅靠数学的‘应用’,是构不成‘科学’的。”(13)由此看来,对结构对象的认识方式问题,成为阿尔都塞与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观间最基本的差异体现。

索绪尔对结构所作的“语言”/“言语”二元划分,为此后结构主义方法在各学科内获得隐喻式的援引确立了基本范式。列维-斯特劳斯将社会无意识视为亲属关系的决定因素,其结构人类学的基本逻辑,便在于将人类的社会无意识作为“语言”,并通过数理方式演绎出基于这种无意识所可能形成的诸多亲属关系——亦即“言语”,其中包括各种家庭组织形式(14),其思路大致可表述为“语言”/“言语”=“社会无意识”/“亲属关系”。然而,这种对结构主义的运用却遭到了阿尔都塞的强烈抨击。阿尔都塞认为,列维-斯特劳斯的错误在于颠倒了“亲属关系”和“社会无意识”间的关系属性。他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出发,指出所谓“亲属关系”实际是人类特定社会条件下的生产方式,而无意识等人类心理现象作为一种上层建筑,只是以社会生产方式为基本形式的社会经济基础的产物,这样,作为生产方式的亲属关系便对社会无意识具有了决定作用:“如同任何社会结构(formation)一样,原始社会结构同样由一种只能被视为生产方式概念的结构(structure)所组成,其他低级概念都隐含于其中”。(15)英国学者本顿(T.Benton)对此总结道:“作为社会关系系统的亲属关系……是一种由生产和再生产的需求所修改的血缘谱系(genealogy)”。(16)阿尔都塞显然将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表述纠正为“语言”/“言语”=“生产方式”/“社会无意识”,这一表述,与西方学界某些结构主义者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界定为“语言”和“言语”的关系是基本一致的(17)。

阿尔都塞由此暗示:由于亲属关系和社会无意识的实质是生产方式和上层建筑,两者的逻辑关系体现为前者决定后者,那么对亲属关系中家庭组织等形式的探讨,便不可能通过从社会无意识中进行数学推演的方式来完成。这样,阿尔都塞便通过否定数学方法在结构主义方法中的价值的方式,对列维-斯特劳斯的分析性结构主义进行了批判,从而间接地申明了其整一性结构主义的基本观点。

可见,阿尔都塞与列维-斯特劳斯都以“语言”/“言语”二元对立模式来审视社会经济基础和心理领域的关系问题,因此无论阿尔都塞本人如何否认,其关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系的论述都属于结构主义范畴,只是其具体类型有别于列维-斯特劳斯的“分析性”正统结构主义。当然,两人对结构主义方法的理解差异,也使结构主义范畴内部呈现出了本体论和方法论层面的多元性与复杂性。

二、符号学视域中的话语形式特征

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符号学倾向在其对话语问题的论述中同样有所体现。众所周知,阿尔都塞曾借助拉康的无意识理论发展出“症候式阅读”理论,这一援引过程使其十分清晰地认识到结构主义符号学被用于阐释弗洛伊德理论时的有效性(18),并由此提出将索绪尔语言学——即结构主义符号学作为具有对其他理论话语进行元阐释能力的“一般性理论”:“一般性理论有一种特殊效果:每当它试图阐明一种特定的局部性理论、并帮助其阐述和修饰其概念时,它必须具有对这些局部性理论概念进行修饰和分类的能力”(19),亦即以作为一般性理论的符号学为基本方法,来审视各种话语形式特征,这与符号学界常将符号学视为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公分母”的观点极为相似。

阿尔都塞曾提出艺术虽源于意识形态、却又与意识形态保持距离的著名观点;同时,又认为“建立艺术的知识,必须预先断绝其与意识形态的自发性(ideological spontaneity)间的关系,并以一系列科学概念实体将其取代”(20),将科学视为能够分离艺术和意识形态的话语力量。尽管阿尔都塞并未接着对作为话语形式的艺术、科学和意识形态三种类型进行详细辨析,但在其另一篇尚未引起学界足够重视的论文《话语理论笔记三则》中,却从符号学角度对三种话语类型的差异进行了阐释。

自17世纪以来,西方思想界便将主体问题视为哲学领域的关键议题。同时,作为哲学概念的“话语”(discourse)概念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意指在人类特定时代的权力运作机制中产生出的意义建构方式。阿尔都塞从主体问题的角度审视话语问题,认为科学话语、无意识话语及艺术话语间区别的关键,在于由支配话语深层结构的主体所决定的话语能指形式间所存在的差异,亦即主体对话语的支配形式的不同造成了以能指为表现形式的话语的不同。

阿尔都塞首先对不同话语的能指形式进行界定:“科学的能指是概念(词汇材料);美学话语的能指极为多样化(话语、声响、色彩等材料);意识形态话语的能指同样非常多样化(姿势、行为模式、感觉、词汇材料,以及其他实践和其他话语的其他组成部分)。”(21)当然,这种划分只是从能指角度廓清了不同话语的媒介形式,问题的关键在于不同话语是如何受到各自作为深层结构的主体的决定作用。对此,阿尔都塞进行了详尽地阐释。

阿尔都塞曾在论述其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概念时,指出主体(subject)是社会个体在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传唤作用下形成的,亦即意识形态的最终体现者必须落实到成为主体的个体身上。在这一认识基础上,阿尔都塞提出,意识形态话语中以个体身份出现的主体,构成意识形态话语的深层结构,在作为主体的深层结构的决定作用下,产生出呈现为个体话语形态的能指。阿尔都塞因此得出结论:意识形态话语是在以个体形态的主体作为深层结构的条件下形成的。较之意识形态话语,科学话语的情形截然不同。自18世纪西方启蒙主义思想肇始直至后现代观念兴起,科学一般被认为采取的是一种诉诸于纯粹客观性、逻辑性的表述方式,它以发掘现实世界规律为准则,不以个人主观意志为据。阿尔都塞以这种传统科学观为思想基础,从结构主义角度对科学话语进行了分析:由于科学话语呈现为对世界客观规律性的展呈,因此科学话语中的个人主体处于缺失状态,科学话语也因之不具有意识形态话语的主体结构,而是处于一种“离心结构”(decentred structure)(22)的状态。“离心结构”这一带有后结构主义符号学色彩的概念由阿尔都塞的学生马舍雷(P.Macherey)所创,本指作为深层结构的意识形态与文本形式的剥离与冲突,阿尔都塞此处运用这一概念,旨在通过对深层结构与科学话语间疏离状态的符号学描述,来阐释科学话语的基本特性。

关于美的本质应属主观还是客观范畴的问题,中外学者至今莫衷一是,这种状况也使得学界对美学话语的基本特质无法获得统一的认识。阿尔都塞从美学话语主体的形成条件入手,对这一问题作出了符号学式的回答。在他看来,由于美的观念并非由个人形成,而是在某种社会历史条件下逐渐形成于特定群体,因此美学话语是群体、而非个体观念的产物,其主体不表现为个体形式,而表现为在诸多个体的美学观念间互相影响下所逐渐形成的集体式主体,换言之,作为美学话语主体的深层结构是在与其他话语的冲突、交融中产生的:“(美学话语的)主体效应是经过其他主体效应的沟通才呈现出来的(通过若干能指的结合),并获得了一种交叉指称(cross-references)的模糊结构”。(23)换言之,意识形态话语与美学话语的区别,在于前者的深层结构由作为个体的主体承担,而后者的深层结构则是由诸多话语共同形成,因此“当艺术作品获得单一中心时,美学话语便与意识形态话语重叠。”(24)

值得注意的是,阿尔都塞此处所使用的方法,更接近于拉康在其精神分析学中所体现出的分析性结构主义符号学思想,其操作性虽逊于列维-斯特劳斯带有数学倾向的运用方式,但强于阿尔都塞在论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间关系时所体现出的整一性结构主义观念,介于两者之间。这里,我们不难看到阿尔都塞本人对结构主义方法理解的多样性。

三、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与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同构性

在阿尔都塞一系列著述中,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同样体现出结构主义符号学的特性。

事实上,国外学界在70年代便已初步意识到索绪尔结构语言学对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以下简称“ISAs”)概念形成的影响。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戈德曼(L.Goldmann)便在一系列著作中,以阿尔都塞将“结构”作为社会发展原动力为由,对阿尔都塞结构主义观进行了尖锐的抨击。尽管戈德曼并未明言阿尔都塞理论中的“结构”指的正是ISAs,然而通过其论述中关于结构发挥着社会发展原动力的功能的论述,不难看出戈德曼所理解的“结构”事实上正是 ISAs。(25)

有学者在像似性(iconicity)的意义上分析了阿尔都塞ISAs概念与索绪尔语言学间的关联:索绪尔将符号视为由能指与所指构成,恰与阿尔都塞将主体(subject)视为由个体(individual)和社会地位(social position)构成的认识相一致;能指和所指在符号系统“语言”(langue)的控制作用下彼此结合获得意义,恰如作为“语言”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赋予个体以特定社会地位的过程。(26)然而,由于阿尔都塞否认其理论属于结构主义范畴,因此该观点并未断言这种语言同构性就是阿尔都塞直接受结构主义符号学影响的体现。尽管如此,阿尔都塞实际上确曾表达过与之接近的观念。在阿尔都塞看来,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将人类个体传唤为意识形态主体的过程,同时也是无意识的转换过程:“人类个体被传唤为意识形态主体,这一过程制造了一种具体的无意识效应,使人类个体得以确证自己的意识形态主体身份”,同时,“无意识像语言一样被结构,并形成了由若干种类的能指所制造的话语”。(27)阿尔都塞显然意识到了所谓“意识形态”是被以无意识的形态灌输给人类个体,这样,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便发挥语言(langue)功能,将作为能指的无意识传唤给人类个体;接着,人类个体在接受无意识能指后,将自己的社会地位与作为能指的无意识结合起来,使这种无意识能指获得其所应扮演社会角色的所指意义。阿尔都塞的这一论述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上述观点的印证,同时也再次证明了阿尔都塞理论曾受到结构主义符号学影响的事实。

四、症候的空符号特征

空符号概念在符号学研究中经历过一个发展过程:列维-斯特劳斯曾将雅各布森的“零符号”(symbolique zero)概念应用于其人类学批评(28);之后,西比奥克(T.Sebeok)曾提出“零符号”(zero sign)概念(29);某些学者对空符号现象进行了详细探讨,例如美国学者洛特曼(B.Rotman)(30)曾以莎剧《李尔王》为例,探讨了西方两希传统中“零符号”的相关特性。(31)中国学者韦世林首次对这一概念进行了系统建构,同时还使其以“空符号”(blanksign)的命名方式获得符号学界的认可与重视。(32)此外,赵毅衡对空符号概念进行了细致地梳理与论述。(33)如今,空符号理论已成为一个愈益受到符号学界关注的重要课题。

所谓“空符号”,指以符号载体物质性的缺失为前提从而完成符号过程的符号类型。普通符号往往以其物质性媒介形式为符号接受者提供特有信息,换言之,对其意义的接受以符号媒介的在场为前提;而空符号的最大特性在于其符码的传达并不通过物质性媒介,而是经由物质性媒介的缺失。例如,中国古代文人向友人寄出空无一字的来信,是代表“绝交”意义的空符号;中国古典美学中,“虚实相生”观念的精髓在于将书法、绘画中的空白视为传达特定美学符码的符号,同样体现出对空符号价值的运用。

事实上,阿尔都塞的症候式阅读理论恰恰体现出空符号特征。症候式阅读法的基本实践策略,在于通过对文本的阅读,从文字层面的逻辑论述中辨析出蕴藏于其连贯性中的空白与缺失——亦即症候的意义,并发掘出由表层文字和症候共同构成的问题式(problematic)(34),其基本原理在于“思想的问题式不仅限于作者所虑及的对象范畴,它不是思想整体性(totality)的抽象,而是一种思想及其所囊括的所有思想的实在而明确的结构”。(35)事实上,症候此处发挥的正是空符号的基本价值:它并不代表表层文字论述的语义的非逻辑性,而是意味着文本作者的问题式存在更为深广的意义范畴,换言之,作为空符号的症候以其不在场性暗示了在场文字表述的某种潜在逻辑和一定意义延伸。这里,空符号的价值并不体现为本体意义的价值悬设,而是以标示在场价值空缺状态的参照系的面貌出现;呈现为空白、缺失形态的症候,以问题的不在场形式来预示作为总体的问题式、亦即一个更为广阔的理论框架的存在,从而使问题的呈现框架能够以相对全面的形态得到展现。

同时,症候式阅读的核心环节,亦即对问题式背景的把握,也有助于理解那些尚未被解码的空符号:“正是由问题式领域将不可见物判定和结构化为被剔除之物——亦即从可见物领域被剔除之物;同时,必须根据问题式的存在和特有结构来判定被剔除之物”。(36)以由表层文字和症候共同演绎出的问题式为据,能够将其他作为空符号的“被剔除之物”也推断出来。这里,症候式阅读法不仅体现出对空符号价值的运用,同时也体现出其空符号的生成机制作用。阿尔都塞曾以《资本论》中某些话语作为实例来描述症候现象,此处选取其较为常见的一个案例:“劳动()价值相当于对劳动()进行维持和再生产时所必需的生活物品(subsistence goods)价值。”(37)这里,“劳动”(labour)后面的两个“空白”(blanks)——亦即作为空符号的症候的出现,使马克思在阅读古典经济学时,意识到这些症候与表层文字表述共同构成了古典经济学的基本问题式,亦即问题的建构机制,并以此为据推断出“劳动力”(labour power)这一隐含于其中的概念。(38)可见,由于“症候”所具有的空符号功能,症候式阅读法实践策略的核心恰体现为对空符号价值的运用。

五、结语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看出阿尔都塞理论具有明显的符号学特征,且在很大程度上与结构主义对其理论建构的影响息息相关。尽管结构主义思潮自产生之初便受到学界各种诟病,阿尔都塞亦因此否认自己曾受结构主义影响,但结构主义对20世纪50至70年代包括阿尔都塞在内的诸多西方思想家的影响却是不容忽视的。阿尔都塞理论的符号学特征,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其发展过程中对其他人文社会学科理论所采取的兼容并蓄态度。注:

①笔者通过对大量相关英语文献的查阅、以及与英语国家学者的交流,发现英语学界对阿尔都塞符号学理论的研究似乎仅限于阿尔都塞的《读〈资本论〉》、《保卫马克思》等少数文本。

②Adam Schaff,Structuralism and Marxism,Oxford and New York:Pergamon Press,1978,p.2.

③Louis Althusser,Essays in Self-Criticism,London:NLB,1976,p.129.

④⑧Jean Piaget,Structuralism,New York:Harper&Row,Publishers,1970,p.p.97-98,p.17.

⑤⑥Vincent Descombes,Modern French Philosoph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2,p.84,p.85.

⑦(14)Claude Lévi-Strauss,Structural Anthropology,New York:Basic Books,Inc.,1963,p.58,p.34.

⑨(13)【日】今村仁司:《阿尔都塞——认识论的断裂》,牛建科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05、207页。

⑩(12)(15)Louis Althusser,On Levi-Strauss,in The Humanist Controversy and Other Writings,London and New York:Verso,2003,p.20,p.21,p.22.

(11)阿尔都塞的这种态度曾影响其弟子卢西恩·塞巴格《结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一书的完成,并在此后获得以斯图亚特·霍尔为代表的文化研究学派的认可。

(16)Ted Benton,The Rise and Fall of Structural Marxism:Althusser and His Influence,London and Basingstoke:Macmillan Publishers LTD.,1984,p.120.

(17)See The Structuralists:from Marx to Lévi-Strauss,eds.Richard T.DeGeorge and Fernande M.DeGeorge,New York:Doubleday,1972.

(18)Louis Althusser,Writings on Psychoanalysis:Freud and Laca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6,pp.24-25.

(19) (21) (22) (23)(24)(27)Louis Althusser,Three Notes on the Theory of Discourses,in The Humanist Controversy and Other Writings,London and New York:Verso,2003,p.44,p.50,p.50,p.50,p.56.

(20)Louis Althusser,Lenin and Philosophy and Other Essays,New York and London:Monthly Review Press,1971,p.226.

(25)Lucien Goldmann,Essays on Method in the Sociology of Literature,St.Louis,Mo:Telos Press,1980,p.149.

(26)Albert Bergesen,The Rise of Semiotic Marxism,Sociological Perspectives,Vol.36.No.1,1993,pp.6-8.

(28)François Dosse,History of Structuralism:The Rising Sign,1945-1966(Vol.1),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7,p.30.

(29)(33)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6、25—27 页。

(30)洛特曼对空符号现象的探讨在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一书第26页首被提及,本文这里是根据洛氏原作对其所做的补充。

(31)Brian Rotman,Signifying Nothing:The Semiotics of Zero,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pp.60-88.

(32)详见韦世林《空符号论》,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前言”第1—2页。

(34)“problematic”的汉译名颇为复杂,本文取学界相对最常见的一种译法。

(35)Louis Althusser,For Marx,London:The Penguin Press,1969,p.68.

(36)(37)(38)Louis Althusser,Reading Capital,NLB,1970,pp.25-26,p.22,pp.22-23.

〔责任编辑:青 末〕

Althusserian Theories Reconsidered in Semiotic Perspectives

Zhang Bi

A series of Louis Althusser’s theories embodied obvious semiotic feature.He indirectly expressed his semiotic thoughts of global structuralism through criticizing Levi-Strauss’semiotic thoughts of analytic structuralism;His semiotic analysis of ideological discourse,scientific discourse and aesthetic discourse,and the homologous relation between ISAs and Saussure’s linguistics,embodied his references of structuralism;Furthermore,his theory of symptomatic reading embodied the value of“blank signs”.

Althusserian theories;semiotics;structuralism;reconsider

H0

A

1001-8263(2014)01-0151-06

张碧,西北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 西安710127

*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视域中的符号学研究”(12XWW003)、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从文学到文化——马克思主义理论视阈中的符号学研究”(12JK0404)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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