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生态审美体验视角对康巴藏族生态文学研究
2014-12-03李德虎
李德虎
(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毕节 551700)
现代工业文明通过掠夺性的手段导致自然资源枯竭、生态环境恶化。在使自然生态环境遭受重创的同时,人类的发展与进步也受到限制,人类在一步步自食苦果。人与自然的正面冲撞,使生态文学思潮走上了历史舞台。1962年,美国生态文学作家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发表《寂静的春天》长篇报告文学,阐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成为生态文学时代到来的标志。
“生态”在传统的藏族文化及与其相关藏族文学作品中并未明确提及,但“生态意识”却深深的植入藏族文学之中,对“自然”的图腾崇拜在藏族康巴文学作品中有着相关记载。康巴文学中原始的生态意识,来自于其生物与生物之间或生物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生观念,是藏族康巴文化厚重积淀的表现。
一、人与自然共融——从自然审美到生态审美
对人与自然的审视,要基于自然的本源性视角,即“自然客观存在的事物”为“第一自然”;将人与自然关系被社会规范与束缚的关系称之为“第二自然”;由“自然审美”所蕴育的“生态审美”所呈现出人与自然的共融状态,被称为“第三自然”,或“终极存在状态”[2]。
(一)自然审美——人与自然“共通感”
自然审美观是自然生态与人文的契合,是人与自然之美的自由结合。自然审美以生命生态化形式存在,其外在表征为“人与自然的生态依存关系”。正如“康德美学”所阐释的“自然”与“自由”的观念,将润化生命作为自然审美的内在机制。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在其《判断力批判》以“目的论”对“人为自身立法”与“人为自然立法”的对立关系进行合理化解释,阐述了人、自然、自由共融的和谐审美观。借用康德审美理论中人与自然的“共通感”,自然审美的内在机制在于“生命润化”功能。人与自然的“共通感”是将生存论哲学与体验、感知因素作为理论内涵,而人与自然的“共通感”的经验与感知是具有选择性的,人与自然的“共通感”,即“自然审美体验”具有多义性的重要特征。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在《美学理论》中阐述了“自然美的实质委实具有其不可概括化与不可概念化等特征”,同样佐证“自然审美体验”的多义性。然而,西奥多·阿多诺指出“自然界的任何片断,正像人为的和凝结于自然中的所有东西一样,是可以成为优美之物,可以获得一种内在的美的光辉。”[4]在其中所指“凝结于自然中”即为“人与自然”的共融,而“内在美的光辉”成为和谐共生的生态之美。
(二)生态审美——人与自然“共融感”
生态审美是构建于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基础上的,“生态存在”是以“人与自然生态”为视角而开展的审美活动。基于生态审美体验,所感受的是人与自然生态的“孕生”、“化生”、“宜生”与“共生”,继而带来审美的愉悦感受。在生态审美中,“生命的韵律”、“自然的永恒”、“和谐的共生”成为主题,而非人对自然的征服、改造或占有。生态审美基于生态观点下对自然既有认同感,同时又强化“人”的主体意识,继而将人与自然融合形成生态审美化人格特征。自然审美的“共通感”与生态审美的“共融感”,前者强调人作为审美主体对自然的赞美、崇拜与神往,而后者着强调审美主体与自然的交融、结合与共生,继而生态审美是基于自然审美的基础上而产生,而对自然的认同感成为两者关系的契合点,在两者对人与自然是一体化的共生、共存的前提下,构建人与自然生态的终极和谐共生之美。而自然审美则更加倾向于“第一自然”的自然客观事物本身所具备的审美属性,主要基于审美的体验者通过对第一自然的体验与感悟而获得对生命与自然的感悟,生态审美与自然审美的主要差异在于:生态审美以“自然与人”的相互参与、依存、渗透作为研究视角,生态审美是在自然审美的基准上将自然审美作为中介效应而构建的生命的共存活动,更倾向于人与自然“共生、共存与共荣”关系。在生态审美体验中对不仅赞同人生命的价值与精神意识的存在,同时,对自然生态存在的价值与其存在的权利进行认同,生态审美体验是超越审美的主体而以自我存在意识的认同,是自然生命与人实现完美的契合。
(三)生态审美体验——解构人与自然生态“共生、共荣、共存”
审美的体验性不但具备生命体验的一般特性,并在此基础上赋予更多的综合性效应,“审美体验”将生命终极存在视为“自由和谐”的体验感受,继而展现出庄子在《庄子·知北游》中所提出“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5]即为“凭借着对天地自然之美的认知与感悟,去洞悉自然万物的演化与发展规律”。这就是最朴实的生态体验观点。盖光在《论生态审美体验》中提出“人与自然的生态共存、共生、共荣”,这一观点阐述出生态审美体验具有包容性特征,不但涵盖“共存、共生、共荣”的复合型生命体验。在针对生态审美体验的超越性、律动性中对人的存在进行解构,人与自然是相互依存的,继而在超越性体验中感悟或理解人类存在的本质。生态审美体验始终深度地求解人与自然的生态共生性的存在本质,祈望在这种共生性的生命体验中,能够全面展示和谐与自由。
二、生态审美视域下的民族生态文学
生态文学的创作是在作者生态审美体验的基础上而建立的文学流派,生态文学作品则成为作者基于生态审美体验视域下语言化符号载体,生态文学作者不但作为生态审美体验主体,而且也是生态审美呈现的主体,生态文学作者的生态审美观构成与其民族文化基因具有密切的相关性。
(一)生态文学——生态“整体化、动态化”语言符号载体
切瑞尔·格罗特菲尔蒂(Cheryll Glotfelty)在对生态文学研究文学作品《生态批评读本:文学生态的里程碑》一书中指出环境与生态两者的差异,环境是以人为中心的“二元”观点,蕴含着以人为中心,非人物质是围绕在“人”的四周,继而构成“人”与“环境”的相斥性;而“生态”则是将生态的主体视为“人与非人物质”即“人与自然”的整体化系统与系统内各部分之间的关联。基于生态整体主义观点,对生态文学概念的界定参照王诺在《欧美生态文学》中对生态文学的阐述“生态文学是将生态整体主义作为其文学流派的思想根基,将整体生态系统的利益作为评估准则,展示自然与人和谐共生的永续性联系,并对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进行探究。”[7]简言之,生态文学是反映自然生态与人类社会发展的文学流派。生态文学对自然生态与人类社会的描摹并非局限于静态化的处理,而是具有动态性的生态叙述,强调动态化的生态的观点、视角与思想。生态思想的内涵为生态整体观、系统观与联系观,生态思想是基于生态的稳定、均衡与全局化为出发点。生态文学是通过文字符号作为载体,对自然生态进行描摹,对生态哲学进行思考,对生态理想进行构建,最终实现生态身体体验。生态文学的体裁具有多样性,主要包括:生态诗歌(如加央西热的《西藏最后的驼队》)、生态报告文学(如张丽华的《青藏苍茫——青藏高原科学考察50年》)、生态散文(如古岳的《谁为人类忏悔》)。生态文学体裁的多样化也促进生态文学的发展与繁荣。生态文学的创作并非是对生态学的意象图式,因而生态文学在创作过程中要规避出现程式化、概念化或者主题先行的问题。生态文学创作中强化自然生态与人之间的“共生、共存、共荣”的审美化,同时,实现生态主体的审美生化,展示出人与自然生命“共存”的价值与意义。
(二)民族生态审美视域下的生态文学
生态文学作者的生态审美观构成与其民族文化基因具有密切的相关性,由于民族文化基因的载入导致生态审美观产生差异性,不同民族的文化基因具有一定差异,由于民族文化基因构建的元素包括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以及传统文化等,单将我国少数民族的文化特征进行归纳,继而发现对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的“生态观”在各个民族文化中均有体现。我国作为一个多民族文化构成的构架,少数民族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意识。基于民族生态文化的感染,对“自然万物”崇拜、敬畏、热爱,追求宇宙万物的同生共存,寻求自然生态系统与人文生态系统的良性互动。其中,古岳撰写的《谁为人类忏悔》、《写给三江源的情书》基于藏传佛教中蕴含的生态智慧与生态伦理为研究基础,阐述出对生态危机的忧虑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憧憬。加央西热的《西藏最后的驼队》、党民益《用胸膛行走西藏》、马丽华的《青藏苍茫》都是西藏生态文学作品的代表,同时乌热尔图的《老人与鹿》、苏尔塔拉图的《人与自然》,朗确的《最后的鹿园》都是我国民族生态文学的代表。民族生态审美文化形成作家最朴素的生态观,同时展现在其作品之中,这些优秀的作品成为我国当代生态文学多元化的构成部分。
三、生态审美——康巴藏族文化的“精神植被”
康,在藏语古意为地域的边境;巴,为居住的人,康巴,则意为居住于康区地域内的藏人。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民族交往频繁,康巴文化吸收了黄河文化、长江文化、巴蜀文化及白族、纳西族等众多民族文化的精髓,形成具有开放性、多元性、文化复合性的藏区文化。
(一)康巴“藏族文学”——青藏高原的文化宝藏
王怀林在《寻找康巴——来自香格里拉故乡的报告》中这样写道:“康巴,蕴含着地理、文化与人文等丰富内涵的称呼,令多少人魂牵梦系·康巴,青藏高原最后的秘境?!”[8]青藏高原这块神秘而圣洁的土地上孕育着质朴而又神秘的康巴文化,在青藏高原民族文化基因中与生俱来具有“与自然和谐共处、永被恩泽”的生态观;“欲取先予、永续利用”的发展观。植根于康巴文化的康巴文学,不但具有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传承,还具有广博的精神内涵,展示出康巴文学的历史积淀。在康巴文学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浓缩着康巴文化的韵味,充溢着康巴文化的气息。
(二)生态审美视域下的康巴“藏族文学”——传统的生态理念与当代生态文化并存
随着现代工业文明通过掠夺性的手段导致自然资源枯竭、生态环境恶化,使自然生态环境遭受重创,现代文明不但带给我们物质的丰富,同样引发了诸多的社会问题,生态危机就是现代社会所面临的巨大挑战。西藏大学教授普布昌居提出,基于生态文学批评视角对康巴西藏文学作品进行全新的审视,将生态意识融入文学的创作之中;西藏次仁央宗学者指出,“不同的民族由于自然与社会环境的差异导致生态文化基因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藏民族的文化生态与生态文学犹如该民族的“精神植被”,它不仅属于藏民族,也为全人类所共有,而藏民族的生态文学,集中反映了藏民族对文化生态的认识与阐释。”上世纪80年代西藏所兴起的文学纪实性报告内容中,也客观真实地反映出了人与自然共融性,展现出作者的生态审美观。以古岳的《谁为人类忏悔》、张丽华的《青藏苍茫》、加央西热的《西藏最后的驼队》和《用胸膛行走西藏》等报告文学作品为代表,展示出了人对自然的敬畏、人对自然的抗争以及人对自然的亲近等生态意识。
1.《青藏苍茫》与《西藏最后的驼队》的生态审美视角解构分析
在马丽华的纪实性文学报告《青藏苍茫》中,将我国50年来对青藏高原开展的多次大规模科学考察进行记录,其内容涉及地理、气象、水文、生物以及生态等多个领域,在该书中将科研成果与自然环境的描述穿插记录,行文生动而优美,在该书中阐述了人类对“自然”的探索与认知过程,在文字中将“人”嵌于自然生态之间,使人与自然呈现出和谐共生的美好画卷。
加央西热的《西藏最后的驼队》,为我们呈现出驮盐这种藏区历史悠久的劳作方式。加央西热具有藏族作家与高原牧民的双重身份。正如加息内热所说:“他的文学作品中充溢着藏族的血液,使其笔下作品与西藏文化具有民族的真实性。”驮盐作为藏族地区悠久的劳作方式,由原始生态环境衍生而出,在现代社会经济的冲击下消亡殆尽,即将退出历史舞台。加央西热在作品中完整记录了驮盐的过程。将藏北牧民在数月时间内历经艰险,赶着浩荡的牦牛队伍找盐、采盐、驮盐的过程,用平实的语言记录下来。在藏区,按照古人对驮盐的说法,男人一生只有参与9次驮盐,才能报答父母的养育恩情。由此,驮盐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劳作方式,同时被赋予了神圣的精神内涵,成为藏区生态文化的一种符号。作品通过对驮盐用语、驮盐习俗、驮盐仪式等的介绍,展现了牧民现实的家庭生活,具有重要的文化学和民俗学价值。书中穿插着对藏区自然环境的生动描绘,通过对驮盐仪式的细致刻画,表现出驮盐人对自然的敬畏与崇敬。作者基于生态审美的视角,将驮盐这种古老、朴素的劳作方式放在生态文化背景下进行描述、展示。对传统生态的劳作方式与现代文明的撞击进行激辩,对没落的驮盐文化传达出淡淡忧伤。
2.《谁为人类忏悔》的生态审美视角解构分析
古岳的《谁为人类忏悔》是作者经过十余年的田野调查后撰写的生态散文。在该作品中以生态智慧与生态伦理为研究的基础思想,写出自然生态在历史与现实的对照中,在全球生态恶化大背景下的艰难处境,用诗意的叙述表达出人与自然共存、共生、共荣的美好愿望。作品以藏传佛教的“嗡嘛呢叭咪畔”六字真言为标题,将文章分为六个部分,细分为108个小章节,书中的108个章节如同108颗佛珠,饱含着对生命的悲悯、对自然恩泽感恩、对人类罪过的救赎……展示出人类的终极关怀。“嗡”再现了上世纪50年代西藏开始对自然风物的改造,成为生态恶化开端。“嘛”写了西部草原生态恶化。过度放牧与金属开采导致草原植被破坏,栖息地被荒漠所侵蚀,唤醒人们对自然生态的崇尚与敬畏之情。“呢”是西部森林的挽歌。由于原始森林的过度砍伐,导致了水源枯竭、水土流失并引发了多种次生灾难,作者用文字吟唱森林的宿命。“叭”是高原生物的殇歌。生命的神圣,自然的和谐,在猎枪声中被无情打破,对自然生物展开杀戮,无疑是人类对自我的背叛。“咪”是西部河流悲情的抽泣。河流生态恶化,水源枯竭,给人类带来深远的灾难。“畔”展示了宇宙万物的生命演变,对人类过分的物质追求与虔诚而朴素的宗教情怀进行反思,呼吁重返质朴简单的生活,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圈。在文中,作者用这样一段话表现了自己对“和谐、共荣、有序”自然生态的呼吁:“人类作为自然界中最完美与和谐的生命物种,是自然的经典杰作,人类应当具备更高层次的美态与美质。然而,人类在打着文明的旗帜对自然生态肆意的践踏,堕落成冷漠、贪婪、麻木的罪人,背弃了养育我们的大地与湖泊,抛弃了对生命的虔诚。”当精神家园被摧毁,精神生态的荒芜成为自然生态遭受厄运的源头,为自然生态的悲歌拉开序幕。
生态文学作为现代生态哲学与文学相结合的艺术形式,具备“整体化、动态化”属性。传统生态理念与当代生态文化在康巴藏族文学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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