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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兰

2014-12-02周莹

新青年 2014年11期
关键词:蕙兰佩兰兰草

周莹

清风微佛的四月,总想采一把香气扑鼻的兰花,插花花瓶,或置于床头。闻着兰花的芬芳,喜悦满怀。

老家神农架附近的山林里,隐藏着数以万计的兰草。其中有蕙兰、春兰、秋兰。蕙兰是一茎多花,花朵都是单数,从没见过双数花朵的蕙兰。春兰和秋兰是一茎一花,偶尔有一茎两朵花的,像并蒂莲。父母见了这种情况,就会说“‘双胞胎兰花开了”。

春兰的名字比蕙兰多,它叫山兰,又叫山草,还叫报岁兰,也有叫做元宵兰的。大多数时候,春兰在春节前后开花。有的地区,春节前开花,有的地区,春节后开花。春节前后的这个前后,差异很大。春节前开花,必须要天气暖和,冬天没有下雪。江浙地带的春兰,大都春节前开花。春节后开花的春兰,是高寒地带。比如我的家乡,鄂西北神农架附近,春节前开花的较少。春兰的花期比蕙兰的花期差不多要长一倍。蕙兰是阴历三月初左右开花。蕙兰开花时,也偶有遇到背阴处的春兰还没有凋零的情景。

鄂西北地区的春兰,普遍不香,而蕙兰的香味则更加迷人持久。三月蕙兰放箭之际,正是插秧的季节。父亲总是在清晨去山林里,割回一大捆蕙兰叶子,作为捆绑秧苗的绳子。他需要专门精挑细选蕙兰的叶子,春兰的叶子短小细窄,派不上用场。

站在水田埂上,我望着那些像面条一样细长的绑秧绳,里面还夹杂了一些稀稀落落的花枝。不过,花枝上的花蕾都还没有炸开。我弯腰从一捆捆的蕙兰叶子里面,小心翼翼地拣出花枝,放在一边,脸上写满了惋惜。父亲看出了我的忧伤:“抽空,我再上山去挖几兜回来,栽在那儿,你天天看,好不?”

直到我点头了,父亲才忙着去拔秧苗。十岁的我,就蹲在田埂边,给他递绑秧绳子。一根根兰花叶子,被他手脚麻利地撕成细丝。长的有三尺的,短的也有尺把长,足够父亲绑一把秧苗了。我给父亲递兰花叶子,并非是我的小勤快,而是我想摸摸兰草的叶子,看它怎样成为父亲劳作时的用具。

几天后,父亲说想去山上挖些兰草,栽在院子内,让它香满前庭。母亲说她去算了。父亲答应了。

我缠着母亲,和她一起来到长满兰草的山坡上。

我在母亲采兰花时,瞒着她,生吃过兰花。母亲弯腰采兰时,我背过她的目光,把兰花花粉捋一下,细细密密的花粉从指间掉落,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有点甜味,像太阳般温暖;有点青味,像豌豆花般青涩;有点香味,像母爱般纯洁。

母亲掐了满满两篮子兰花,她一手提一个篮子,回家了。母亲把那些兰花,一粒粒摘下来,洗净、沥干,拌上碎辣椒、蒜块、葱泥,最后加点盐,腌起来,封住坛子口。第二天,母亲又要上山摘兰花了。每年兰花盛开的季节,母亲都要忙碌好几天,摘兰花,腌兰花。

母亲摘兰花,在父亲口中,就是书面语:采兰。父亲是个书生,开言吐语,喜欢用些词语。这一点,我颇像父亲。看见母亲拎着篮子,我就朝她喊:“采兰哟,采兰哟。”

后来,我从一位老中医的嘴里得知,兰花是药食两用的观赏花卉。于是,我查阅了很多相关的医药书籍,都没有兰花可以入药的记载,能够入药的则是佩兰和泽兰。

翻看《上海常用中药草》一书时,发现佩兰的另一个名字叫“上海山兰”。泽兰的另一个名字叫“地笋”。佩兰和泽兰,在外形上有相似之处。泽兰叶片的背后有些显眼的腺点,佩兰却没有。佩兰和泽兰的药理也不一样,据《本草便读》一书记载,佩兰理气之功尤胜,泽兰治水之性为优。大部分中药店出售的泽兰,挂的名字叫“地笋”。卖药的年轻人,大部分不知道“地笋”就是泽兰。只有资历深厚的老中医,才不会把这两味中草药的名字给弄错的。

《兰花古籍撷萃》一书中曾提到,江西吉安产兰的山区,有民间中医曾用素心兰熬水,让临产的孕妇服用,借以催生。事实证明,效果还不错。

又从《神农草本经》一书中获知,佩兰作为较长使用的中草药,并不属于兰科,而是属于菊科。泽兰也不属于兰科,它属于唇形科。佩兰最原始的名字叫“兰草”。泽兰最原始的名字叫“瓜儿苗”。由此可见,古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们在对待植物的认知上,略有些偏差。佩兰和泽兰,归根结底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兰草。民间有人把佩兰说成泽兰,又把泽兰叫做兰草。这种把佩兰和泽兰当做兰草的,其实是一种误识。

母亲虽然没有上过学,不认得字,但是她的概念却是非常清楚,她腌制的兰花,与入药的佩兰和泽兰,没有任何关系。佩兰和泽兰,在母亲眼中,就是两味普通的草药而已。

诗人屈原的出生地就在秭归,和神农架毗邻。神农架山山岭岭的兰草,并未被屈原所识。《楚辞·离骚》一诗中,有不少与兰相关的句子。“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屈原在这些诗中数次写到的兰,都不是兰草,而是一种常见的香草。很多人,把这些诗中描写到的兰,误以为就是兰草。《兰花古籍撷萃》一书中,兰界学者就真实地分辨出了这些兰的真伪。兰界专家的发言,是最有权威的。

相传神农尝百草所走过的位置,就在神农架山山水水的附近。我翻遍《神农草本经》一书,也没有找到兰草的名字,惟一一味以“兰”字开头的药名叫“兰花参”。兰花参虽然也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但却归类在桔梗科内。难道当年的神农,因为兰草质硬经粗,所以放弃了尝试的念头?抑或,神农尝百草时,有意忽视了兰草的药用价值,而放任其成为花卉植物?

屈原在《离骚》诗中没有提到这种可以采花吃的兰草,神农在药书《神农草本经》中,也没有关于这种兰草的丁点记录。这是巧合,还是天意?谁知道呢!

有位文友从韩国旅游归来告诉我说,她在首尔东面的一家老茶店,喝到了正宗的春兰茶。店主每年春天,都会带着家人倾巢出动,去首尔的北山上采摘春兰的花朵,用祖传的秘方把兰花晒干,用盐渣装进罐子里。用时,再取几朵兰花,放进茶杯里,冲上开水,一杯香气弥漫的兰花茶就呈现在眼前。据她说,韩国的春兰香味浓郁、有清新甘甜之气。

我也喝过兰花茶,是用刚刚从花枝上摘下来的新鲜花朵冲泡的。不过,那不是春兰,而是蕙兰。母亲第一次采兰归来,就忽发奇想地用新鲜的花朵,为我们冲泡了一杯香气弥漫的兰花茶。我偏爱蕙兰奇异的香味,由喝茶开始。endprint

很多地方的兰草是不开花的。不开花的叫野草,开花的才叫兰草。在我老早的记忆中,母亲采兰的方法只有一种。兰花的吃法,却有很多种。

兰花不仅可以泡茶、泡酒,还可以做汤。我喝过兰花鸡蛋汤,也尝过兰花香菌汤。有位云南的兰友告诉我说,兰花还可以煨排骨汤、猪蹄汤。用兰花做这些肉类的花汤,先要等汤煨好了,再加几粒红皮花生,最后,才把兰花丢进去。兰花在汤里打个滚,就起锅。一锅鲜嫩润滑的花汤,喝一口,味道香甜醇美。

研究兰花多年的我,才从外地兰友口中得知,兰花的药用价值和保健价值被逐渐地发现和利用起来了。兰花的功效有很多种,理气、宽中、明目、治久咳、胸闷、腹泻等。兰花的芬芳,使人心旷神怡,可以清除宿气、解郁消闷,提神醒脑。最新的临床试验证明,用兰花蕊与天门冬等草药配伍在一起,能够减轻“美尼尔氏综合症”的症状。

去年五月,我回了一趟老家。看到母亲空空的腌菜坛子,我惋惜地对她说:“往年的那些腌兰花,味道还不错。”母亲扭身,回过头来,看了我几眼,无比伤感的说:“早已不吃腌兰花了。往年吃多了,吃腻了。再吃的话,就要吐清水了。”腌兰花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一提到腌兰花,母亲的胃,又开始反酸了。母亲捂着胸口,低着头,痛苦地吐着清水。我难过的对母亲说:“赶紧喝一杯蜂蜜茶吧!兴许,喝了就不吐清水了。”母亲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那杯热气腾腾的蜂蜜茶,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她喝完一杯蜂蜜茶,真的不吐清水了。我补充说:“蜜蜂采集的花粉,其中应该有兰花的花粉吧!”母亲放下茶杯,看了看我,才慢悠悠的回答:“我晓得呀!”

毕竟,兰花不是蔬菜。母亲吃腻了腌兰花的感受,我深有体会。

现在回想起来,吃腌兰花仍然是一件极其独特的体验。村里上百户的人家,惟有我们家,吃过腌兰花。

篱笆墙边,南瓜的瓜蒂刚刚露出寸把长,四季豆结荚时花柄都还没有脱落,村里四世同堂的人家,先前采摘的野菜吃了个精光。他们就用从河里捡回来的浅蓝色圆石头做汤。石头汤的颜色看上去浅青,有一种想要喝一口的欲望。板栗般大小的石头,在嘴里滚一圈,又吐出来。下一顿,用清水洗洗,再回锅到油盐汤里,煮一回。比起邻居家的石头汤,我家的腌兰花,不知道馋坏了多少小孩的嘴巴?

吃了母亲的腌兰花之后,我们一个个长大了,姊妹们一起吆喝着跑进城里生活了。现在的母亲,早已不再做腌兰花的活儿了。她自己动手招揽了几箱蜜蜂,精心伺养着。每年收割的蜂蜜,不对外出售,只是自己家人享受。父亲每天喝一杯母亲冲泡的蜂蜜茶,脸色红润,头发乌黑,笑容爽朗。

大地回春之后,一群群可爱的蜜蜂,采集完油菜花的花粉,又采集兰花的花粉,再采集槐花的花粉,最后采集野花的花粉……。采得百花终酿蜜。母亲就像一只只勤劳的蜜蜂,起早采兰,贪黑酿蜜。她养蜜蜂,让其酿蜜,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人和孩子。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我想,这许多的“香”,不仅仅是指兰花的吧!它也应该包含了人性最伟大的爱。就像平凡的母亲,她一生的爱,都给了家人和儿女。她的爱,也是有香味的。这种香味,融进了生命深处,让我们的生活处处香气弥漫,时时熠熠生辉。

喝了母亲送给我的百花蜜,迟钝了许久的味蕾,竟然涌起了一股蠢蠢欲动的贪吃感。

母亲的百花蜜,比起她腌制的兰花味道,更胜一筹。它对我味蕾的诱惑,必将是一生一世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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