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喂成大象的《红高粱》
2014-12-02千里光
文/千里光
千里光中国作协会员,文学杂志编审,出版多部文学集
我总是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在家看电视剧《红高粱》,却常不由自主想到如果莫言也在看……
尽管莫言已经卖了电视剧《红高粱》的改编权,那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但终究还是自己的心头肉,不是想“眼不见为净”就六根清净,能彻底放下的。
这两天,东方卫视已经将60集的《红高粱》播到了三十多集,时间已经过半,守寡多年的大少奶奶淑贤终于越来越耐不住寂寞,面对二少奶奶九儿花钱雇来的玉郎的诱惑,凡心大动、魂不守舍。她几次三番推开挑窗偷窥正故意在窗前洗澡的玉郎,又几次三番合拢窗棂,抚摸胸口,企图平复那颗躁动不已的心。然而大幕已经拉开,一场好戏就在眼前,此刻就是将人扔进冰窟,怕也为时已晚,欲火难灭了。
这样的情节,道理上当然说得过去,只是太扎眼。如果莫言看到这儿,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想到英国作家劳伦斯笔下的一个名叫康丝坦丝的女人——查泰莱爵士的夫人,由于无法忍受无性的夫妻生活,喜欢上了身体壮硕的园丁帕儿金。也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也是男人脱了衣服洗澡的时候。女人在暗处偷窥,窥得心旌荡漾,意乱情迷。最终爵士夫人冲破世俗的藩篱,飞蛾扑火般投身到了一场性与爱的熊熊烈火之中。
没错,这就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一段令人难忘的情节。之所以印象深刻,大概是男人们开了眼,长了知识,原来女人也有“饥渴”的时候,而以往饥渴症似乎只属于男人。
倘若莫言看到这儿,我想他会着急,有口难辩,哭笑不得。果然我就听一位邻居问,这是莫言写的《红高粱》原来就有的吗?他没看过《红高粱》小说,却看过《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电影。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还有这位故意在大少奶奶窗前用块小抹布擦洗身体的玉郎,虽说长相周正,也年轻,然而身胚却有点闹“肌荒”,既没胸大肌和肱二头肌,更谈不上腹肌和人鱼线。比比帕儿金,浑身上下隆起的栗子一般的肌肉,汗涔涔,热腾腾,散发出一股强壮的男人的气息,人家那才叫性感。凭玉郎这不痛不痒的身材,居然也能让大少奶奶心慌意乱,五迷三道,人们只能理解,那几天大概大少奶奶有点犯花痴。
看剧情,第55集,大少奶奶与罗汉大叔在日本人的刑场上才走到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穿着婚服,在众人的啼哭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悲壮是悲壮了,却又是步人后尘,因为早已经有了《刑场上的婚礼》的诗歌和电影。再说了,将大少奶奶和罗汉大叔整得像黄花岗烈士似的英勇浪漫,就不符合人物的内在逻辑了。被人为拔高的后果便是失真做作。
也真为难了大少奶奶,刚扔下烟枪,便要扮成大义凛然的江姐模样,同时挽着害羞的罗汉大叔,娉娉婷婷,仪态万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第一个难受的必定是莫言,佛头著粪的感觉,除了起鸡皮疙瘩,还是鸡皮疙瘩。
同名同姓的《红高粱》,一个是电影,一个是电视剧,两者都有颠轿、野合、酿酒、罗汉就义、墨水河畔的战斗,以及酒神歌这些元素。看上去流的都是莫言的血脉,可是,真的耐下心来看电视剧,就感觉不到与莫言的《红高粱》到底还有多大关系了。
无论改编电影还是改编电视剧,都有个另起炉灶的过程。很难说改编电影容易还是改编电视剧难,两者的区别大概就在于,电影是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而电视剧则是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我一开始还是很佩服《红高粱》电视剧的编剧的,觉得他们实在有本事,居然就无中生有,添加了那么多线索,仿佛给高密城编织了一张庞大的蜘蛛网。人们狭路相逢,困兽犹斗。最值得赞许的是大少奶奶与朱豪三这两个人物的设计,让情节风生水起,戏份变得浓油赤酱。然而剧情很快就陷入一些电视剧惯常的滥竽充数的无聊之中。一个叫野村的日本酒商,直到38集才刚刚出来,而此前尽是些窝里斗。
余占鳌是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说不上是匪气还是无赖,就知道眼一横嘴一歪,高声大嗓装豪爽,要不就是喝高了,仗气使酒。不由人不想起电影《红高粱》里的姜文,如果此刻让他再次披挂,扮演电视剧中的余占鳌,同样的莫言小说里的“我爷爷”,两相比较,会是什么感觉?一个豪气冲天,一个牛逼哄哄;一个是不怒自威的好汉,一个却是有勇无谋的小土匪。
还有那个忙忙碌碌的张俊杰,干不成正经事,只会在余占鳌、朱豪三以及九儿之间转悠,充当说客。劝了这个劝那个,但没人拿他当回事。真把他当回事的,除了他自己,剩下的就是编剧了。
剧中这些匪里匪气、有勇无谋、猥琐孱弱的男人倒是成就了朱豪三的出类拔萃,他的铁腕与不择手段,使他因此而显得精明干练,有勇有谋,像个有担当的男人。
60集《红高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把一头猪喂成了大象,象是动物园里圈养的,身躯庞大而又华丽,却早已经没了野性;然而,要知道,那头猪原本可是头獠牙尖锐、桀骜不驯、天地不怕的野猪。
人类在进步,物种在进化,却同时也在悄悄地退化。这正是莫言在《红高粱》小说里隐藏着的一个主题。他焦虑地说:“他们(按:指“我爷爷”、“我奶奶”辈)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进步的同时,我真切感到种的退化。 ”
小说《红高粱》在张扬英雄主义的同时,唤起的是人们久违的心动。如今,倘若莫言看到一头野猪被喂成了大象,又该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