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是瞧不起你的
2014-11-29肖如
肖如
曾经我是瞧不起你的,真的!你整日不苟言笑,不求上进,只爱与药罐为伍,一向是家人口诛笔伐的最佳对象。
10岁时,你35岁。
一家人住在小镇上两间破旧平房里,屋后便是青葱葱的玉米地,蛇、老鼠时常到院里散步。在这穷乡僻壤,当然也有好房子,可那要论资排辈,我有同学家就住在那里。如果我那个同学是一只色彩艳丽的小孔雀,那我或许就是一只灰头灰脑的小麻雀了。有一次,我想偷偷溜进去,结果被看门的瞎眼老头给赶了出来,一不小心扑倒在地,恰好遇到了你。顿时我的眼泪哗哗不止,呼天抢地地哭。你一句话也没说,拉起我,拍拍土,径自走人,不理身后的我。其实,论你的资历,本可以拥有一套好房子的,只是你不争,别人便也不予。
大家都说你脾气好,可在我看来那是对外人,尤其是对待病人,微微一笑便暖意融融。你对我却冷若冰霜,极少管我,形同陌路。甚至有一次坐在沙发上你不经意间挽起我的头发,我都感觉如坐针毡。在我的定义中,你就是个陌生人,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15岁时,你40岁。
家里的大门时常在三更半夜被咚咚砸响,尤其是在电闪雷鸣之际,铁门咣当咣当直响,一阵阵急促的电闪雷鸣以及嘈杂的人声,想不害怕都难。
大声问:“谁啊?”
那厢答道:“你二爷爷。”
“这什么人啊!我还是你奶奶呢。”
我正在愤愤,隔壁的你已急急忙忙起身穿衣,拿起自己的诊疗箱,一头钻进窗外漆黑的夜色中。有时天明,会看到一脸疲惫的你回来,有时则是一夜未归。见不到你,我都习以为常了。
闲下来,我也会说你怎么这(尸从),那些人是来求你的,还要你叫人家爷爷。你却说乡里乡亲,按辈份就应该叫爷爷,而且身为医者,看病救人那是职责所在,况且那么晚来叫门,一定是急病。
可不带这样的,不看时间就来乱砸门,不知道“轻扣柴扉”的礼节嘛!那扇铁门,估计再砸几次就要呜呼了。
你却说,修一下还是好的,人家来找我,那是信得过我。
我无语,敢情明天就在门口挂一个“欢迎来砸”的牌子得了。你是小镇上少有的医科大学生,有很多机会留在城市里,却偏偏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整天不分昼夜做着救死扶伤的行当。大家称赞你,家却被你真真忽略了。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经常把对你的不满向我倾诉,而你却不为所动。我有些恼你,这样值得吗?
21岁时,你47岁。
在外地上学,我很少回家,一来是路远;二是不想看到你。那一年毕业实习,说好是回老家的,不料临行前却发生变故。晚上给家里打电话,满腹委曲,电话那端的你接过话筒,只说了两句便挂掉了电话,我顿时心寒。第二天我却在楼下看到了赶了一夜车的你。走了一夜的路,你看上去十分憔悴。一见面,你说是母亲让你来。
“想回就回吧,回去我给你找实习单位。”
“你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来关心我了,晚了。”
校园一边的林荫小路上,你难得如此和蔼,而我却语气生硬。
“其实这对你也是一种锻炼。”你说。
“可是我更想回家。”
找主任问一下吧,敲门进去,你弯腰去敬烟,你头上刺眼的白晃了我的眼。主任还算客气,只是说事成定局,不好再变。更改无望,看到你点头敬烟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来去匆匆,行程两千里你只停留了这1个小时。
后来的事我不知道,你一直不让母亲告诉我。由于长途跋涉,你租的车在返回途中竟然出了事故,在路上耽搁了5天,这5天不知你是怎么度过的,紧张、焦急、不安……过后又无数次往返两地。因为这次事故,家里花掉了大半积蓄,生活一度陷入紧张之中。知道真相后,我鼻子一酸。
26岁时,你51岁。
这一年,你内退了,我结婚了。辛苦工作半辈子,你只是在直线上由甲地到乙地这样来回地走动,两袖清风,全身而退,没有一官半职,没有万贯家财,留下的只是一个乐善好医的名声。其实不是没有向上的机会,只是被你拒绝了。母亲说你傻,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你却怡然自乐,整日泡在药香中。
当我与那个还未成为你女婿的他走在路上偶遇你,你只是瞥了一下,叮嘱早点回家便踱着步子离开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关心我,当时的我伤心极了,他却说你有一双能洞穿世事的眼睛。果然此后不久,他便接到了你的“恐吓”电话:“要对她好一些,不然饶不了你。”你真是可爱,方式也这么别致。
30岁时,你55岁。
我当了母亲,也读懂了你——父亲。在一本书中曾看到这样一句:“作为儿女,总有一段那么看不起老子的光阴,其实那是年轻、不理解。”看到这里我心酸极了。
的确,曾经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你,在我眼中你是个“无能”的人,你一辈子默默无闻,守在这穷乡僻壤,与世无争,甚至有些低三下四,对家庭没有担当,我瞧不起这样的人。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这种“了解”有多肤浅。常言说父爱如山,父亲一直隐身于生活的幕后。正如一首诗中所言:“我不与人争,胜负均不值。”在你眼中所有的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踏踏实实做人才是人之根本。你的爱太过于深沉,以至于我才会这般误会,现在看来你的不苟言笑只是一种伪装,大家看到了你在孙女面前的一脸灿烂。
这晚来的觉悟幸好还不算迟,然而遗憾的是很多的父亲还是寂寞的,因为子女从未真正认识他们,直到终老,这大概是人生最大的悲事。
李明摘自《山东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