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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个爸妈和“偷”来的女儿

2014-11-29张渺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4年8期
关键词:爸妈母亲孩子

张渺

今年15岁的赵天怡,打出生起就没见过爸爸,还曾隔三岔五被患有精神病的母亲打得鼻青脸肿。

她的手臂上,全是一道道浅白色的伤疤,撩开头发,能找到被打留下的痕迹。邻居时常看到,放学回来的她被母亲关在门外,在寒风中一遍一遍喊着母亲开门。老师曾经看到,她捡起同学吃剩的半个苹果。

以在建筑公司做资料员的解福先为首,16个30-50岁的陌生人组成的“爸妈团”,把天怡从母亲身边“偷”了出来,并负担起了这个女孩儿的生活。这个孩子的生命,开始书写出另一种可能。

学校、社区、邻居、派出所,甚至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几乎每个在她生命中路过的陌生人,都在关键节点上对她伸出了手,让一切没有变得不可挽回。

这孩子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啊

解福先记得,第一次见到赵天怡时,小姑娘的脸上满是淤青和抓痕,右眼肿得睁不开,正趴在火车站工作人员值班室的桌子上写作业。

他试着和天怡说话,但她只是点头或摇头,偶尔轻轻地“嗯”一声,一脸防备和紧张。

当时,天怡已经在车站的职工宿舍里住了3天。

从她家的青砖瓦房出来,穿过窄窄的巷子,走过长长的、架在铁道上的天桥,就是黑龙江省北安市火车站的候车室,这是天怡能找到的最近、最暖和的地方。

那是2011年10月底,这个北纬48°线上的小县城,已经开始飘起雪花,气温-10℃。

不到1公里的路,当时身高不到150厘米的天怡走了将近20分钟。她背着书包,带着一头一脸的伤痕,穿着一身“黑乎乎、油腻腻”“已经看不清底色”的校服和单薄的球鞋,脚都“冻木了”。

那不是她第一次被母親打得逃出家门,也不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第一次收留她。

“车站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认识她了。”社区主任和丽华对记者解释,“都知道她妈妈是个精神病,发作的时候,木棍、铁锁……都往孩子身上招呼。”

这个社区的低保户有700多家,赵天怡家是其中最困难的。那几年,和丽华经常接到邻居举报,“听到孩子哭得特别惨”。她赶过去时,往往会见到天怡立在墙根儿底下,一动不动,只是小声抽噎。

“她妈妈说,我打自己的孩子,你们管得着吗?我们也只能劝,拿她没办法。”和丽华叹息着回忆。她曾多次收留天怡,让她在街道办的办公室里过夜。

候车室、街道办、派出所……甚至是开烧饼店的同学家,都曾是天怡挨打后,暂时躲上几天的地方。

后来,邻居们发现,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了,取而代之的,是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哐、哐”声。那是因为,天怡的妈妈“用毛巾把孩子的嘴堵上了”。

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个总是身上带伤的女孩。

“被打得实在太惨了!”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学校党委书记历红梅“噼里啪啦”地诉说了起来,“眼睛肿得要封住了,脸上都是‘血凛子,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瘦弱得能叫风吹倒……那种揪心的感觉我到现在也忘不了!”

学校有爱心超市,专门接受学校师生和社会捐赠的衣物,历红梅从里头挑出“最新最好看”的衣服,一股脑儿都给了天怡。她想,“一定得帮帮这个孩子”。

正是历红梅找到了解福先。那时,热心公益的解福先,每个月都会给学校捐赠不少物品。历红梅想,“他或许能帮帮这个孩子”。

自此开始,解福先和几个像他一样热心公益的朋友,经常给天怡家送衣物、食品。

每次见到天怡,总见孩子身上带着伤,这让解福先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甚至“失眠”过几次。他担心“哪天她妈妈精神病发作,失手把她打死了”。

他还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五,他带着几个人去天怡家送米面。“她家三道门,我们进一道门,她妈妈就在身后落一道锁”,窗户都蒙着,大白天竟然“黑得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回想起来,解福先都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

就在这样的黑暗中,天怡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的凝视着地板。那张床1米多宽,半边堆着杂物,另外半边,是天怡睡觉的地方。

他伸手在杂物上一按,在厚厚的一层灰上,按出一个半厘米深的指头印。屋里饭桌上放着半碗骨头,那是他年前来的时候就看见过的。

“我问她‘你在干什么?她说,‘就坐着。”这一幕,让解福先觉得,心里“像针扎一样”。

说起这个小女孩几年来的经历,和丽华也红着眼眶感慨:“这孩子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啊。”

她没吃过芒果,没去过电影院,上厕所不会锁门,甚至不知道钥匙链是做什么的

2012年4月的一天,当解福先发现赵天怡被母亲连着打了3天后,这个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把孩子“偷”走。

他向学校、社区、派出所一一说明情况,在历红梅的帮助下,偷偷给天怡办了转学手续,并将孩子安置在一家托管班。

他在自己当群主的一个热心公益人士的群里,讲述了天怡的遭遇,陆陆续续,又有15个人表示想帮帮这个孩子。

这16个人,一起给天怡设立了专门的资助计划,每人每月定向捐款50元,每月一共800元,用于支付孩子的托管费、书本费以及其他日常开销,将近3年,从未间断。

这些爱心爸妈们,有的在政府机关做小职员,有的常年打零工维持生计,大多生活并不宽裕,但每月资助的钱,总是会按时送过来。

“每个月50元还是拿得出来的。”卫生纸推销员张明艳说。

被问起当初离开母亲时,是否会有不舍,天怡小声地表示,“不想回家,在家里会挨打”。比起家里,她更想住在托管班,托管阿姨会做她特别喜欢的“炒虾片”。

3个月后,天怡的妈妈还是从社区打听到了孩子的去向,但当她看到变得“白白胖胖”的女儿,紊乱的神志之下依旧存在的母爱,让她“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看你这人面善,能对我家孩子好。”托管班阿姨还记得,那天,天怡的母亲屋里屋外仔细转了一圈后,意外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这其实是违法的。”如今,解福先回顾当初的决定,语气依然很坚决,“但我真的没办法看着孩子继续挨打。”

今年1月12日,北安的气温达到近几年最低的-34℃。在一家汽车公司做销售的李贵平,是天怡的“李妈妈”,她把自己亲手织的红色毛线围巾,一圈一圈给天怡围在脖子上。

“一想到孩子有什么没吃过没见过的,就想领着她去。”李贵平说。周末有时间,这位“李妈妈”就会把天怡接回家去,给她洗澡、洗衣服,极力“弥补她缺失的家庭温暖”。

“天怡总是压抑着情绪。”解福先感慨,“我都没听见她放声大笑过,也没见她哭出声过。”

许多同龄孩子习以为常的东西,对这个小女孩来说,都格外陌生。她没吃过芒果,没去过电影院,去饭店上厕所时不会锁门,从没拥有过洋娃娃或毛绒玩具。

甚至,她拿着别人送她的钥匙链,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歪着身子,一脸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张明艳曾把天怡接到家里过周末,小姑娘独自在浴室里淋浴,热水器里的水没烧热,天怡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用凉水洗了个澡。

他们曾经带着天怡一起,去北安附近的五大連池看火山岩地貌,去龙门石寨看红叶,天怡“显得挺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紧跟在他们身后,一声不响地走着,“要是别的孩子,早就跑前跑后地玩了”。

这个习惯,是她在母亲身边时养成的。那些年里,她不敢碰家里的任何东西,不敢在家大声说笑,不敢随意走动。她被打得最严重那次,就是因为家里的电热水壶坏了。

“我真的没碰水壶。”时隔两年,她仍在试着解释这件事。

我们都真心希望,天怡这孩子,未来的人生之路别再这么坎坷了

去年7月,赵天怡的母亲罹患宫颈癌去世,北安市民政局将母亲的低保,过到了天怡的名下,并为她申请了孤儿补助。等所有的补助下来,她每个月大概能领到1000元左右。

爸妈团里,有的人觉得,“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解福先反而更加为天怡的将来发愁。

“她从小就没有打好学习基础,很少和人接触,很单纯,成绩在班里是倒数,考大学不现实。我们都想,她或许应该去技校学个一技之长,将来的生活才不会突然陷入窘境。”

想到天怡的将来,解福先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说老实话,我们并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但他也表态,“无论多难,无论孩子母亲在不在,‘16个爸妈都会继续爱这个孩子”。

“李妈妈”嫌“解爸爸”有点惯孩子,总是故意扮黑脸,佯装“恶声恶气”地催着天怡“写作业去”“自己洗袜子”。

爸妈们最欣慰的,是天怡“特别懂事”,她会抢着帮“李妈妈”洗衣服,帮“解爸爸”看东西,帮于叔叔收拾桌子。

最近,解福先通过朋友介绍,得知北安当地的一所技校和山东的一个企业签订了毕业生的定向就业意向,唯一的问题是山东太远了,大家都不放心,让这孩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如今,天怡依然住在托管班里,和托管阿姨的女儿一起睡在从客厅隔出来的五六平方米的隔间里。

她的户口上还有两个哥哥,和她分别是不同的姓氏;她的母亲在户口页上,仍然标注为“未婚”;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的父亲就不知去向了;她有4个姨妈和3个舅舅,去年过年的时候,被四姨接到家里住了几天;她去过姥姥姥爷家里几次,有点怕院子里总朝她狂吠的那只狗。

去世的母亲留下的瓦房空了半年,大门紧锁,门前堆着厚厚的积雪,在开春以前,似乎都无法靠近门边。

一提起房子的问题,家人都有些尴尬,但天怡表示,“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房子里去”,她更喜欢如今在托管班的生活。

“找不到她的生父,就没办法把孩子送去福利机构,只好让她继续在托管班住着。”解福先觉得,其实现在,才是最艰难的时候。

他曾四处求助,甚至咨询过当律师的朋友,隐约知道,作为未成年人,天怡可以得到国家的法律援助,但解福先也不确定,那样对孩子的未来是不是最好。

“我们都真心希望,天怡这孩子。未来的人生之路别再这么坎坷了。”解福先长叹着说。

王容摘自《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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