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营里的苹果树

李浅予

2012年6月，在第13届卡塞尔文献展上，一件特殊的展品——由艺术总监卡罗琳女士亲手制作的“达豪苹果汁”吸引了参观者的目光。据介绍，这种果汁由“科比尼安苹果”压榨而成，源自牧师科比尼安·艾格纳在达豪集中营种植的苹果。

科比尼安是一名牧师，按理说这样的身份不仅不会成为纳粹的“清除”对象，相反还应该成为纳粹政策的受益者，因为纳粹德国与教会是互相依存的关系，纳粹要依靠教会提供信仰和舆论支持，而教会则要依靠政府资助发展。不幸的是，科比尼安是个不识时务的牧师。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从自己的身边消失，科比尼安震撼了。他有一个简单的理念：任何政党或个人，无论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和目标，都不能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他开始发表反纳粹言论，甚至拒绝为取名“阿道夫”的婴儿们洗礼，拒绝承认“卐”作为德国国旗。

科比尼安被关进了达豪集中营。达豪集中营位于慕尼黑附近一座叫做达豪的小镇，這座拥有1000多年历史的小镇艺术气息浓郁，每10位居民中就有一位是画家。小镇上的画家们不会想到，此刻，他们那位曾经的同行、24岁时还在慕尼黑街头靠绘画为生的落魄画家——希特勒，正伸出魔爪，蘸着无数人的鲜血，在小镇上绘制着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恐怖画面。在这幅惨不忍睹的画面上，绝望笼罩着每一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可以支撑人活下去，但从另一方面说，任何希望，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希望，都可以支撑人活下来。

支撑科比尼安活下来的是几棵苹果树。一天，科比尼安正和几位“犯人”一起劳动，见一位党卫队看守从摩托车上卸下一捆苹果树苗。这位相貌英俊的年轻看守吹着口哨，解开绳索，熟练地挑出4棵弱小的树苗，随手扔到了地上。这位帅哥的动作既潇洒又冷酷，让科比尼安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清除”犯人的场面。不同的是，这些可怜的树苗并没有立即死去，只要有人愿意解救它们，仍然还有生还的希望。科比尼安自然愿意做它们的“救世主”，因此，当看守刚刚离开，他就迅速捡起树苗，将它们栽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从此，每天劳动时科比尼安都会趁看守不注意，偷偷地给这4棵苹果树浇水，施肥，剪枝。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他一直想自杀的念头竟不知不觉淡下去了。一晃几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帝国”正面临着严峻考验，但这种迹象越是明显，形势就越是不乐观。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科比尼安再一次想到了死。

集中营四处是铁丝网和哨塔，看守会枪杀所有稍微接近铁丝网的囚徒，因此自杀对犯人们来说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他们只需奔向铁丝网，看守就会替他们完成剩下的事情。一天，科比尼安趁人不注意，扔下农具，走向了铁丝网，1米，2米，10米，哨塔上的看守发现了他，兴奋地端起了枪。他只需再走出一步，看守的枪就会响起。就在这时，他嗅到了一股清香，他扭过头，看见不远处的一棵苹果树正轻轻地冲他招手，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一朵小白花。哦，真美，他的苹果树开花了。

他的一只脚已迈了出去，只要落下，看守就有“理由”勾动扳机了。他收回脚，转过身，向他的苹果树走去。看守失望地将枪垂了下来，这让他有些内疚，因为他在关键时刻没能配合他的同胞完成这个刺激的游戏。他再一次活了下来，但不久，正值花期的苹果树却枯萎了，随即便一棵接一棵地死去，幸好，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还有一棵活了下来。活着，就是希望……

1945年4月29日，美国军队攻入达豪，第一批党卫队看守走出集中营向美军投降，3万多名在押人员重获自由。美军解放达豪集中营后看到的惨绝人寰的场景，让这些一路冲杀，见惯了血腥的士兵也震惊不已。有人注意到，在这个地狱般的集中营里，一棵苹果树正静静地躲在一个角落里，枝头挂满了花朵。

这棵苹果树成了集中营里的一道风景。小镇上的居民不敢相信，在他们世代生活的美丽小镇上，居然有这样灭绝人性的地方存在。在人们的精心呵护下，这棵苹果树茁壮成长，并繁衍出了新的后代，人们将它们通通命名为“科比尼安苹果”。

方原林摘自《西安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