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2014-11-29青色胭脂
青色胭脂
我妈是一个标准的新时代女性。小学的时候开家长会,别的家长拽着他们的孩子说,你看那谁谁谁,怎么就比你强?我妈总是跷着二郎腿,一边给我剥橘子,一边说,你说你怎么比他们强那么多?
我妈老是教育我要“站得高,看得远”,别老计较身边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儿。我有一辆自行车,骑了1年多了,换过1次车筐、1次车胎之后,就老也不见坏,于是重新配了把锁。我妈嫌我矫情,问我为什么那么破的一辆车要配把新锁。我告诉她,扣上锁的那一刻,好像也扣住了很多不愿啟齿却难以忘怀的陈年旧事。我妈说人家都往前看,你怎么老回头看。肚脐眼儿那么大点的破事,也值得你费劲。
在对待我的感情问题上,我妈一向开明。她总是把我高中那会儿初开的情窦看作纯洁无比的同学友谊,以至于我跟她说我那些偷偷摸摸谈过的恋爱,她总是一脸的不屑:“切,你那也能叫谈恋爱?”我妈说,感情要碰。谁也保不齐一上来不会失败个两三回,不会看走眼过一两位,但是好事多磨。我妈说的都是真理,我以前一点儿不相信,现在基本不怀疑。
我妈跟我生日差不到5天,我和她在性格上的相似之处用星座学怕也解释不明白。我俩都好胜,心都重,什么事都爱往深了想。想得多就老犯迷糊,老犹豫,这一点上我以前坚决不承认,现在坚决不否认。我俩都没什么数学细胞,所以我当年的数学考试我妈从来没嫌弃过我分少,一脸的及格万岁,大概她也知道我遗传了她的基因吧。
我妈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但是她很少跟我红脸。我老和她说,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到青春期,但其实我知道,她是真的疼我。
我小的时候得哮喘住进医院,因为没有床位不能单独住在一间病房,只得住进一个大的混合病房。我妈说有一天她来看我,看见我坐在床上两眼发直,鼻子上被蚊子叮了个大红包,手上插着针管,她就说什么也要把我接出去。很多场景我都记不得了,但是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妈拉着我站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和医生护士据理力争要把我带回家。我一抬头,发现她哭了。
高考那年,我妈和我一起复习。我在旁边背单词做题,她就在我床上诵读经文。后来我才知道,她发愿在我高考前诵经一万遍,最终达成心愿。她总是自豪地一遍又一遍跟我讲我的成绩,生怕我有半点的不自信。她说你英语太好了,都没见你学过。她说你小时候是罗圈腿,还有哮喘,哪能想象现在身体这么好,腿这么直。她说你以后一定比我强,你进了清华咱家祖坟都冒青烟了。以前她说,真后悔小的时候没让你出去闯闯,结果现在性格这么内向。现在她说,你别出国了,我不想你走。
我妈老了,从一个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到一个天天盼着我周末回家给我炖肉的中年妇女。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岁月的确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她现在有点老花眼,有点事半夜就失眠,早晨醒得又特别早,愿意去广场跟着老太太们跳广场舞,她手的皮肤以前特别嫩,现在开始也有了细小的皱纹。
我害怕她老,比我害怕我出不了国,回国没有工作,写不出文章,找不到男朋友,生不了孩子还多。我害怕她变老,害怕她再也抓不住自己的青春,害怕我不能帮她找回她逝去的年华。事实上,我真的不能。我想让时间过得慢一些,但是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一个10年。我妈从来不说她害怕变老,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她害怕,她怕不能参与我的每一次成长,每一份喜悦。她怕她跟不上我的脚步,只能在后面慢慢地追。
龙应台说,不必追。但是我说,妈你慢慢地追,我等着你。
杨鹰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