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9首）

陆陈蔚

星光

我们所看到的星光

在宇宙中要走很多光年

很多很多光年

所以当星光到达我们的眼

那颗星说不定已经陨落

所以我们看到的满天星星

有的可能并没有这样一颗星在那里

我当时觉得这样一个现象很有意思

我后来觉得这样一些星星特别美丽

有过不着边际的忧伤

现在才常常想起比星星近多了的人们

那个教给我这个知识的物理老师他姓倪

那些同学已经星散，茫茫

有的已隔生死

所有的物事还是都挂上天空

比在大地遥远

反而能够看见

种过了荷的塘就叫荷塘

荷塘越来越浅

鸭子在玩烂泥

鸭子还是三只

两只交配时

一只继续玩烂泥

鸭子已经很肥

年关近了

死期到了

玩烂泥吧

荷大都枯败得只剩秆子

带着一坨枯叶的

被枯叶弯曲入水

向烂泥里看都是这根生出来亭亭盖盖

这边的众生没有一个准备好死的

一只小鹰从塘这边树桩上一次次俯冲向那边

它练习杀死

汉水浅了

汉水浅了，鱼梁洲大了

铁皮船里水仍半舱

细草提醒了微风

到黄昏

空中的飞鸟

沙中的石

心中的脏

一切继续让我安心

滩浅了，深渊也浅

我是看鱼梁洲大了知道深渊也浅

我是在路灯下、房屋前、影子旁

我是在黄昏

提前知道我的梦境

我是在襄阳与樊城之间流淌起来

渐渐擦亮了锡里的铜

我听过黄莺在柳枝上叫了

我听过黄莺在柳枝上叫了

现在是喜鹊

在大杨树上

柳枝已经绿了

大杨树也还活着

黄莺叫声婉转

喜鹊大声

水杉树笔直向上

与我距离适当

它的叶是一片一片飞光的

现在要一粒一粒钻出来

我们还有鹡鸰、啄木鸟、麻雀

布谷鸟飞过

大地上无人播种

我还是喜欢胸脯饱满的斑鸠和

白了头的乌鸦

因为水位上涨的缘故

因为飞起来了的马，蹄铁还重

因为小清河里没有船

磨基山上没有了雪

我愿意先安装一只远方来的燕子

在开了满树花也不长叶的玉兰树上

敦煌城东

敦煌城东 三危山下

其时夕阳正在西下

我来到公元366年

看到万千佛涌出金光

我要雕刻在洞窟

还是要飞升

我要让沙子每一颗都响

我要等在敦煌城东

三危山下

我要等你1637年

那时你年方二八

“色如渥丹，灿若明霞”

我要为你取名丹霞

汉江大道

我想所有夜晚都应该是这一夜

使我与世界开始接近

保持安静

灯一直比果实低

温度逐渐比亮度显明

站不到火里

水里有干枯的鲫鱼

仍过到对岸

汉江大厦站在那里

刚才和二月十三日零点危在高处

现在没有符号来标明风

这一棵梧桐树顷刻满身是籽

潜江

我到潜江，还在汉江边上

看汉江像是另一条江了

这样千转百回到潜江

我和它各自有轨道

我又见汉江，在潜江

像一场酣睡初醒时

不知身在何处

这样百回千转

还在汉江边，还在湖北

还在中国，还在这个星球上

这样走走停停

人、槎头鳊、鱼腥草、莲花

都已叫作潜江

乌鸦

无数大山，没有多少鸟

乌鸦叫声干燥

从我眼前，飞向对面山峰

一坨乌鸦，于杜仲枝头

于通体全黑之中

这对最寒黑的瞳仁

乌鸦能告知凶兆

世界能置若罔闻

我是否因经过乌鸦而忽有光明

经过乌鸦，乌鸦不飞

我是否真的看见过乌鸦的眼睛

回龙山

我来到山上

看到松树

松树很配它边上的坟

坟里有我的亲人

其他坟

也都是花浦村的先人

他们像在世时一样住在邻近

现在爱恨都歇，无限安静

而松树岁寒不凋

我觉得松树满身粗皮，从不说话

只偶尔起松涛

很适合陪伴他们

但看看没有松树的坟

也正无限合适在此回龙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