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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野味”

2014-11-27杨江

新民周刊 2014年45期
关键词:猎场都兰小谢

杨江

如果要用颜色来标注候鸟在全球的迁徙轨迹,血色恐怕最为贴近它们在中国境内的遭遇。

进入10月,一年一度的候鸟迁徙季正式到来,新一轮的猎捕杀戮也随之开始,这种野蛮的行为几乎追随着候鸟进入中国疆土后的飞行轨迹。从东北到天津,从江浙到鄱阳湖,从洞庭湖到北部湾,均可见到偷猎者的身影与纷飞的羽毛。

对这样的场景,媒体没少曝光,公众也没少批评,但这些年来,你曝光你的,我偷捕我的,年复一年,大家就这样诡异地“鸡对鸭讲”着。

岂止是鸟界,甚至是与我们“贵为近亲”的灵长类动物也不能幸免,这不,10月下旬,云南江城县中越边境集市就被曝公然售卖食用猕猴、蜂猴,从披露的照片来看,那一只只或被烤熟、或被煮熟的猴体,怎么看都与人有着几分相像。

真不知道,面对案板上活生生的“猢狲”,厨师是如何下得了屠刀的,而那些慕名而来的食客又是如何能下咽的。人一旦没了敬畏心,干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情看来都有可能。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作祟?是法威乏力,是“进补”文化助推,还是我们大惊小怪?

候鸟的血色之旅

10月中旬的一个夜晚,记者在浙江省杭州湾的一处滩涂湿地目睹了偷捕者设置陷阱捕猎野鸭的全过程。

这片距离大海不远的湿地长满了芦苇,站在坑坑洼洼的堤坝路上可以看到下面芦苇荡里水路交错,一望无垠。捕鸟人小谢在傍晚5点左右,走进芦苇荡,从芦苇丛中找出了他藏匿的橡皮艇,用简易气筒打好气后,拖至水道,而后爬了上去。他一边划船一边告诉记者,这片芦苇荡水深草密,执法人员根本无法进入,因此“很安全”。

经过大约20多分钟的划行,小谢来到了芦苇荡的中央,每过一百多米就可以见到一艘小舟,小谢说,有一艘小舟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个捕野鸭的人来了。在一个露出水面半米高的土堤前,小谢下了船,将橡皮艇系在一个木桩上,然后钻进了芦苇荡,步行几步,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条人工砍伐芦苇而来的小路,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50米左右,一个面积差不多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水塘便呈现在我们面前。

水塘边上是一个1米多高的小草棚,可以容纳两个人,小草棚的旁边站着一个20多岁的女人,朝着水塘里的一个60多岁模样的“老头”妩媚地笑,“老头”显然与小谢熟识,打了一声招呼后,提着一个重重的竹筐便忙开了,他从竹筐里将鸭子一只只抓了出来,拴在水塘的特定部位。鸭子见到水,欢快地游起来,却游不走,只得嘎嘎乱叫一通。小谢说,这就是媒鸭,晚上野鸭从天空飞过,媒鸭就会大叫,野鸭以为下面有同伴,就会落到水面来,而水面下有预先布置好的机关,机关由一根钢丝绳连到小草棚里,抓野鸭的人使劲一拉,水面下的网就会合拢,抓住野鸭。

为避免教唆的嫌疑,记者在此不详述机关设置的细节,小谢说,要挖一个水塘、布好机关需要花费好几千元。他低声对记者埋怨,“带女人来棚里,晦气,会抓不到鸭子的”。

小谢的水塘位于“老头”隔壁约100米处,一样的布置,待他将媒鸭和机关布置好,天色已暗。突然间他招呼记者赶紧躲进草棚,因为天空中飞来了一大群野鸭,草棚里空间狭窄,只留有两个小洞以供观察水塘的情况。

看到天上的野鸭飞过,水面上的媒鸭果然大声叫唤起来,但野鸭许是有所察觉,绕着水塘飞了两圈又飞走了。小谢有些懊恼,说今天来晚了。

冷空气尚未抵达江南,随冷空气一路南下的野鸭现在也没有到达高峰,因此整个晚上,小谢的水塘里都不见收获。他一边跟记者介绍他们往年的收获,说是野鸭可以一直从10月份抓到来年3月,一只大的野鸭可以卖300元,一只小的绿翅鸭可以卖100元,如果运气好,抓到天鹅,一只可以卖3000元,有人抓一个冬天就收获数万元。他估计这个芦苇荡起码有几十人在抓野鸭。

因为无鸭可抓,小谢整晚都在打电话骚扰“老头”,“老头,你那边鸭子有吗?没有啊?”电话里可以隐约听到“老头”也在嘿嘿地笑,说他刚抓到一只大鸭。

清晨6点,小谢一无所获,他将媒鸭在芦苇荡藏好,便起身返程,路过“老头”的鸭棚时,看到女人正在梳理头发,“老头”手里则提着一只网兜,网兜里一只沉甸甸的绿头鸭。出了芦苇荡,所有捕鸭人的收获就会有人收购,而后运往杭州,再贩卖至广东。

这仅仅是中国漫长的候鸟迁徙线上偷捕的一个片段。

在天津,仅仅9月30日一天,蓟县西龙虎峪派出所与林业派出所、野保站、护林大队组织50余名执法人员,在西龙虎峪镇藏山庄村废弃学校就查获野生小鹀20033只,随后又在出头岭镇废弃卫生院查获野生鸟类78490只,依法清点取证后连夜放飞。

在中国最具生物多样性的北部湾地区,尽管当地官方和民间力量加大巡逻保护力度,非法盗猎和贩卖野生鸟类的行为仍然屡禁不止。

北部湾区域位于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通道上,是重要的候鸟越冬或者停歇地,研究记录显示共有鸟类19目57科536种,占全国鸟类种数的42.7%,约80%都为迁徙鸟类。北海市一些市场,贩卖野生鸟类公然进行。

不过,中国各地捕获的候鸟多数销往广东。2014年10月,广东接连破获三起利用航空非法贩运野鸟的案件,在珠海、佛山、广州三个机场的三趟航班查获各种鸟类近15万只,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禾花雀。其中一批6万只野鸟以“熟食”名义谎报物品名,蒙混过北京南苑机场安检,空运至佛山被截获。广东为此从9月中旬开始,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为期3个月的打击专项行动。

针对候鸟的捕杀从9月候鸟开始南迁一直延续至次年3月,候鸟北迁。

候鸟的迁徙之旅成了名副其实的血色之旅。

涉外狩猎场寿终正寝

就在马云等中国富豪们被曝前往境外体验“贵族般的狩猎文化”时,2014年10月,青藏高原最大规模的都兰国际狩猎场宣布正式更名为都兰国际动物观光园,将按照美国黄石公园作为范例,成为昆仑山地质公园的一部分,当地主管部门的官员表态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到狩猎的老路上去了。

都兰国际狩猎场的转身有着重要的符号意义,这是基于它在涉外猎场界曾有的地位而定的,都兰国际狩猎场是我国在青藏高原设立规模最大的一个狩猎场,1987年开始对外尝试营业,后于1990年代初期被国家林业局批准为国际狩猎场。狩猎场分为巴隆、香家和沟里三个猎区,有名贵的雪豹、盘羊、白唇鹿、高原羚、岩羊以及马鹿、麝、狼等珍稀野生动物,因此,一度深受美国、加拿大、俄罗斯、意大利等国狩猎者的爱好,被称为“世界一流的高原狩猎场”。

青海省林业厅当时牵头,在国外狩猎俱乐部打广告,吸引外国狩猎爱好者,后者的纷至沓来,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数据显示,1988年至2006年,都兰猎场每年创收200万至300万元,共纳税400万元。都兰狩猎场一度成为全县最风光的单位,一名导猎员甚至一次收到小费1万元。

我国的国际狩猎历史已有30年,最早的涉外猎场在1984年出现,直至2005年,国家林业局一共批准了25家国际狩猎场,共接待国际猎人1101人次,收入3639万美元。不过,这一切一直避开公众的视线,直到2006年,国内的涉外猎场才浮出水面。

当年8月,国家林业局委托黑龙江一家拍卖公司,刊登广告对一批野生动物的秋季狩猎权进行拍卖,涉及盘羊、羚牛、白唇鹿、岩羊、矮岩羊、马鹿等14种野生动物共289只,地域范围涉及四川、新疆、青海、甘肃、陕西、宁夏、内蒙古、湖南等8个省和自治区。

由于各界一致的反对,秋季狩猎权的拍卖会被叫停,各地的涉外狩猎场也由此开始走上下坡路。

2006年的春季狩猎,都兰猎场共接待了32名国际猎人,共猎取54只猎物。这是都兰猎场的最后一次国际狩猎。没了国际客人,收入锐减,以至于部分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2008年,县政府拨款80万元成立国内狩猎公司,然而,由于国内的反对声太大,国内狩猎项目也难以开展。

2009年,国内狩猎公司倒闭。2012年,都兰国际狩猎场彻底倒闭。都兰县官方开始思考都兰狩猎场的转型。最终,广东的一家企业在经过5年的考察后,决定注资2亿元,依托昆仑山地质公园,将都兰狩猎场打造成国际动物观光园。

2006年,秋季狩猎权拍卖引发争议时,《新民周刊》记者曾奔赴山西东方国际狩猎场等涉外猎场采访,时隔8年,再访发现,20多家涉外猎场几乎都有着与都兰猎场相似的境遇,或停滞或转型。

黑龙江桃山国际狩猎场,是我国第一家国际狩猎场,该狩猎场现在只能在围栏里打圈养的野鸭、鹌鹑、鸳鸯等;山西东方国际狩猎场,如今也只能在围猎区打人工投放的鸡、鸭、鹅、兔等;新疆天山之夏狩猎俱乐部则改做其他业务;陕西秦岭国际狩猎场甚至早已不复存在。

记者注意到,目前仍不时有声音为涉外猎场“复活”造势,所提的理由并不新鲜,比如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野生动物自然死亡,被白白浪费掉;比如,狩猎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可以更好保证生态系统的平衡性。都兰县就有一种声音,认为商业捕杀停止后,狩猎场内的岩羊的数量逐渐恢复,岩羊与牧民家畜争抢草场的现象比较严重,扰民。当然,也有习惯性拿西方当参照的,“欧美、非洲都在狩猎,为何中国不可以?!”

不过,受社会整体保护野生动物共识的影响,中国涉外狩猎走到第三十年时,涉外猎场寿终正寝已成定局。

然而,这并不代表野生动物在中国就安全了。

边界线上的黑色交易

非法野生动物贸易是继毒品、贩卖人口和武器走私后的第四大非法国际贸易,已形成一条包括偷猎者、中间商、出口商、投资者和消费者在内的复杂犯罪链条。

10月26日,云南省江城县委外宣办通报,针对该县边境存在售卖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当地将加强与老挝、越南两国省县相关执法部门沟通合作,探索务实管用的管控机制,形成多角度、全方位的管控体系,从源头上遏制非法行为。

江城县隶属云南普洱市,在该县中越边境3号界碑处有一个为边民设立的贸易通道,然而这里却发展成了一个非法倒卖和食用野生动物的集散地,猕猴、麂子、白鹇、熊等保护动物甚至濒危物种,都成为了盘中餐。

通过当地人尤其是餐饮老板的介绍可以看出,这种现象在当地已经不足为怪。媒体曝光,一家餐馆门口的铁笼里关着四五只幼年猕猴,餐馆老板说,如果要吃,可以马上宰杀,在案板上,被杀的猕猴、被去毛烤黄的整只猴子供人挑选,只不过多数猴头已经被砍掉,只剩下身子和四肢。这是因为,猴头、猴脑据说有“治疗头昏的效用”,所以供不应求,猴头一出现就被买走了。

这个场景,马上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三叫”——一种活吃猴脑的方法,记者曾看到过记录这种场景的照片,一群食客围在一张中间有一个小圆洞的桌旁,一只猴子被五花大绑提了上来,圆洞的大小正好可以卡住猴子的脖子,就像在猴子脖子上带上了一个枷锁,猴身在桌面下使劲挣扎,猴头却在桌面上无法动弹。待到开餐,一个人拿起铁锤敲碎猴子的脑壳,拣去碎骨,便露出白花花的猴脑,此时猴子尚未断气,趁着这股新鲜劲儿,食客们争相舀食猴脑。

记者已经记不清这“三叫”指的到底是哪三声,但肯定少不了猴子被敲碎脑壳那一瞬的惨叫。

这样的场景不用亲历,只照片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云南边境上售卖的猴子虽然不是生食,但现点现杀,残忍野蛮与活吃猴脑并无二致。

根据调查,这些猴子主要来自越南地区,一个猴头300元,猴肉90元1公斤,最高的是熊掌,1000元1公斤。猴子是越南人贩来的,但在越南,并没有人吃,媒体报道,一个贩卖了两只蜂猴的越南人说,“中国人吃的多,中国人有钱,在这里卖钱价格高”。

这样的丑闻怎能不引起公愤,普洱市委、市政府,江城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迅速成立了联合清理整治专项行动小组,在中越三号界碑集市开展专项整治行动。截至目前,共检查清理 53户商铺,其中8户发现售卖野生动物,没收疑似蜂猴活体2只,凹甲陆龟活体8只,疑似猕猴活体3只,各类野生动物制品74.4公斤。

随着动物保护意识的提高,中国民间近年来抵制、严惩贩卖或残害野生动物行为的呼声渐高。

同样在10月,西藏自治区札达县检察院以涉嫌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对非法虐杀藏野驴案的两名犯罪嫌疑人提起了公诉。

今年8月9日,犯罪嫌疑人陈某、李某从西藏札达县曲松乡返回县城路途中,驾车连续撞击藏野驴致其受伤倒地后,用刀捅死并用车运到县城内的工地上,把肉分给自己工地上的工人。其中一名男子还饶有兴致地将自己从活野驴身上割肉的场景留影,照片流到网上后,引发了网友的愤怒。一个月后,两名犯罪嫌疑人被依法逮捕。

不过,记者在一些所谓的狩猎爱好者追捧的狩猎网站,比如“中华打猎论坛”上看到,论坛内充斥各地偷猎者的收获图,被猎杀的动物有麂子、野猪、野鸭、眼镜蛇,甚至不乏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鹇。

这些偷猎者发帖时的炫耀痕迹很明显,甚至公然展示自己的偷猎工具——各类管制枪械、电网等。

记者注意到,冬令进补的临近,这样的帖子也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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