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世界最高的贫民窟
2014-11-27艾兰
艾兰
身受枪伤的布洛迪从疼痛中醒来,他挣扎着下床,赤脚蹒跚、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毛坯房,一面没有围墙或窗户,只用些砖块堆砌成防护栏,而外面的景物更是一片陌生。
“这是哪里?”他心中充满疑惑。“加拉加斯,”后面走來的黑帮分子告诉他,“你的新家。”
这是美国总统奥巴马喜欢看的反恐美剧《国土安全》中的一幕。而这个“家”则选在了“大卫塔”,委内瑞拉第三高楼,也是拉美最高烂尾楼。
更重要的是,现实中的大卫塔,是世界最高的贫民窟。
“入侵”后有了“人气”
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几乎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大卫塔。从远处看,看不出这座45层高大楼有什么问题。然而,走近看,这里的混乱一目了然。很多玻璃幕墙坏了,有的用木板挡住。卫星天线从各处伸出来,大楼的另一面完全就没有玻璃幕墙。
本来,大卫塔可以有着不一样的命运:它是设想中的委内瑞拉新金融中心。
上世纪70年代,委内瑞拉石油经济兴盛时期,银行家大卫·布利莱博格发了笔大财。1990年,他开发建设这栋楼,希望这里能成为委内瑞拉的华尔街。然而,楼还没建成,1993年大卫就去世了。不久,一场金融风暴让财富缩水,只完成了六成的大卫塔就此停工,一直未复工。
前总统查韦斯上台后,政府曾试图将其公开拍卖,但是没人投标。后来,想用大卫塔做办公大楼的计划也被放弃了。
2007年10月的一个晚上,“烂尾楼”大卫塔的命运再次转折。几百名男男女女、小孩,在一群有前科的人带领下“入侵”大卫塔,接着,他们就在那里安营扎寨。
“入侵运动”,是查韦斯时代一个潮流:即一群贫民窟居民占领并入住无人大楼。自2003年起,由于住房严重紧缺,有超过百座大楼被占领,不仅有公寓楼,也有办公楼。
入侵大卫塔可谓将这一潮流推到极致——它是委内瑞拉第三高的大楼。政府也默许了他们的做法。
一位参加了入侵运动的妇女表示:“我们大家一起走进这里,从此就住下了。”她当时心里很害怕,但别无选择。“大家都无家可归,需要找个地方住,这也算是一种解决方式。”后来,相继有很多贫民窟里的人到这里来,入侵运动的领导者开始向新来的人售卖入住权。
被入侵,大卫塔才有了“人气”。
养了吃人的鳄鱼?
“大家都认为我们是一群盗贼、流氓。但我们不是入侵者,只是占用无人空间。”63岁的平托辩护说。他曾经是政府职员,现在他白天开出租,夜里爬上大卫塔宽敞的公寓睡觉——而四年前,他还睡在吊床上。
“有时我在载客的时候会听到,顾客抬头看着大卫塔说:‘看看那里的罪犯们。下车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嘿,我就住在大卫塔,我不是罪犯,有空来我家喝咖啡啊。”
在《国土安全》中,大卫塔是黑帮的根据地,布洛迪还亲眼看到黑帮分子将一个小偷从楼上扔下去。此外,媒体报道大卫塔的文章经常用“恐怖之塔”“简陋的摩天大楼”“妇女在大卫塔里遭到强暴”这样的标题。警方也曾多次搜查,这都增加了大卫塔的坏名声。
也因此,住在大卫塔里的居民,尤其是管理人员对媒体非常敏感。路透社摄影师希尔瓦曾被不友善地告知:“趁还能走赶快离开。”后来,他向管理委员会反复解释自己只是想记录,不带任何主观判断。最终,一位妇女说:“哦,所以,你不是来看鳄鱼的?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养了只吃人的鳄鱼,一旦进入大卫塔就会把人吃掉。”说完,大家笑了起来。
虽然,很多加拉加斯人认为这里是贼窝,是对财产权不尊重的体现,但是大卫塔的居民认为这里是他们的天堂,将他们从犯罪猖獗的贫民窟里拯救出来。
过去十年,很多大楼被占领之后都发生了暴力冲突和地盘战争,而至少现在来看,大卫塔里没有出现这些情况。居民们也承认这里存在犯罪现象,不过他们坚称,过去一年多里,恶徒已被踢出去,新的领导层在维护秩序。进入大卫塔要经过有门卫把守的电子门。
无规矩不成方圆
“没有道德和原则,一切都会杂乱无章。”一个说教式的海报贴在公共区域。公共走廊收拾得很干净,到处贴着规章制度、值班表,违反者会被罚做“社工”——由一个合作性组织及楼层代表决定,他们构成一个迷你政府。
这里设有直升机停机坪,可以俯瞰阿维拉山脉,但并不是什么星级饭店,只是个贫民窟。在这里,看上去什么都是临时搭建的,但这就是他们的家——约三千人已入住28层以下。
居民们看上去都是查韦斯的坚定支持者。随处可见写有“永恒的指挥官”的查韦斯肖像。有的还把他贴在床边。
大卫塔停工之前还是很先进的,因此可以住人。不过,人们还是要用砖砌上危险的露天区域,安装生活所需的水电等基本设施。
为了享有24小时治安巡逻,每家每月要交200玻利瓦尔(32美元)“管理”费。商店、服装店、美发店、托儿所、牙医,这里都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以不必出大卫塔。
只是,住在高层的人比较费体力,因为没有电梯。有摩托车的年轻人为住在高层的居民提供“摩的”服务,但也只能从一层到10层,因为再往上就没有车辆可通行的斜坡了。
到达高层后,空气变得更加清新,闻不到下水道的气味。也只有高层有宽敞的阳台,家人可以围坐听音乐、吃烤肉。在27层的阳台,落日余晖下,男人们在玩多米诺骨牌。其中一人嘲弄道:“谁还需要去住希尔顿啊?”
“最富有的穷人”
一男子提着20升水爬上26楼;两人抬着洗衣机上楼;一群女孩晚上去参加跆拳道课;断电的时候一妇女用手机的亮光在走廊里找女儿……这就是大卫塔里的日常生活。
36岁的泰伊思拿着刚买来的两条面包上楼,到10层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卖自制冰淇淋的朋友正在挑水洗衣服,她张罗泰伊思喝咖啡。坐在楼梯上时,泰伊思将面包分给大家吃,气氛很温暖。
闲聊之后,泰伊思接着上楼,期间她又停了好几次,似乎每层都有认识的人。最后,到了27层的家时,面包袋已经空了。
“相比外面,大卫塔里更有秩序,犯罪现象要更少。”坐在椅子上的泰伊思露出满足的神情。孩子在一旁玩耍,丈夫正在完成每家一周的走廊清扫任务。
和这里的很多居民一样,2010年,泰伊思离开了首都东部的佩塔雷贫民窟,远离那里的暴力活动。起初一家人住在帐篷里,后来,他们搬到27层。由于没有电梯,他们要搬运砖块、家具、水缸等上楼。最终,泰伊思家在大卫塔建起了宽敞的4居室。
“我以前从来没住过公寓,现在,我们住得很舒适,”她说,“我们远离了日常的黑帮枪战。以前,我们可能会在家门口发现死尸,而现在,我们可以敞着门了。”
不过,人们也不会否认这里很危险的现实。几年前,一个小女孩从墙洞掉下摔死了;醉酒的摩托车司机开到斜坡边缘掉下没了命。此后,人们更加小心,也增设了些护栏。
在大卫塔28层,里瓦斯兄弟在锻炼身体,他们身后,首都加拉加斯一览无余。弟弟突然说道:“我们算不算最富有的穷人?”
(丁寿荐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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